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两个不速之客,李谧一顿饭也吃不安生,却又不得不好言周旋:“少镖头若不急,少坐片刻。我这略吃几口,就要出门了。”

    钟洁瞄着桌上的肴馔,道:“这些可是庄子上送过来的?”

    “正是。”

    “谁送的?”

    “庄上的小厮。”

    钟洁抓起食盒上搭着的湖绿方巾,咦了一声:“这不是阿滢的么?”

    “我自己的。”李谧就她手中望了一眼。

    “她送给你的?”

    李谧目光停注于钟洁面上:“怎么小师妹,你是来审案子吗?”

    被这一双长眉下的黑瞳盯住,钟洁没来由一阵心慌,避开他眼锋,不甘心地嘟囔着:“瞧着眼熟随便问问嘛,师兄怎的生气了?”

    李谧口气和缓了些:“这是我自家所有。”

    钟洁咯的一声笑出来,抖着手中的方巾:“师兄也喜欢这般娇嫩的颜色料子吗?”

    “谈不上喜欢,可用之物罢了。”李谧食尽了碗中米粒,虽没吃饱,也没胃口再续饭了。

    钟洁想起来,叶子也有同色一条方巾,是钟滢所赠。且从种种迹象看,叶子对李谧亦是暗中钦慕良久,每回李谧来钟家,叶子来找钟滢时,凑也要凑成三人行,让钟洁十分嫌恶。

    “那师兄可要收好了,前两天我还看到叶子显摆呢,说你们俩的方巾恰好是一对儿,”见李谧双眉微竖,有些要勃然变色的样子,心知这玩笑过火了,可又忍不住继续下去,“她能见过什么好东西,师兄拔一棵狗尾巴草,她也当是灵芝捧着。”

    “旁人这些不三不四的言语,你用不着传给我听,没有意思。大不了,我不用这面巾便是。”

    “叶子?可是那个小母夜叉啊?”秦天宝一下来了兴致,点头笑道,“小母夜叉也思春,李二郎,你是兜搭了多少风流债啊?”

    李谧怫然不悦:“事关女儿家清誉,还请慎言!这个叶师妹年岁还小,懵懂学舌,说些不着调的孩子话,自有师父去教导她。我不必理会,你也不必取笑。”

    “好好好,咱不提这茬了。”秦天宝抱着胸近前一步,“我就看重真汉子,不在那些琐碎事体上纠缠!你我都身负少林武脉,你又得了峨眉的真传,我早便欲讨教一二,择日不如撞日,这次可不能当面错过了!”

    李谧不料他突然提出与自己比试,道:“我有要事在身,实不得空。你不是还要去寻钟滢师妹吗?”

    秦天宝大是不爽:“你一推再推,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吗?来来来,我们小比一场,不占用你多少功夫!”

    钟滢笑道:“左右他是寻不到人的,闲着也是闲着,我姐说不定待会儿来你这呢,正好等着她。”索性再激一把,“秦大哥你莫怪我师哥,他从不爱炫耀多事的,且人家可是有功名在身的,是要到武举场上,才肯拿出真功夫的!你别搞得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武举功名,在下也挣得!还不是我老爹说偌大家业须有人料理,不让我报!你是秀才公子,我也不是下里巴人,难道与我过招辱没了身份不成?”被钟洁拱了一把火,秦天宝越发争胜欲高涨,气都粗了。

    钟滢躲在里屋,外间的动向听得一清二楚。她左右为难,这秦天宝一心找李谧生事,看看就要动手,可她此时若是现身,等于全盘露馅,只怕更要事态激化,难以收拾。

    几声金刃破空之声,只听秦天宝亢声道:“久闻李二郎剑术了得,我这把刀,自出道以来从无败绩,好刀战利剑,才不枉了男儿本色!”

    “我学剑并无大成,在同辈中也只稀松平常,不足以献丑于前。秦少镖头与我同出少林,想必练习过棍术吧?”李谧不似对方那么冲动,刀枪无眼,一上来便以锐器相拼,若有闪失,致伤致残,就不好收场了。

    “你想和我比棍?”

    “棍术是长兵器的基础,也是少林弟子必练之项,最考验一个人的膂力与身法。北方精于棍术者犹多,少镖头应该也是此中高手。”

    “一杆通天,雄浑有力,大开大合,尽显豪杰之风!便依你,比棍术!”秦天宝接过李谧抛来的白蜡杆长棍,不以为然地笑道:“这种孩童也能耍,打起来有什么感觉?”

    “有没有感觉,交过手才知道!”李谧叫钟洁点起一支香,“以此香燃尽为时限,有劳你监场看香。”

    瞄了眼那不足尺高的细细线香,“你想速战速决?”

    李谧长袍下摆已撩上腰间扎起,秦天宝原本轻视舞文弄墨之辈,便是习武也失之文弱,但看李谧当真接了挑战下场,周身似有若无一股气流涌动,眉飞秋风,目蕴寒星,不复之前斯文谦退之态,凛凛如高山深峡险峻不可犯,心下不敢再轻敌大意,起手开了个架势,朗声道:“今日是我上门叨扰,你先出招!”

