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都没有……

    从生锈水管上起飞的绿苔,像狂风中的蒲公英四散在空中。

    围着罗马柱的洗手池,因为锈穿的水管往外滋滋冒水,俨然成了一汪汪乌绿的小沼泽。两翼的隔间走廊,破砖而出、盘根错节的树和藤蔓蚕食了天花板,自成一个新的深绿色爪形拱顶。

    赫敏眉头紧锁,双手忙碌地掀开目之所及每块长满青苔的破碎瓷砖审视一番。

    仿佛他们来到的不是霍格沃茨的女盥洗室,而是莫名掉入了斯普劳斯教授的第三号温室。

    十多分钟前,他们离开邓布利多,一路顺畅地从一楼到了三楼,甚至邓布利多口中那扇听起来很任性的门,在他们刚刚踏上三楼地界就哐叽一声凭空出现,乖乖地打开了自己,露出了这座荒废已久的女盥洗室。

    赫敏愤愤拨开拦在盥洗室中间,足有她一人高的不明灌木丛。

    按照她的推理,霍格沃茨的守卫相当坚牢,这个名为箱庭委员会的组织要在内部活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总部设在校内,并且依靠教授或者学生维持运行。但如果不是邓布利多给出的暗示,她真不敢相信这就是箱庭委员会的所在,环境还不如海格的后院(梅林赞美他种的大南瓜)。

    尽管,邓布利多否定了她的结论,在目睹了三个惨死在她面前的人后,她什么都没有办法相信了。

    对方是极端纯血主义者,她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对麻瓜种巫师生命的不在意程度。

    那个出现在无线电室门口的女巫,出手就是三大不可饶恕咒之一的女巫。

    只要稍稍分神,她的耳边就会响起绝望的哀鸣……就好像那是她的声音,该躺在女巫魔杖下尖叫抽搐的人是她……

    她一直认为所谓巫师直觉或者预感是一种确认偏误。

    然而在那一刻,影影绰绰的视线中,唯一清楚的就是不断闪现在她脑海中的一张狼狈狰狞的脸……而那张脸,和她日夜相随,闭着眼也能数出她脸上的每一颗雀斑……

    “用你的脑子想点有用的东西,”马尔福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大块又是土又是蘑菇的石砖模样物体——一本手稿——用悬浮咒塞到她鼻子下面。

    刺激鼻腔的霉味四溢,赫敏一个激灵,连退了两步,小腿撞到身后的树根才勉强站稳。

    她抬眼瞪向马尔福。

    他欠扁地昂着下巴,薄唇抿成一条细缝,一副‘我施舍你’的表情。

    没空计较太多,她皱了皱鼻子,“你在哪里找到的?” 赫敏低头打量勉强看得出是纸张的东西。

    沉甸甸的手稿成了菌类的养料,看起来能随便毒死一个人的蘑菇在潮湿的环境中滋生,穿透了纸页,密密麻麻,好像它们才是作者企图留下的文字。

    马尔福又用他灵活的下巴示意‘密林’中一棵干巴巴的歪脖子树,它所处的地方勉强能看出曾经是一个厕所隔间。

    “小矮子当然看不——”

    赫敏挥动手中魔杖。

    马尔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闭上了嘴,黑色瞳仁瞬间占据了整个浅色的眼珠。他警惕地盯着她的魔杖,显然发挥着他良好的想象——她会如何咒得他尾巴毛掉个精光。

    “Scourgify(清理一新)。”赫敏满意地对着手稿念出咒语。

    小蘑菇也像被她暴力摧残的青苔一样,一片片倏地飘散开来,露出原本……被水晕得什么也看不清的字迹。

    马尔福是在耍她吗?

    不知道一本魔法书是关于什么的,谁会傻到去触碰它,万一像妖怪书那样想一口咬掉她的手指怎么办?他自己都知道不该去碰!

