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韵瑾没能讨到解相思的法子,心事重重地回了将军府。她一夜未睡,眼底下青黑一片,活像被人打了两拳似的,形容之憔悴无法用语言诉诸。

    绵绵早上打了热水进屋,就看见沈韵瑾穿戴整齐地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她明明穿得很厚,可从侧面看去身体却薄薄得像一片影子。

    镜子里倒映出沈韵瑾黯淡无光的脸,比窗外阴沉的天还黑上三分。绵绵从没见过沈韵瑾这副模样,惊慌地叫了声“小姐”,沈韵瑾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片刻,眼神空空,看得绵绵无端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她自己打湿了毛巾胡乱抹了把脸,越过绵绵走了出去。

    绿萝来收拾屋子,见绵绵委委屈屈地瘪着嘴,拿眼剜她:“还哭!瞧你干的好事!”

    沈韵瑾去西院看箫恒,箫恒已经醒了,浑身裹着纱布靠在床头喝粥,心柔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他。沈韵瑾不敢靠得太近,就站在门边上看着。

    绿萝办事利落,大夫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除了看门的小厮和守西院的魏婆子见过,再没其他无关人知晓夜里的事。

    大夫说箫恒只伤了皮肉,有府里的名贵药材吊着,身体倒无大碍,只是心病难医。

    心病皆因沈韵瑾而起,再有下一次又该如何?

    箫恒在心柔的督促下吃完了大半碗粥,又喝了药,困劲涌上来,人有些昏昏沉沉。心柔扶他躺下休息,给他仔仔细细掖了被角,又准备去打水为他洁面,可刚一转身就被箫恒拉住了。箫恒病中黏人,不让心柔走。

    沈韵瑾亲自去打了水端到床边,心柔也是累极了,一只手被箫恒握着,一只手曲在身下,歪在榻前睡着了。沈韵瑾脑子里突然冒出“苦命鸳鸯”四个字来,这要放在戏文里,她就是拆散这对鸳鸯的恶人。

    我也非本愿,就当是世事弄人吧。

    沈韵瑾叹了口气,吩咐魏婆子把心柔扶到另一处休息,她用热毛巾为箫恒擦拭面部。

    折腾了一夜,箫恒的头发散开,墨汁般淌在枕头上,愈发衬得面色苍白。他的五官俊朗,长睫若羽,鼻梁挺拔似起伏的山峰,嘴唇削薄,安静沉睡时好似一幅精心勾勒的美人图,病气也掩盖不了其金相玉质。

    唇边沾了些药渍,沿着下颌蜿蜒流向脖颈,沈韵瑾掀开一点领口的衣服,把毛巾贴上去,许是下手重了些,箫恒睫毛颤了颤,骤然睁开双眼,与从上而下俯视他的沈韵瑾四目相对。

    有那么一瞬间,沈韵瑾分明看见他眼睛里汹涌波动着的情意,是久违的思念与狂喜。她正待看得更清楚些,那些情意转瞬即逝,变幻成愤怒的火苗,滋滋燎烤着她。

    箫恒抬手掐住沈韵瑾的脖子,因使不上力气,这狠厉的姿势莫名沾染了些暧昧,沙哑的嗓音也像某种调情,他问:“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术来魅惑我?”

    沈韵瑾任由箫恒掐着,不挣扎,不言语,依然维持着俯身看他的动作,手指还抵在他的脸颊处,有温润的触感。

    他们挨得很近,呼吸缠绕着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吻到一起。

    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屋子里静得能听见沙漏落下的声音,沙沙、沙沙,和着心脏跳动的回响。

    箫恒先败下阵来,他垂下眼帘,手往外一推将沈韵瑾推下了床榻。沈韵瑾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握着冷透的毛巾说:“你睡吧,有需要叫我。”

    沈韵瑾回到卧房也是倒头即睡,无人敢来扰她,她一直睡到月亮高悬。

    醒来时分不清什么时辰,只见守夜的丫鬟坐在桌前,半阖着眼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磕到桌子上吃了痛才惊醒,揉着额头转一圈,见到沈韵瑾眼睛一亮,叫道:“少夫人您可算醒了,饿不饿?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沈韵瑾没什么胃口,让她不要忙,却问心柔有没有来找过她。

    丫鬟摇摇头:“今天没有任何人来找过少夫人。”

    无人找就证明萧恒没事,沈韵瑾安下心来,让丫鬟去给她煮点热汤。结果丫鬟才刚出去便又进来了,不大高兴地报告:“柔姨娘来了。”

    沈韵瑾忙趿了鞋迎出去,心柔等在屋外绞着帕子忧心地说:“他又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沈韵瑾二话不说往外冲,丫鬟追在后面问:“少夫人,热汤还煮不煮?”压根没人回答她。

    西院除了主卧还有两间厢房,萧恒就在东边的那间厢房里,门从里面落了锁,沈韵瑾踹不开,好在厢房的窗户对着院门这边,她用刀撬开窗户爬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如某种兽类压抑的哀鸣,沈韵瑾摸索着点了一盏灯。灯光投射下一片蝉翼般的光晕,照射着屋子里的人如一个虚影。

    萧恒蜷缩在椅子上,两手交叉放在胸前,手握成拳头死死地塞进嘴里,有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沈韵瑾走过去拍了拍他,手才刚刚触及他的肩膀,萧恒猛地弹开,低吼道:“别碰我!”

