李知县冷笑了一下,“放了他是不可能的。”

    “他已经亲口承认此次事件是他出的主意,说起来你两人互相为对方推脱罪名还真是情深义重,令本官动容。”

    李知县说完,喜儿神色之间难免染上哀戚之色。

    “知县大人饶了阿恒吧,他都是为了我。”

    李知县坐在高堂上紧锁眉头,语气肃然,“竟然你说是为了你,那你说你为何毒杀徐之周。”

    一语落地,衙门内气氛落针可闻。

    喜儿跪在地上,垂放在腿旁的两只手骤然紧握,两颊边肌肉鼓动。

    再抬头时,双眼泛红,声音已经带上一丝哽咽。

    “毒死徐之周我并不后悔,如果不是他饮多了酒玷|污了我,我本该和阿恒和和美美的商议婚事的。”

    事出有因必有果。

    但是并不是一个人做恶的借口。

    林清殊闻言皱眉,这些人真是缺乏律法知识,视生命如草芥。

    她说:“从阿恒愿意帮你私自拿取毒药来看并非介意你已非完璧之身。”

    喜儿哽咽声停住,“他确实不介意,依然一心求娶我,只是我自觉配不上他了。”

    “如果我不到他面前哭哭啼啼,他也不会动起心思拿济世堂的砒|霜给我。”

    林清殊一双杏眼平静的看着喜儿。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阿恒记录管理着济世堂的毒药书册。在你们得知徐夫人在济世堂买了砒|霜之后,阿恒私下拿取砒|霜给你,你再寻找机会毒死了徐之周。”

    “徐府众人都知道徐夫人和徐之周母子不合,而你就是趁着这股风从而洗脱自身嫌疑,把祸事引到徐夫人身上的。”

    喜儿瞳孔不自觉放大,震惊的偏头看向林清殊。

    “姑娘真是聪明,身为女子能破格在衙门从旁查案确实不一般。”

    她继续说道:“我确实利用了他们不合的名头,再被徐之周玷|污之后,我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直到我撞见徐之周吩咐花匠要把花园里的墨兰搬出去卖银钱时,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林清殊神色晦暗不明,花匠打碎了花盆,然后被徐之周痛打了一顿。就是因为这些细节末节才会把真正的凶手喜儿隐藏的这么深。

    “徐之周一没有房产,二没有田铺,无经济来源。势必会到当家主母那里支出银钱,你借着每日点卯敬茶之时把毒药下到了茶碗里。”

    林清殊一步一步的把喜儿的作案过程解剖在衙门里的明镜高悬之下。

    整件事件清晰明了的摆放在众人面前,至此案件算是结束了。

    李知县命衙役呈上认罪书给喜儿画押。

    喜儿已知自己毒杀徐之周的罪名板上钉钉,再也无法洗脱。

    她红着眼看着上首李知县,“我认罪,我画押。我愿意以我之名抵消阿恒的罪过,大人能不能网开一面放了阿恒。”

    李知县面色沉沉,冷肃的声音响起。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你是主犯,他是从犯。即使本官能忍,法不能忍。”

    喜儿脸色煞白,跪着的双腿,一瞬间失力般瘫倒在地。

    在李知县的眼神示意下,两名衙役架着喜儿下去了。

    李知县从高堂上下来,走到林清殊面前深深的审视了一番。

    “姑娘确实不一般,不知师从何人。”

    林清殊委婉的笑了下,“知县大人过奖了,民女只是话本子看的多些。”

    李知县晦涩不明的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本案已结,按照律法你应得十两银两。”

    林清殊面上不显,暗自沉稳的站在原地等候,实际内心的小人已经欢呼雀跃了。

    第一桶金马上就要到手了啦。

    李知县他示意之前再旁撰写认罪状的主簿从衙门公中支取十两银子出来。

    主簿手上托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布。

    林清殊帷帽下的眉头一挑,没想到仪式感还挺足。

    李知县掀开红布,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林清殊。

    他说:“这是你协助本官办案应得的报酬。”

    林清殊双手恭敬的接过银两,“民女在这里谢过知县大人。”

