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王快步迎上去扶住她:“湛芳姑姑。”

    湛芳眼角的皱纹因开怀而愈发深了,她又笑容和煦地看向岁檀:“这位就是殿下未来的王妃吧。”

    岁檀冲她和善地笑笑:“姑姑好。”

    “诶,诶。”

    湛芳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忙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又从袖袋中翻出了一只由几层帕子仔细包着的镯子,颇为恭敬地递在岁檀手上。

    “奴婢等了这好久,终于等到了殿下成家。殿下大婚之日奴婢恐怕是去不成了,这镯子是先前主子赠我的,奴婢没有旁的拿的出手的物件,今日便斗胆借着主子的恩典,提前贺您同殿下的大婚,还望您莫要嫌弃。”

    她眼中的热切叫人难以拒绝,岁檀忙收下戴在手上:“多谢姑姑,您瞧,正合适。”

    湛芳看着同主子一般白皙纤瘦的手腕,一时有些晃神,鼻尖有些酸涩:“好看,同主子她戴上一样好看。”

    湛芳的面相温和,似乎是先前伺候在江王母妃身边的贴身宫女。

    江王扶了扶湛芳,眼眸中颇有些孩童般的光芒,说:“大婚之日,我派春和来接姑姑。”

    湛芳却摇头,拍了拍他的手:“殿下大婚四处都热闹,主子这儿却没什么人来。主子她生前最怕孤寂了,奴婢得留下来陪主子,同她说说那日宫里宫外是多么的热闹,好叫她也跟着开心些。”

    岁檀说:“可姑姑您不亲眼去瞧瞧,怎么能给贵太妃殿下讲得生动呢?”

    湛芳笑着指了指宫墙外的天上,道:“奴婢想,那日的天上肯定白日夜间都一样的光彩炫目,夜里头亮得也跟白日一般。

    “您与殿下那日多放些烟火,奴婢将那些烟花的样式一一向主子她说一说,便也能说上好久呢。

    “您不知道,主子虽喜欢热闹,却并不是喜欢典礼上人来人往顶着同一张脸用着同一番祝贺的话的热闹。因而奴婢若是去了,便顾不得替主子去看真正的热闹了。”

    江王听后,由衷地说:“姑姑,母妃仙逝后,是您一直在宫里看顾着我长大,在我眼中早就把您看成同母妃般亲近的人。大婚那日,我还是希望您能来。”

    湛芳忍不住像多年前一般抬起手来抚摸上了江王跟着弯下去的脑袋。

    她说:“一眨眼,殿下长得这般高了。若您不主动低头,奴婢便为您撑不起伞了。殿下日后有自己要去撑伞的人,奴婢便想安心只为主子她一人撑伞了。殿下,便允奴婢这一回吧。”

    江王听后,紧闭着唇看着湛芳的眼眸,不肯答话。

    岁檀觉着气氛隐隐悲沉了许多,便开口说:“姑姑送了我新婚贺礼,那姑姑自己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按理说,您作为长辈送了我东西,我也应该给您回礼才是。我头一回见姑姑您,不知道您的喜好,觉着还是将您真正需要的送您才好。”

    湛芳听后,眸光忽一滞,随后眼角又噙出笑来,说:“王妃若是愿意,送奴婢一身衣裳可好?”

    岁檀问:“姑姑喜欢什么花色的?”

    湛芳指了指院中那棵玉兰树,说:“有这玉兰花模样的就好。主子先前最喜欢玉兰。”

    待岁檀在江王的陪伴下又按照礼数在宫里四处走过一番后,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湛芳慈爱中带着些单薄的身影在岁檀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开口问:“殿下既然同湛芳姑姑的感情似母子一般,您为什么不将贵太妃的灵位与湛芳姑姑一块接到王府中?”

    江王语气中有些淡淡的愁绪:“母妃的骨灰就埋在临照殿院中的那棵玉兰树下,自母妃故去后,临照殿内父皇再不许他人涉足,临照殿便就似母妃的陵寝一般了。湛芳姑姑她不愿离开母妃的归处。其实若非成年后不允亲王再居于皇宫,本王何尝不想同湛芳姑姑一般一直陪着母妃。”

    岁檀闻言一惊,古人不是不流行火葬么,像贵太妃这样尊贵的身份,不应该是什么葬在妃陵之类的?难不成这个朝代不流行土葬,宫里头各个空闲的宫殿里都埋了先前居住之人的骨灰?

    她莫名觉得背后升起一阵凉意,所以这个朝代的皇宫就是个大型的坟葬场?

    她想了想,有些弱弱地开口问道:“那以后我死了是不是也只能埋在王府的某棵树底下?”

    其实她对死后怎么被处置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只不过就是跟活人住在一块觉着有些怪。

    江王道:“小坛若不嫌弃,你我百年之后,可以葬在一处墓穴。”

    他目光很是真挚,叫岁檀看在眼中,就好像他在说,我家房间很多很宽敞,分你一间要不要?

