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章青问已经很久没怎么见到陶诉了。以往上班前或下班回来,都能见上面,顺便唠嗑几句。但现在,陶诉似乎有意躲着她。

    初夏的傍晚夕阳像给万物添上滤镜,章青问提着刚买的糖糍粑回去,正见大门处站着个探头探脑的少年。

    她出声:“同志?”

    江裕被她的声音吓一跳,抱紧手中的一摞书本。他转过身,露出一张青雉瘦削的脸,身形也很瘦长。

    章青问头一次感受到了竹竿人的形象说法。

    他小声说:“我,我找陶师兄。”

    “陶师兄?”

    “顾老师让我把这些交给陶师兄。”江裕往前递递书本。

    章青问一看,最上面写着关于建筑的字眼,都拿回来了,顾松柏教授这是完全放弃陶诉了?她顿感有些难过。

    “陶诉应该是在家的,你和我进去吧。”

    “不了。”江裕有些胆怯,“小姐,可以麻烦你把资料交给陶师兄吗?”

    “……合适吗?”章青问转而笑了,简直不要太合适了!正愁没机会打破和陶诉的僵局呢。

    “很合适!”江裕礼貌的鞠躬,“谢谢小姐。”他把书本递给章青问的同时,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

    江裕本就有点黑,这下黑中带红,更黑了。

    章青问把糖糍粑递给他,憋笑道:“刚买的,还热着呢。”

    见他犹豫,她直接塞在他手里,“很好吃的。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快回去吧。”

    ……

    章青问是第一次进陶诉的房间。

    陶诉看到她抱着一摞书本资料时,愣住了。还是章青问主动开口表达自己想进去坐坐的意思,陶诉这才请她进屋。

    房间里有个很大的书架,但书架里却没几本书。章青问目光落在堆在书架角落的几个大纸箱上。

    鼓鼓囊囊。

    整个房间,除了刚抱来的书本,没有任何和建筑相关的东西。

    “陶诉,你打算放弃了吗?”

    “放弃什么?”

    他站在书桌前,身后是敞开的窗户,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枝叶,再外是一池湖水。

    古树,窗户,书桌……

    两个世界在此重叠。

    “章青问?”

    陶诉疑惑的再叫了她一声,却见她眸中含泪。

    “陶诉,你不会放弃的。”

    “以后的你,会是最优秀的建筑学家。”

    -

    陶诉不再躲着她,甚至两人的关系更上一层楼了。做饭时时常捎上章青问那份,安静的听她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己上班的事,偶尔也轻描淡写的说说他的事。

    哦对了,两人还保持了一个礼拜游玩一次的频率,陶诉带着她玩。当然,这都是章青问软磨硬泡泡出来的结果。

    南江是文化胜地,很多古迹建筑风景在时间里被冲刷得失了真。回到六十年的南江,有幸亲眼看看这座城市。章青问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趟,还挺赚的。

    生活平淡得很不真实。章青问在对回家的担忧和当下的安定中反复横跳。

    两张请帖,一个漂亮的姑娘,打破现状。

    南江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万物拉上一层朦胧的纱帘。

    黑色轿车正停在门口,院中走出一人,姑娘红色大衣搭配黑色旗袍,波浪长发,撑着把黑伞阻挡飘雪。

    汽车扬长而去,章青问也已确认,她就是别人口中的曾与陶诉有婚约的青梅唐小姐。

    听人说,两人曾经感情很好,但陶家出事后不久,就解除了婚约。相处的这段日子,章青问也没听陶诉提起过她。

    章青问总觉得,陶诉并不喜欢唐苓。

    那今天唐苓来这,为何?

    她加快脚步,踏进院门,浓密的雪花中,她看见陶诉站在长廊下看着她。就好像一直在等她。

    是在等她,还是刚送唐苓出来。章青问有些闷。

    陶诉浅笑着道:“你回来了。”边说边接过她手中的伞。

    两人沿着长廊一路走向大厅。

    “今天我回来的时间正正好,你送完唐小姐,咱俩还能一起回屋。”

    陶诉轻笑一声,章青问便驻足看他。

    许久没这般认真的看他了,章青问觉得他好像变了些。眉目之间,没有第一次那样阴沉,整个人的气质也不那么颓丧。倒多了几分千帆过尽的淡然。

    “我是因为要等你,才顺便送她出来。”

    没想到他能说的这么直白,章青问顿时心跳的厉害,她哦了一声,加快了步子。

    “后日唐苓生日会,邀请我,还有你参加。”

    “我……?”

