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沅锦上班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那箱“核心竞争力”去齐所长办公室,检举王涉收受贿赂。

    出人意料的,王涉也出现在齐所长办公室,已经先他一步交代全部事情,打李沅锦一个措手不及。

    “您年纪也大了,根本无法顾及诊所的琐事,您是不知道,最近咱们诊所医疗纠纷特别多,医调委天天找我谈话,下面那些医生,我看也根本也没心思好好看诊。”

    “但凡您比现在年轻二十岁、十岁,有精力能带领大家一起把诊所干好,我都支持咱们继续开,可现在问题摆在这里,那我只能做这个坏人,跟您把利弊说清楚。”

    “齐所长,目前诊所运营状况有目共睹,现在关张,对医护影响也小,咱们诊所的患者嘛,出个告示,转去上级医院,双赢的事情。”

    听王涉的话,乍一听上去,表面上是没什么可诟病的,他甚至正中红心,抓住齐所长的痛处,的确他这一年以来大小病痛不断,有一半时间都在住院。

    为患者好,为医护好,为诊所好,字字句句的出发点都是集体利益,并且还上交了不少贿赂金。

    可李沅锦还是觉得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齐所长神色凝重,只是托着下巴看王涉,对方滔滔不绝地说着,齐所长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待对方事无巨细地说完后,齐所长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王涉出去,李沅锦见状如此,也没有多说话。

    随后,两人迈出齐所长办公室大门,王涉就劈头盖脸骂了李沅锦一顿:

    “你敢查我?”

    “小李医生,你只是个医生,我劝你量力而为,不要僭越。”

    “你现在学历高、学校好又有什么可横的!我不知道见过多少像你这样的水货,放在二十年前,你连本科都考不上——”

    “不要以为有JW的蒋总给你撑腰,就能爬到我头上拉屎——告诉你,我王涉是恢复高考第一届大学生,我出来社会工作的时候,你还没出生!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李沅锦怒火渐渐升腾起来,本想跟他争论两句,可话到嘴边便觉得浪费口舌,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扭头走出诊所大楼透气。

    初夏的风夹杂着青草香,沁人心脾,李沅锦站在树下,正好看到李传祺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盒子向停车场方向走去。

    看来,他还是离职了。

    李传祺猛地转过头,发现李沅锦正站在那,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跟她说话:

    “我今天最后一天了,他妈的这个b班上不了了,还有点舍不得走。”

    “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王涉十三点吧!”

    面对患者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是温柔至极,但温柔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希望消除患者的紧张心理,更好地配合治疗,高效又简单。

    但私下里,这些医生同事各有各的脾气。

    李传祺私下里已经算是很温和的人,竟也频频爆粗口。

    李沅锦笑笑:“我也是。”

    李传祺说:“让不懂临床的搞临床管理,弄得乌烟瘴气!王涉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李沅锦微微颔首,问李传祺今后有什么打算,他是自己应聘到诊所的,跟她情况还不太一样,他是带着想法来上班的。

    李传祺语气中尽是无奈:“学医真是累,上学的时候我背书背得天天想哭,凭什么医学的课本能那么厚,重点能那么多,好不容易毕业了,昼夜颠倒实习几年,那几年我经常失眠,我但凡想打个游戏爽一下,我都会忽然记起我的病房还没查完,病例还没看完——我这辈子完了!”

    “后来转正了,我就每日在想,我一定得当个好医生,把自己的每个患者都处理好,不然总想起背书的那些会做噩梦的长夜,我就心有余悸。”

    “可我现在得到了什么?我刚来青禾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科室里的东西都是我一点一点攒的,我每天加班搞电子档案,我想有一天青禾村的小朋友也有意识每年一检,除了急性病治愈,村里患者也能随时能触及慢病筛查——可我如今根本无力改变,我现在有点理解鲁迅为什么弃医从文了。”

    李传祺一股脑吐露出的话,有些令李沅锦汗颜,说实话像他这样理想纯粹的人也有,但环境愈来愈浮躁,没有多少人心平气和思考职业的价值。

    比如像李沅锦,读医学院是权衡,做医生也是权衡,甚至来青禾村也是权衡过后的结果。

    她很难纯粹地去做一件收效甚微的事情,她深谙人性和生活的灰色特质,认为做事情要有实际的意义和回报,无法做到像李传祺一样,非黑即白,绝对又理想。

    然后,李沅锦沉默半晌,跟李传祺深深道别,祝他前程似锦。

    李传祺离职后,剩余医生们的每一次会议都沉浸在一种凝重的气氛之中,有人担忧下一个要走的是自己,有人又暗暗期盼着离开。

    夕会后,李沅锦去田埂旁摘了一筐不知名野花,在回诊所宿舍的路上遇到时涧欣,她脚上的那双十公分高跟鞋显得格外突兀,细细的鞋跟时不时地扎进土壤里,让她不得不费力地拔出来,走得格外艰难。