    但她觉着她现下还年轻,应该不用考虑那么久以后的事,现在的自己怎么能为以后的自己做主。万一她老了以后不想火葬想尝试一把土葬、水葬,亦或是为早期医学研究贡献一份力量呢?

    岁檀于是讪讪地笑笑,没去答话。转而侧过脑袋,支起了帘子仰头去看远处的天。

    此时天色尚早,天边尚有云彩在烧,她将帘子又放下,说:“殿下先回府,我想回一趟慈幼局。”

    虽说江王早上已叫春和去报过信了,可她仍觉着还是自己亲自去露一面才更叫人安心些。

    江王便扬声对马车外道:“春和,去慈幼局。”

    车帘外春和应了一声,马车调转了个方向直奔慈幼局而去。

    江王又对岁檀道:“白日折腾了一天,早上你又起得早,现下你靠着休息会儿吧,到了本王喊你。”

    岁檀虽应下,却又怕像今早一般靠在了江王怀里不说,还湿了他一身衣裳。便只是将头靠在身后,避过他的方向去。

    不多时,马车渐渐停稳,车外春和喊了声“慈幼局到了”,不消江王叫她,岁檀率先掀了帘子跃下了车去。

    她顾不上等江王下车,急切地跑去门口将门推了开来,近乎是小跑似的去了院子里。

    只听她喊了几声“乳母——”、“小盆——”

    门外春和见江王并没下车,问:“殿下,您不一块儿进去么?”

    江王道:“小坛许久未见她们,恐怕有许多话想说。若是我在一旁站着,恐怕会叫她们彼此都拘束了,本王在此等着就是。你也累了一整日了,在外面好好歇一歇吧。”

    院里,众人闻声看去,见是一名钗鬟琅佩、长裙迤逦曳地的美人,一时齐齐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绣球或是果子什么的,盯着她细细看了好一会儿。

    还是小凳子、小绿几个小娃一并上前抱住了岁檀的腿各自喊了声“坛姐姐”,其余坐着的乳母才将她认了出来。

    张乳母忙也上去抱住岁檀,声音有些颤:“小坛,这几日你可叫我们好找。”

    赵乳母也说:“是呀,才三五日的功夫,小坛眼瞅着都瘦了。我可要好好给你补补。”

    张乳母说:“诶,你忘了今早春和总管怎么说的了,咱们小坛日后就是江王妃了,那还用得着你去补?”

    赵乳母却撇嘴:“那王府里头的厨子有我做菜好吃么?”

    岁檀道:“是是是,别说江王府了,就是皇宫里的御厨都赶不上赵乳母您的手艺。”

    说完,在几名乳母的笑声中,岁檀才又向周遭看去,旋即疑惑地问:“怎么不见小盆?”

    往日她若是出去,回来后第一个迎上来的就是小盆。

    张乳母笑道:“说起来小盆跟你一般福气好。前两日你不见了,她出去寻你的时候,恰巧叫位夫人看见了,说小盆同她早逝的女儿眉眼生得像,又知道小盆自幼失了双亲后,那是爱怜得不得了,立时想接小盆回家做自己的女儿呢。”

    岁檀听后却警铃大作,她想起了小缸子,她忙抓住张乳母的手说:“这回您仔细查阅过他们的文书,跟着去他们家里看了没有?”

    小盆模样生得清丽,岁檀第一反应便是觉着会不会叫什么以皮相为生的老鸨动了利用小盆的心思。

    张乳母反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这回我特地去官府上问过了,差不了。她家虽非大富大贵,做的却也是正经营生。她家是开布庄的,先前我还在她家买过布呢。邻里间也的确听闻她几年前没过一个女儿。”

    岁檀又问:“小盆前两日就走了么?”

    张乳母道:“今早听了你平安的消息才去的,还说若你回来可以去白记布庄寻她呢。”

    岁檀忙问:“可是永平街姚记酒楼对面那家么?”

    几个乳母一块点头:“是,就是那家。”

    岁檀忙辞别几个乳母,出了门上了马车直奔那白记布庄而去。

    经了小缸子那一回事后,她的心上很是不安,须得亲眼见到小盆平安才好。

    街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正是热闹的时候。

    待马车停在白记布庄门前,岁檀先江王一步下车提裙去向布庄门前。

    伙计见状忙从店内正垂首细细择选着布料的夫人小姐之间挤出来,迎在了岁檀面前。

    他笑若朝阳:“夫人,您里面儿请。”

    岁檀被他这句“夫人”喊得一愣,才又想起来自己现下还是早上入宫时粉黛峨髻的模样,顾不得纠正他。忙向他问:“您好,我想寻一个人,请问小盆在么?”

    小伙计听后却拧眉摇头:“没听见过这名儿啊。”

    说话间,江王已站在了岁檀身侧,示意春和取了一锭银子给这小伙计,才又问:“小兄再仔细想一想?”

    小伙计仍是摇头:“店中真没夫人说的这位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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