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喉结翻滚。

    感受到身下人的反应,玉琰的胸口似有什么炸开,本就红扑扑的小脸瞬间熟透到脖子根,微微发抖的左手下意识抬起扇在少年脸上,力气不大但声音还算清脆。

    “放肆!你个登徒子…最好赶紧放我…本宫下去。”

    明明是凶巴巴的话,此时结结巴巴倒像是在娇嗔。

    对上少女的视线,少年眉睫微微颤动,慌忙偏头躲开,耳根是肉眼可见的一片粉红。

    “白书!”

    “停车!”

    喊话间,少年已经将身上的人横抱起。只是片刻,玉琰主仆二人就被扔在了宫道上。

    玉琰看了眼奔驰着远去的马车,连忙去替胧月解开绳子和嘴里塞着破布。

    胧月身上的束缚刚被解开,一张委屈巴巴的小脸再也绷不住,也不顾尊卑有别,扑进玉琰怀中哽咽起来:“公主,对…对不起…,都是胧…胧月没…没用,没能保护好你…害你…害你被那登徒子轻薄……”

    玉琰红了眼,手抚上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替胧月温柔的顺着气:“不怪你,这都是本宫…自己选的路。”

    就算是跪着也要走好。

    自她幼时懂事起,父皇母后就常说,你是长姐,要多让着些皇弟,你皇弟是西越的未来君主。

    她听了,以为只有这样她的日子才能过得稍稍舒坦。

    西越未战先降,议和需要一个质子去北陈。父皇母后说,你是西越最美的公主,若能去北陈定能得北陈皇子青睐,可护我西越百年和平。

    这次她看透了。

    做了十八年最听话最温顺的公主,她第一次反抗父皇母后的命令。

    可当母后以命相胁时,她一句话也没再说,最后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和亲的车驾。

    问她恨吗?当然恨,她恨她们薄情寡义,恨命运不公!

    可那又如何?

    她南宫玉琰偏要与这不公的命运博上以搏。

    在玉琰正出神之际,宫道的前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怒喝“何人在此喧哗!?”

    只见一上了年纪,身材发福的老太监正横眉怒目向着她们这边。

    玉琰主仆二人连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太监身后是一处宫院,玉琰微微抬眸打量着,鎏金的牌匾上赫然写着“长宁宫”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倒像是新添上去的。

    太监眼高于顶,肥硕的下巴微微抬起,粗短的脖子上挤满了褶子,声音尖细“你是哪个宫的?刚刚可是你在宫里行车?”

    玉琰朝老太监微微福礼,有条不紊地道明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你是西越公主!”老太监直接忽略了三皇子在宫里纵马的事,抓住了话里的关键。

    玉琰不卑不吭的迎上老太监惊讶打量的目光,算是默认。

    老太监的声音明显缓和了些,朝玉琰行了礼道:“公主殿下先在此稍作休息,陛下和宁贵妃正在里面休憩,容杂家先进去通禀一声。”

    “那有劳公公了。”玉琰微微颔首。

    到北陈第一件事,本就是要面见北陈君主以示敬意,未曾想过会遭刁难被拦在宫外,现在阴差阳错倒也是如愿了,玉琰心里想着。

    只是片刻的功夫,老太监就去而复返。

    “随杂家进去吧。”

    胧月留在外面等候,玉琰跟着走了进去,早些在西越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北陈皇帝对这个宁贵妃宠爱有加,现在一看传言似乎不假。

    玉琰紧跟在老太监身后的不远处,殿宇的构造和布局让她这个对木工技艺涉猎较深的人都忍不住侧目。

    数座翻新的殿宇将宫内分成数个小院,每个小院里的陈设都大不一样。

    有些是曲水流亭假山,有些是奇花异草铺满,最让她惊奇的是一些用黄花梨木制成的奇怪机巧,就连玉琰走过的连廊都悬挂着一串串各种材质的檐铃,随风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闲来时候,玉琰最爱翻看一些关于木工机巧建造类杂书,对各国的建筑宫廷布局都有所了解,像北陈这样的大国素来规矩森严,皇权高度集中,对宫廷的布局讲究的也是规矩对称齐全,每个宫院的布局应是大差不差。

    而这长宁宫倒是独树一帜了。

    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老太监领着她到了一处院子外,里头榕树高耸宽大的枝叶已经延伸到了院外,一跨进院里铺面而来的是沁人心脾的龙脑香气以及阵阵凉意。

    头顶的榕树应是有了上百年的年头,横斜逸出的宽大枝干几乎遮了半个院子,为炎热夏日投下一片阴凉。

    “陛下,娘娘,公主带到了。”老太监声音低到极致。

    榕树底下,一个巧夺天工的宽大秋千上,年过四十容貌却依旧绝代的女人正半身伏在君王腿上,对上玉琰的视线才笑着缓缓坐起身来。

    玉琰微愣,反应过来忙跪下行礼:“臣女南宫氏玉琰拜见陛下,贵妃娘娘。”

    “起来吧,无需多礼。”

    “来人,给公主赐座。”

    脱下战袍,不谈政事的北陈皇帝此刻倒像个寻常人家中的男主人在和妻子一起会见远道而来的客人,笑声爽朗。

    玉琰跪坐在软垫上,不一会儿跟前就摆上了白玉桌和连她都从来没见过的水果点心和酒水。

    “这是本宫最喜爱的水果,名唤离枝,挺甜的,公主尝尝?”宁贵妃眉眼温柔含笑,自己也从摆在一旁的白玉桌上拿来一颗剥开,捏起里面莹白如玉的果肉送进了君王的嘴里。

    玉琰本无心品尝,但对上女人笑意盈盈的眸子还是剥了一颗塞进嘴里,果子确实挺甜的。

    果核还没吐出来,宁贵妃就瞧上了她的脸颊:“公主,你这脸上?”