    “那就承让了!”

    重如霹雳快如箭,梆梆梆梆梆两棍相击,不出几下子,秦天宝吃他缠裹住了,想横扫竖劈却怎么也施展不开。

    钟洁离得远远的,怕给棍风扫到,却见他们并未如自己想得那般打得翻滚激烈,二人进进退退,倒像是不紧不慢的互相敲打而已,她看不出门道,只觉十分无趣,“这姓秦的成日家说嘴,也没见怎么威风,捣捣戳戳的一点不利索。”

    落地的帷幕之后,钟滢贴耳辨听,只恨那秦天宝夹缠不清,妹子又是个不安好心的主儿,这一场不知怎生善罢甘休。正苦恼着,几声“喵呜”,一只圆滚滚的橘猫钻来,“小咪咪,小猫咪……”钟洁娇声呼唤。钟滢头皮一紧,妹妹素日爱与猫戏,这毛色鲜亮的橘猫被她发现岂能放过,果然钟洁一溜快跑跟进来,弯腰不住逗引那猫,她也不看香了,不管比武的二人如何了。

    那猫抖抖耳朵,跳上案桌,并不理睬钟洁。“不听话的小东西,等我逮着你,哼!”钟滢伸手去摸,又给它“喵”的一下跳开了。山风从大开的纸窗呼呼灌入,帷幕时不时飘荡,钟滢小心地挪动着步子,隐藏身形,好在钟洁全神贯注在猫身上,她和钟滢只隔着一层厚布帷,被大风吹得高高扬起的帷幕兜上钟洁的面颊,钟洁伸手拽开,忽而脚下一绊,那帷幕一股脑覆盖下来,蒙住了她头脸和上半身。是钟滢短剑割下半幅帷幕,趁钟洁尚未反应过来,快速包裹成个密不透光的布茧,拖倒于地。

    院中秦天宝好不容易抓住时机,棍棒长驱对方腹腰,李谧连连退避,他乘胜追击,眼见棍梢立时要在对方身上开花。一袭青衫从他背上仰翻而过,适才那一记大招,敲在了竖拄于地的长棍上,李谧借着撑拄之势轻巧飞越,秦天宝追跃而上,跳得比李谧更高。斗到此际,秦天宝方始放开手脚,棍影四飞,大杀八方。

    二人不再局限于场院,不停凌空翻飞,但秦天宝虽然大招频出,却总沾不到李谧一点衣角,不禁急了眼,大叫,“比的是棍术,不是轻功!你小子这叫实战吗?”说话间,肩胛被李谧棍头捣中,身子像断线的风筝,一头跌落。

    秦天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棍指着李谧:“你好狡诈!”

    李谧道:“你刚才至少露了三处空门,头、肩、腰眼,我若使全了攻势,你这三处无一能免。”他见对方阵脚已乱,犹在狂呼乱叫,是以一击之后便敛势不再发难。

    秦天宝哪里服气:“一下是一下,没打到怎么能算!你开打到现在,就没有几下正面硬碰硬对攻,拖时间,耗我气力,这般打法,太不地道了!”

    “你开始说什么我想速战速决,现在又怪我拖时间,左右不如意,你有你打法,我有我打法,胜者为上。你若玩不起,我便不奉陪了!”

    “谁玩不起了?诚心切磋,就该拿出十分本领来,不要藏着掖着,轻飘飘的糊弄了事!香头还没燃尽,我也不能算落败,这场还没打完!”挟棍又扑向李谧。

    李谧转身退步,弓身拦棍,忽而变招,只一式便破了对方的攻杀,“你开局让了我先手,吃我两棍,也不算输!”说话间,秦天宝被横棍一绊,连棍带人趴窝在地上。

    秦天宝红了眼,他只想拼力扳回一城,疯虎一般反扑,二人近身相搏,以力打力,秦天宝发现自己压也压不住,挡也挡不了,看不清对方攻势变换,手中长棍也越来越不听使唤,被对方绞扭挑开,脱手而去,刚退后些,□□又着棍尾扫上,脚步收不住,一交向后坐倒。瞬时被好几只手掌按住肩膀,点中了穴道。众声呼喝,院中早涌进五六个人,李谧的师兄弟们赶来了。

    “且住!”李谧叫众人放开秦天宝,“我和秦少镖头切磋技艺,点到为止。”他手中收了两根杆棒,瞥了眼香头,“香灭了。”

    秦天宝一声不吭,李谧的师兄小孔道:“我的小爷,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耍棍!”他拉着李谧咬了几句耳朵,李谧脸色微变。益青堂全归他调度,众人眼巴巴地望着他。

    后屋传来女孩的哭声,惊得众人飞快跑去,一看却是钟洁坐着一大堆帐帘布料里,李谧忙给她拆开余下的裹缚,钟洁揪住他衣袖,哭得浑身哆嗦。

    妖风,她说是一股子妖风,“小女娃阳气弱,是不是撞上什么邪了?”众人道。

    李谧不见钟滢,他约莫猜出个大概,她跑回家了吗?

章节目录

峨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苏苏打莲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苏苏打莲蓉并收藏峨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