    沈韵瑾不管他,抓着他的手强行从嘴里拿出来,萧恒身体抖得厉害,手背被他撕咬得血肉模糊,沈韵瑾不禁怀疑,再这样熬下去她整个人都会碎掉。

    沈韵瑾蹲在他面前说:“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别伤了你自己。”

    萧恒蜷缩得更紧了,身体团成半圆,脊背上嶙峋的骨头突出来,几乎要把皮肉刺穿。

    相思越是压制,欲念越是疯狂。

    沈韵瑾身上有很淡很淡的幽香,那股幽香萦绕在萧恒鼻间挥之不散,它们勾着萧恒的魂,把它从身体里剥离,晃晃悠悠飞向遥远的天际。

    意志摇摇欲坠,萧恒忍不住朝沈韵瑾伸出手,而沈韵瑾把他的手捧在手心,缓慢地摩擦,又对着流血的伤口轻轻吹气,问他“疼不疼?”

    似有一阵暖风吹过,融化了一塘冰封的池水,箫恒心神激荡,等他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他已经把沈韵瑾拥在了怀里。

    心柔的脸和沈韵瑾的脸在眼前交叠,身体和思想在做强烈的斗争,箫恒好不容易找回了一丝理智,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沈韵瑾掀开,“滚.....滚远点儿........别靠近我.......”

    沈韵瑾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箫恒,目光幽深,看一眼便让人沉溺其中。

    箫恒捂住眼睛,拿头去撞桌沿,哀求般地呢喃着:“别这样看着我。”

    沈韵瑾的手垫在桌子边上,避免箫恒磕到,她直起身体,用另一只手勾住箫恒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来,鼻尖与鼻尖相碰,她用一个缠绵的吻覆盖住箫恒冰凉柔软的嘴唇。

    箫恒突然间就平静下来了,身体里那股找不到出口的浮躁偃旗息鼓,日日折磨着他的渴望得到了真实的回馈。

    他闭上眼睛,像干枯的种子终于等来了雨露,他贪婪地吮吸着,一朵花在胸腔里发芽,而后花叶处处绽放,开出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

    不知吻了多久,沈韵瑾微微放开他,轻声问:“好点了吗?”

    箫恒双眼迷蒙,嘴唇微张,似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天地几时,他缓缓把头靠在沈韵瑾的肩上,仍然沉醉在一个美丽的梦境里。

    既然是梦,总归是要醒的。

    梦醒后,箫恒面对的是更加不堪的痛苦和愧疚。

    “你对我做了什么?”

    神思重新回归身体的那一刹那,箫恒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扶在沈韵瑾双肩的双手,手上还残留着属于沈韵瑾的气味和温度。

    因亲吻得太用力沈韵瑾的嘴唇有些红肿,肩侧的衣裳压出了些许褶皱,青丝散落,素面无华,却在微弱烛光下映照出的旖旎的光彩来。

    箫恒心里生出巨大的恐惧,对背叛的恐惧,对他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感情的恐惧。

    “对,是我。”

    沈韵瑾坦然地看着箫恒:“是我用妖术魅惑了你,让你沉迷于对我的爱恋无法自拔。是我不知廉耻,妄想横刀夺爱,硬生生地插足你和心柔的感情。你不愿意,是我强迫你的。”

    沈韵瑾一字一句说得很缓慢,字字如刀,扎得人心千疮百孔。

    箫恒茫然地看着沈韵瑾,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韵瑾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中了一种名为相思的毒,此毒无药可解,只有我以身代药,才能缓解你身上的相思之苦,就像刚才那样。”

    “啪!”箫恒自己都没还没应过来,一个巴掌已经甩到了沈韵瑾脸上,那玉瓷般的肌肤瞬间起了五个指印。

    箫恒声音沙哑得让人不忍听,他指着沈韵瑾:“你再说一遍。”

    沈韵瑾冷漠而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她刚才所说的话,“此毒无解,你若生生熬着,恐有性命之忧。”

    “呵,我要你来担心我的性命?”箫恒气得笑了,他往后退两步,身形踉跄不稳,语气却哀而坚定:“吾妻沈氏,心如蛇蝎,恶行召召,竟敢谋害亲夫,此时不休更待何时?”

    桌子上有纸和笔,沈韵瑾拿了双手递过去:“任凭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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