    说完恭敬的对着李知县福身,“民女在这里拜别知县大人,祝大人安康。”

    李知县双手背后,面色冷淡的点头。

    得到李知县的允许,林清殊这才带着属于自己的银两离开了衙门。

    李知县遥望中夜色渐渐消失的女子,眼中带着一丝遗憾,喃喃自语的说道:“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子他日作为一定在你我之上的。”

    一旁的主簿也深表认同,这个姑娘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第二日清晨。

    方仵作带着满身潮气,走进了衙门公署。

    李知县正坐在桌案后翻看卷宗,方仵作上前鞠躬作揖,呈上一封书信。

    李知县打开书信,草草扫视两行,抬头直视着方仵作疑惑的说道:“方仵作这是什么意思?”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案上打开的辞呈。

    方仵作佝偻着消瘦的身躯,不卑不亢的说道:“知县大人,小人如今已快到致仕之年,余下几年只想安稳度日。”

    李知县这才细细打量起方仵作来,一身长衫布衣,身形因为过于消瘦,背部佝偻着。

    昔日跟着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没想到竟已苍老至此。

    他缓缓说道:“本官记得你离致仕之年还差几年吧,为何这么急着递交辞呈?”

    方仵作低头沉默了一下,咬牙沉声说道:“小人技艺不精,无颜继续在县衙任职。”

    县衙里的任职仵作验尸手法经验竟然还不如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精进。

    这件事将会传遍整座晏城。

    李知县手掌向下压在书信上,眉头微蹙,“方仵作,如果你是因为徐之周一案,心有芥蒂,大可不必如此。”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多得是奇能异士。山的另一边是更高更大的山。你不能因为大山堵着你的路就选择绕道而行。本官身为一方知县都不能保证一定做的让晏城百姓人人都称心如意。”

    言尽于此,方仵作内心毫无起伏,他陷入自身画的牢笼难以自拔。

    他声调缓缓的说道:“大人,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小人始终无法心无旁骛的继续待在衙门验尸。”

    “不做一行不知一行的苦,小人与尸体打交道数十余载,身体已经饱受其害。家中老母年岁已高,身体也不是很好,小人现在只想回到家乡尽一尽当儿子的孝心,多多陪伴母亲。”

    李知县见方仵作心意已决,便不再劝。

    他拿起狼毫批注道:“年龄不足致仕之年,不能享受启国的养老补贴。你可知道?”

    方仵作点头,“小人明白。”

    李知县拿起批注好的辞呈信递给方仵作。

    “本官批注你的是引退,自请辞退。”

    方仵作接过辞呈,鞠躬作揖,“多谢知县大人。”

    李知县看着方仵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多年一起在衙门共事,终究带着一分不舍。

    他说:“你且再待几天吧,等到衙门招到新仵作,你在从旁指教一段时间。”

    方仵作沉声领命。

    衙门动作一向很快,早上方仵作递交的辞呈,中午衙门告示已经张贴出来了。

    衙门招募仵作的榜单已经张贴在城门处了。

    林清殊此时正站在人群处张望榜单。周围观看的人围在一团。

    “这上面写的是啥?”一名妇人问向身边书生打扮的人。

    “衙门仵作请辞,特招募有经验的仵作到衙门赴任。”

    书生的声音还带惋惜,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招收书吏多好,他还能前去一试,仵作一职只能望而却步了。

    妇人继续问道:“仵作是啥?”

    书生耐心的解答:“验尸的。”

    妇人瞪大双眼,惊讶的说道:“和死人打交道,多晦气啊。”

    说完提着菜篮子,也不爱凑热闹,扭身走了。

    书生见此直摇头。

    林清殊在人群外直皱眉,就是因为有这么多迂腐的人才导致仵作行业没落。

    观看的人来来往往竟无一人揭榜。

    要想在宴城生活下去,仵作不失为一个好的职业,毕竟重操旧业对林清殊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

    这是上天赐予她的机会,只有一步一步接近有官职的人员,才能调查爹地林志远贪墨税银的背后真相。

    只是,如今她如今一介女子的身份该怎么入职衙门仵作呢?