    赫敏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速搜寻她看过的生活咒语书,马尔福肯定不会好心到帮她,她自己其实对怎么修东西、洗盘子和清理水渍不太感兴趣,看它们仅仅是出于好奇巫师世界。

    “你为什么会读《帷幔后的另一个世界》?” 马尔福闲聊似的开口。

    “啊,嗯?”赫敏托着下巴,有些不耐烦地回答,“暑假前,我把丽痕书店‘O’那一层的都买下来了,《帷幕后的另一个世界》、《彼岸的声音》、《灵魂流连的另界》……还要我继续列举下去吗?”

    马尔福莫名其妙地哼笑了一声。

    她看向他时,温暖而浑浊的光线从唯独没有被绿藤附着的花窗中倾斜而下,毫不吝啬地给他镀上最为柔和的轮廓,打湿又干燥的金发,毛茸松散,不再一丝不苟地贴着他的头皮。

    一条好看的毒蛇,赫敏心想,她实在不明白这种情况下他怎么笑得出来?

    也是,他的处境又怎么会和她一样?太阳在海上升起,他又能做回鼻孔朝天的德拉科——我父亲会听到这件事——马尔福。

    “很好笑吗?”

    马尔福因为她愤怒的语气露出了一丝可恶的茫然,好像她在指控一个多么无辜的人。

    “你认为我想活着回去见父母很可笑吗?哦,你当然觉得好笑,你看不起麻瓜,你认为他们肮脏滑稽,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但你又知道什么,我一直认为你很无知——”

    楞了一瞬,马尔福的脸倏地红了起来,像是被擦燃的火柴,终于撕开他轻漫的伪装:“闭嘴,格兰杰!麻瓜怎么不肮脏!和小偷一样——”

    “在自己一茶匙不到的世界里,对着墙上自己的影子想象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如果我的身体哪怕流着一滴这样纯洁的血液,我都会觉得羞耻。” 她比他声量更大地叫道。

    “你是应该羞耻!把偷来的魔法当成是自己的,如果我是你——”

    “偷来的?!你凭什么说是偷来的?”

    “不然一个麻瓜家庭怎么可能拥有巫师的血脉!”

    傲慢,恼怒和不屑都写在他扭曲的近乎在颤抖的面部肌肉上。

    马尔福是认真的。

    赫敏感觉血液直冲耳边,里面开始嗡嗡作响。

    如果自己现在给他讲解生物学,或者梅林是如何成为巫师先祖,这个被洗脑了的木偶绝对会说这是麻瓜和血统叛徒联手编造的谎言!

    而尝试和他交流的自己,更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她和马尔福同时举起了魔杖,尖端指向对方,从脖子热到了脸,随时准备决斗。

    一触即发时,她听到了石门咯嘣打开的声音。

    马尔福的头一瞬想朝声源偏过去,但很快反应过来两人仍在对峙。

    见鬼,见鬼见鬼!

    赫敏握着魔杖的手和空着的手全都往前伸了出去,他和她都不能暴露!眼中还燃烧的怒火化为同样让人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紧迫感,几乎是同时,马尔福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人以一种要头槌对方的姿势,把人拉到自己身前,迅速冲向走廊中还算完整的一个隔间。

    她反手就要把门关——根本没有门!

    赫敏慌张地睁圆眼睛。不好,这个隔间只是从外面看着完整,里面一棵粗壮的树偏偏从马桶中长了出来,挤得整个空间没有一块平整的地。

    怕把后背暴露在外面,赫敏只好努力把人往里推。

    “嘶—”

    马尔福的痛叫被她按回了嘴里,赫敏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踩到的有点软的东西是他的龙皮鞋子(是不小心的,如果不算踩下去的第二下)。

    在马尔福喷火的目光中,她讪讪地挪开了脚。

    两人错开目光后,都屏息凝神去听门开后的动静。三楼的盥洗室很宽敞,再加这些上天钻地的植物,除却最开始老旧石门的震响,现在几乎听不见什么。

    赫敏皱着眉,低下头。

    视线落到了自己手上,又才看见马尔福的衣领还被自己狠狠扯着,连忙松开,但白衬衫上留下的几个皱巴巴、黑乎乎的手印子已经无可挽回。

    赫敏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他绷着下巴,目光越过她旺盛的卷发直直向上,好像对此一无所觉,正认真研究天花板。

    然后,难以忍耐的,他喉间的皮肤缓缓往上收紧,偏薄却线条流畅的上下唇靠拢,薄唇轻抿,淡粉的血色,一闪而逝。

    哦,这不是带着她初吻的软软的嘴唇吗?