    她皱着眉又回车里换上一双豹纹人字拖,拎着大包小包跟李沅锦进她宿舍。

    放眼望去,一个面积不到四十平米的房间,放了两张一米三的单人床,一张被李沅锦用来放东西,水泥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她的行李,行李箱规规矩矩地靠在墙边,桌子上满满当当地全是专业书籍,一本挨着一本,堆积如山,洗手间和厨房都在屋外,跟其他同事共用。

    时涧欣环视一圈,把几个礼盒递给李沅锦:“这地儿,跟咱们大一军训那个深山基地有一拼啊。”

    “也太艰苦了。”

    李沅锦笑笑道:“比起早起堵车,我已经挺知足了,村里空气特别好,我支气管炎都快好了。”

    时涧欣走到大门旁边,伸出手,轻轻地拉住门锁,眼睛忽然瞪大:“小汤圆,你这儿也太不安全了,还是老式锁,这种锁一撬就开。”

    “回头我让家里师傅给你换一个。”

    李沅锦一边剥时涧欣带来的水果一边笑:“我们这儿都用这种锁,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知道,对面和旁边宿舍都是我同事。”

    时涧欣皱眉:“那也不行。”

    闲坐半晌,李沅锦想到什么,兀自去柜子里拿养生壶:“喝点奶茶吧,我跟博主学的,不比那些连锁品牌口味差,你等等我哈。”

    “对了,你觉得无聊可以看电视,投影仪遥控器在你旁边柜子里。”

    李沅锦说罢,便麻利地抱着一堆东西去走廊小厨房了。

    时涧欣打开柜门找到遥控器,意料之外的,除了遥控器,她还找到了其他有意思的东西。

    那东西放在盒子里,似乎是近期不打算用的。

    等李沅锦回来,时涧欣已经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你手艺还真不错。”时涧欣轻抿几口,毫不吝啬地夸她有天赋。

    李沅锦拆开时涧欣带来的其他礼盒,看了看,惊道:“你送我胶原蛋白啊?”

    时涧欣放下奶茶杯子,缓缓道:“上周,我遇到孟涧闻了。”

    李沅锦随口问:“他结婚了吗?”

    时涧欣继续说:“没结婚,还是一个人,我先跟他打招呼的。”

    “他开始根本没认出我,他说他老了,眼神不太好。”

    “可我知道,是我老了,头顶已经开始冒白发,虽然只有一两根。”

    李沅锦淡然一笑:“欣欣,你才二十几岁,就开始悲春伤秋了,那以后怎么办呢?”

    时涧欣也随着笑:“我也在想我以后怎么办。”

    “然后我想明白了——”

    “我要跟林嘉伟离婚,让这个该死的王八蛋滚出我的生活,我要自己选剧本、我要拍戏,我不要再帮他处理烂摊子,再也不要跟这个一无是处的男人深度捆绑,恶心透了。”

    李沅锦下意识问:“你爸妈会同意么?”

    时涧欣讲话很难听,但字字清晰:“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我爸给我下跪的那天,答应嫁给林嘉伟当老婆。”

    “我为什么必须要牺牲自己的工作、生活,烂在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男人身上?”

    “我之前觉得这个世界对我有敌意,我爽不了一点儿!我连翘个二郎腿都可能脊柱侧弯——后来我发现世界对谁都一样,是我太给他们脸了。”

    “我都想好了,我爸再下跪,就让他自己去嫁林嘉伟。”

    那天夜里,时涧欣跟睡在李沅锦宿舍的另一张床上,两人哭哭笑笑一整夜,断断续续的,时涧欣说她婚后的生活多糟糕,林嘉伟花的坦坦荡荡,毫不避忌往家里带女人,她就抱着胳膊站旁边看小三和小四在酒店大厅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送走时涧欣后,李沅锦破天荒请了两小时假,开车到JW公司大厦。

    一整栋楼都被JW买下作办公楼,李沅锦望着大厅里造型奇特的爱心捐赠箱出神,不知不觉就看了好久,因为箱体上写着几个大字:

    “春生福利院专项捐助”

    大厅前台温柔地问:“女士,请问您找哪位,有预约吗?”

    李沅锦回过神,道:“呃,我找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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