    ……

    陶诉拿起桌上的两张粉色请帖,递给她,“很确定,是你。”

    章青问打开,她的大名写得清清楚楚,她怎么会邀请自己呢?想到什么,她一个激灵,悲哀的看着陶诉,正欲开口。

    “别瞎想,唐苓不喜欢我,在生日会上她会订婚,邀请我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

    “那她邀请我……陶诉,你觉得我要去吗?”

    “唐苓是个好人,她是真心邀请你。”他声音很轻,“青问,去了那里,什么都不要管,别人说什么,你只当没听见。”

    -

    章青问明白陶诉的话了。

    名流圈子里的人,个个都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曾经陶诉的存在衬得他们太暗淡,如今陶诉落寞了,他们便想证明自己有多好,有多光彩照人。

    证明的方法,便是贬低陶诉。

    譬如此刻——

    “哟哟哟,这不是陶家的骄傲陶诉吗?果真是骄傲,害死一家人的骄傲。”

    “南大的建筑系高材生,建筑系的希望,如今连笔都拿不起啦,这人,已经废了!”

    “唐小姐也瞧你上你,你还以为你是从前叱咤风云的陶小少爷吗?笑话,如今你就是过街老鼠!就是……”

    ……

    男人刻意夸大的声音引得客人纷纷观看。此刻宴会已进入后半场,唐苓订婚之事也已公布。

    章青问记得唐苓牵着未婚夫的手时,台下的人都拍手祝贺,目光却落了一半在陶诉身上。他浅笑着假似不见。

    章青问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偏头看她,笑着安慰她,没事的。

    以为这次宴会有唐苓控场,会无事发生。

    结果事实证明还是章青问想多了。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陶诉像砧板上的鱼肉,像动物园里被戏耍的猴子。他们兴奋,激动,蔑视,甚至有恨。

    陶诉一直隐忍不发,低着眸,眼底晦明变化。

    她本是误入这个时空的外来者,本该旁观着一切的发生,她不想改变什么。只想接近陶诉,找到回去的希望。

    但现在,她好像不只是简单的想接近陶诉了。

    或许命运终将交汇,因与果,本就交织融合,互为一体。

    章青问放下甜点,冷笑:“你已经对生活没什么希望了吗?需要靠贬低别人才能获得乐趣?”

    “心胸狭隘,长得吧小眼睛酒糟鼻啤酒肚的,简直难以入目。自己没什么本事,就要拼了命的拉别人下水,见不得别人好,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样是个败类。这就是你的优越感?”

    小胖没想到有人会站出来,一时无言。旁边的伙伴没忍住嗤笑出声,他气急败坏。

    “我是什么人?我是你姑奶奶。”章青问气定神闲,甚至见不到半分慌乱,“就算陶诉暂时落寞了,那他什么也不做,只站在那里就比你们都强。陶家那事怪他吗?他才是受害者好吗?一夜之间亲人尽逝,他已经悲痛欲绝,你们呢,作为曾经的朋友,他对你们不好吗?他有愧对过你们吗?有愧对过南江的任何一个人吗?”

    “为什么优秀反而成了罪呢?南大因为他赢了好几场全国比赛,给建筑系给学校长脸,拨给系里的经费多了多少?你们难道没有受益吗?陶家公司为南江多少残疾百姓提供就业机会,为百姓谋了多少福利?你们不是都知道这是陶诉的提议,是他实施的方案吗?”

    “怎么到了如今,都成了这样……”

    整个宴会的人都围在这里,这一句句都骂的是自己。

    章青问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功力,早知道去参加辩论赛,说不定还能拿个奖。

    她说得太投入,以至于没有注意陶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滚烫翻涌。

    闹剧已唐苓出面结束,章青问搁下发懵的一群人,拉着陶诉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寒风呼啸,满天白雪。

    章青问停下脚步,终于放开陶诉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陶诉,”她撞进满天星河的眸中,他温润清雅,收敛周身颓丧戾气。

    “陶诉,答应你的话没守住,他们太过分了,实在——”

    “谢谢你,青问。”他含笑看她。

    “谢什么呀。”章青问呼了一口热气,“旁人说什么都不要紧,但你自己一定不要把自己弄丢了。”

    -

    章青问一战成名,南江老小都知道陶诉有个女房客,那叫一个不得了,舌战群儒不带虚的。她一通话被一传十十传百,老百姓们觉得自己也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狗血淋头,想起陶诉的好,羞愧难当。

    章青问还发现,陶诉在一点点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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