    玉琰抬手抚上脸颊,若不是突然被这么一提,她都差点忘记脸上还有红疹这回事,现在一想起竟又是出奇的瘙痒难耐。

    这是她打娘胎里带的毛病,只要晒太阳发汗就会发红奇痒难耐,严重时甚至能要她命,她在西越遍访天下名医都没有医好。

    她没有对宁氏说实话,只是随便找了个日头太烈水土不服的理由搪塞。

    “看你这还挺严重的,这姑娘家家的脸上若是不处理,留疤可就不好了,刚好本宫前不久刚得了几瓶域外来的驻颜生肌美容的奇药,今日就送你一些吧。”宁贵妃自顾自的说着,就命人去拿来两瓶药膏。

    看着通体碧玉的药瓶,玉琰突然想起了母后寝殿那个幼时她很喜欢的碧玉花瓶,她哭闹着向母后央求了好几回都未能如愿后反遭毒打,后来她却在皇弟手里看到了它,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堆碎片,皇弟炫耀着告诉她,这是母后送给他打鸟的玉片。

    回过神来,发现宫女已经将瓶子呈到了她眼前,玉琰垂眸谢着接过。

    “这事也怪朕,刚听福海和朕说了你今日在宫外所受的委屈。这礼部办事不力,朕明日上朝定会严惩不贷。”皇帝神情真切,似乎一切事情全然与他无关。

    转而他又握住了宁贵妃的手道:“爱妃,那无法无天的小子,我可是一直都是全权交给你管着。他的荒唐行径朕也不是听着一日两日了,今日他在宫内纵马,又欺压公主,你可得好好管管才行啊!”皇帝依旧笑着,面上也没有不悦,但话中似带了些警告之意。

    宁氏与北陈皇帝青梅竹马,虽盛宠不断,却膝下一直无子嗣,当年便将年仅六岁幼年丧母的三皇子陈九川接来身边养着,一直是视如己出。

    宁贵妃蹙眉,似乎也很是头疼,雍容端庄的脸上难得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口中的话既像说给皇帝和玉琰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等那小兔子崽子回来,本宫定要扒了他的皮!”

    随即话头又一转,佯装生气,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娇嗔:“陛下您这话说的臣妾可就不爱听了,您别忘了九川再顽皮也是您的儿子,依臣妾看啊他就是随了您年轻的时候。”

    这话若是给别人估计没几个敢说,但宁氏敢说,还把皇帝说得乐呵呵的。

    在玉琰看来宁氏能盛宠不衰,并非单单是那出挑的容貌。后宫佳丽三千,千篇一律,能遇上个有趣,敢爱敢恨,能说会道又懂分寸的,似乎很难不让人喜欢。

    玉琰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听着,脑海中时不时的出现今日那三皇子的荒唐行径,竟鬼使神差的端起桌上的玉盏抿了一口。

    辛辣的口感刺激着玉琰的神经立马将她脑海中画面挤了出去,为掩盖自己的失态,她强装镇定的慢慢放下手中玉盏,看向秋千上头的帝妃。

    “说起朕的皇子,刚好后日就是宫宴了,玉琰公主到时可以好好选选,挑中谁,只管和朕说,朕一定替你做主!”

    说那么多前话,到底还是说到了正事上。

    宫宴的目的主要是庆祝北陈此次的大获全胜,而她这个落败国的公主却要在这场盛宴上挑选她的夫婿。

    一个和亲公主能自己选婚,可以说是史无前例,天大的恩宠。

    但玉琰心里清楚这事没那么简单,若是选中的人是北陈皇帝心中人选还好,若不是,成婚后估计也是多遭怀疑。

    倒不如直接赐婚的好,玉琰心里笑笑,面上却温顺乖巧的道:“是,多谢陛下”

    “陛下,公主舟车劳顿估计也累了,臣女看现在时辰也差不多该用午膳了,陛下应该还没找人替公主安排住处吧?”宁氏笑着提醒皇帝。

    玉琰听着,心里对宁贵妃有了些感激,身子本就不太好,又加上赶了一夜的路,现在几乎是在透支身体。

    “不是一直都住四方馆吗?”皇帝有些不解,外来使臣来访素来都是安排在宫外的四方馆居住。

    “陛下,这四方馆最近住的可都是男子,而且听说这几日域外那擅长使用巫蛊之术的使臣也住在四方馆,公主金枝玉叶,只身住在那里臣妾觉着实有不妥。”宁贵妃身子靠在皇帝身侧,软软的解释。

    玉琰想说,四方馆其实也挺好的,然住处自然也不是她说了算,且看宁贵妃的样子似乎另有打算,便没开口。

    “那爱妃可是有其它建议?”

    “我看不如让公主在成亲前住在长宁宫吧!九川那小子现在长大了,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府邸也不常回来。陛下没来的时候,偌大的长宁宫连个人气也没有,夜深人静时臣妾是辗转难眠。”宁氏说着,语气中还多了几分伤感。

    “若是公主能来,一来可以陪陪臣妾,二来公主在宫中还可以多和皇子们走动走动,岂不是两全其美,陛下说是与不是?”宁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最后将话头抛给一旁的皇帝。

    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也没犹豫就答应了宁氏的要求。

    玉琰想过宁贵妃可能会提出让她住宫里,但也没想过会是长宁宫。

    人怎会毫无缘由的对一个刚见之人这般好?这宁氏的态度让她一时有些困惑,心底多了些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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