    正沉思着,身旁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停下,车帘掀起,女子的声音响起。

    “姑娘,在这里碰见你,真是好巧。”

    林清殊诧异的往身旁看去,再看到车上女子面容时回过神来。

    她勾唇笑了一下,语调轻缓的说道:“徐夫人,好巧。”

    随后她视线落到马车上,还有随行的丫鬟时,她说:“徐夫人,这是准备去哪里?”

    此时马车就停在城门处,显然是准备出行了。

    徐夫人脸上挂着温婉的笑,一扫多年的晦暗。

    “衙门经此一遭,家兄今日特地休沐准备带我去城外寺庙烧香拜佛去去晦气。”

    徐夫人说完眼底带着细碎的笑意往城门外看去。

    林清殊顺着徐夫人的视线看去,只见城门外停了一辆中规中矩的马车,一名中年男子正站在车旁等候。

    再看清男子长相时,她眼神微眯。

    徐夫人的兄长竟有些眼熟。

    她说:“你兄长是衙门里的主簿大人?”

    徐夫人点头,“正是,此次牢狱之灾我兄长不便插手,多亏有姑娘找到幕后凶手,我才能洗刷冤屈从牢里出来。”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姑娘为我们徐府铲除心怀不轨之人呢。”

    “不知姑娘家住哪里,改日备上簿礼感谢。”

    林清殊摇头,“多谢徐夫人好意,我协助衙门查案并不是为了得徐府的赏赐。”

    她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衙门公告,低头转动了一下眼珠。

    再抬头时,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徐夫人能否请求主簿大人弄一份户籍文碟,我表兄家乡遭了难,一路逃难到此,已无证明身份户碟的文书。”

    徐夫人思索了一下,自家兄长虽不如知县官大,却是掌管着衙门的档案、印章、户籍之类的。

    倒也不是难事。

    她没有立马一口答应,只说:“我和兄长提一提,明日你来徐府一趟,我给你答复。”

    “那就在这里先谢过徐夫人了。”

    前方来了一个奴仆前来催促徐夫人出城。

    徐夫人放下轿帘之前凝神问道:“你表兄姓甚名谁。”

    林清殊背脊挺直摩挲着手指,眼眸漆黑如墨。

    “林青。”

    “双木林,草色青青柳色黄的青。”

    “年约几岁。”

    “十六。”

    徐夫人点头,涂满丹蔻的手放下轿帘,然后命车夫驾马出城与家兄汇合了。

    第二日巳时,林清殊登门拜访,门房通报,徐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前来迎接。

    两人路过一处池塘时,徐府的吴姨娘凭栏而坐双眼空洞的望着湖面,整个人面容憔悴。不远处一名丫鬟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守候。

    林清殊见此,不免内心一片唏嘘。

    丫鬟叹息一声,这吴姨娘风光了半辈子,临了了,却落得膝下无子的地步。

    她带着林清殊脚步匆匆的远离了此地。

    沁竹苑内,徐夫人与林清殊寒暄了几句,就把一早准备好的户籍文碟递给了林清殊。

    林清殊摸着崭新的户籍,内心浮动,指骨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漆黑圆润的杏眼氤氲着细碎的光亮都难掩其中的炙热。

    说了几句客套话,约莫又坐了一刻钟,林清殊这才拜别了徐夫人。

    城门贴榜处,再次聚集了一堆窃窃私语的百姓。

    原因无他,只因张贴了两天的衙门告示被人揭榜了。

    此时的林清殊已经改头换面,一身男装,头发高高束起在脑后,唇红齿白,特意描粗的眉毛,一张脸看上去雌雄莫辨。

    林清殊拿着告示直奔衙门,身后一名妇人好心的劝慰。

    “小兄弟揭榜不是儿戏,你看清告示上面的字了吗?那上面写的可是招募仵作,验尸的呀。”

    她一挑眉头,神色间带着势在必得的朝气。

    “验尸,我就是奔着验尸去的。”

    围观的百姓都被她的大放厥词震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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