    不合时宜的思绪比蔓延的山火还要迅速地掠过她的心脏,刚才因为争吵,因为紧张而泛红的脸,发汗的手心,都成了一种微妙的暧昧。

    相交的呼吸在耳边……

    “就是这里,西弗勒斯?”

    她的心悬到了最高点,滞空之后骤然沉到胃底。

    紧接着,她又听到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

    斯内普低得像巨蟒嘶嘶的声音穿透了她最后一点幻想,“只有邓布利多指望你的脑子,卢平,就算你再在黑魔法防御课的位置上任职两年也不可能有所发现。”

    “也许是,”卢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丝毫没有被挑起情绪,“没有你传递消息,我们也不会清楚地知道诺特打算重启的计划。”

    斯内普冷哼了一声。

    完全可以想象他们魔药课教授皱起嘴唇,阴沉着一张脸从鹰钩鼻子往下看人的模样。

    接着,她听见羊皮纸互相摩挲的沙沙声。

    “邀请的人数不能再减少了吗?”

    “这么多年了,你还那么伪善,卢平,你不会蠢到以为诺特不会验证这份名单。”

    “但是越多小巫师名字在上面,越——”

    斯内普冷冷地打断他,“这就是你们愿意付出的代价?”

    卢平沉默了下去。

    代价?谁是代价?他们是要被付出的代价吗?

    赫敏感觉有什么从内向外动摇着她,慌乱中,她紧紧攥住眼前黑色的衣襟让自己不至于失控尖叫出来。

    他们都知道,他们都知道……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在循环。

    邓布利多校长知道,亲切和善的卢平教授知道,一直看他们格兰芬多不顺眼的斯内普教授也知道……

    她敬爱又信任的教授们全都知道,然而他们就这样看着,一无所知的小巫师们开心地登上船,然后被牺牲?

    过了不知多久,她不真切地听到石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双脚却始终踩不到实处。

    “斯内普居然是叛徒,该死的老鼠,”马尔福恶狠狠地说,“父亲信任他——喂,格兰杰,你…怎么?”

    赫敏也好奇她有什么异常。

    于是,她抬起头,两人离得不可思议的近,近到她可以看见他的第二层睫毛是更深的金棕色,近到她可以看见他脸侧一颗浅淡的小雀斑。

    但似乎又很远,因为他嘴巴张张合合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清,耳边只有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赫敏甩了甩头。不行,她不要当牺牲品,她要回到海上,她要去救他们,也是自救。

    可是——

    有什么冰冷而坚硬的东西贴住了她的手背,她低头看见他袖扣上的宝石在闪闪发亮。

    随后,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她卷曲发尾被马尔福白皙温热的皮肤压住,被迫扭了一圈,轻轻扫过他的雀斑,才慢慢反弹回原状。

    一定是哪里坏了……

    赫敏的脑袋小心地向他靠近了一点点。

    揪住他长袍的手慢慢放松……她竟然在贪恋这个僵硬到他手臂是直直压着她的拥抱。

    顺着荒唐的念头,她把耳朵贴进了少年的胸膛——扑通,扑通,是象征生命的心跳声,和她的心跳节奏出奇地一致,似乎两颗心脏被融在了一起。

    “被欺负的时候都没有见你哭过。”

    “我怎么会示弱,” 赫敏找到自己有些哑的声音。

    “你现在是在示弱吗?”

    赫敏真想把鼻涕眼泪全擦到他身上,“你永远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马尔福。”

    “这是天赋,格兰杰,别嫉妒。”

章节目录

[HP德赫]箱庭晚宴·Boxing Party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条玉子烧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条玉子烧鸭并收藏[HP德赫]箱庭晚宴·Boxing Party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