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晴朗天空顷刻降下丝丝细雨,起初还在游玩的行人纷纷跑到屋檐下躲避。

    不一会儿宋淼的身边就聚集了大批游客驻足,进去店里打发时间的游客也不少。

    店里顾客的突然增多导致小熊玩偶有些自顾不暇,于是他赶紧脱下头套热情招呼起来店内的顾客。

    那是一张朴实无华的中年男人的脸,发白的双鬓流下不少汗水,他拖着有些笨重的身子走来走去,玩偶服套装沾上不少雨痕。

    刚站稳脚跟的小男孩只好宋淼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又跟着男人马不停蹄地折返回店里,积极给顾客们推荐商品。

    小男孩身上的衣服不算崭新,款式设计像是过时一般,穿起来衣摆长到屁股下面。

    “怎么这块门口的积水这么多?”有位站在屋檐下的行人看着自己被打湿的帆布鞋,无奈叹气道,“这雨说下就下啊。”

    宋淼默不作声看向始作俑者乔时航,他身上还在大片流下水,他的魂体像是被淹没在人群中一般,几乎快要变得半透明起来。

    宋淼在他的状态继续恶化下去前抢先将他唤回乾坤袋中,并随着人流往店里走去。

    她无声环视起来四周。

    店里的摆设有些陈旧,甚至部分墙体外皮有些脱落,收银台旁还塞着本已经翻页的作业本,前往那儿付款购买的人并不多。

    即使是这样,站在那处打包商品的中年女人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宋淼很快得出结论,这家店平常的生意应该就不算太好,通常没人能面对这么惨淡的生意还能笑得出来。

    站在不远处的小孩瞥见走进店里的宋淼时眼神一亮,兴奋朝她挥手:“漂亮姐姐,您有对我们店什么产品感兴趣吗?”

    店里在他的推荐下刚刚卖出几件商品,因此他对自己的销售成绩十分自信,笑起来时露出排洁白的牙齿。

    宋淼上前说道:“我想给我的哥哥买件礼物。”

    乔时然闻言很快就有了主意:“有了!您可以送给他一个平安结。这不仅是游乐园的特色纪念品,更可以表示出您对哥哥美好的祝福。”

    说完之后,他小跑着去把附近架子上的平安结拿来宋淼的身前,笑容更加灿烂。

    宋淼觉得这个小男孩简直就是乔时航的翻版,只不过乔时航笑容最多的时候还是在今天。

    她伸手接过平安结,好奇问道:“你也有哥哥吗?”

    “嗯……”乔时然闻言一怔,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神色有些忧郁,抬头看她小声回道,“不过我的哥哥去世很久了。”

    宋淼感受到乾坤袋积水的一角,在听见他这句话的那刻突然暂停所有水的流动。

    里面已经十分祥和安静。

    她弯下身子摸摸他的头。

    乔时然又很快重新露出微笑,向宋淼认真解释道:“听爸爸妈妈说,我的哥哥是因为跑到河边溺水去世的。所以我想如果有平安结的话,或许可以保护到他。”

    “毕竟平安结就是象征着平安的呀。”他丢下这句话后,又忙不迭回应着前台女人的呼唤声往那里跑去。

    宋淼朝他的背影看去,一家三口都站在那里帮忙给客人打包,看起来其乐融融。

    在她结账完拎着袋子走出店门时,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聊天声音。

    乔时然语气激动:“那个漂亮姐姐买的平安结就是我推荐卖出去的!我厉害吧。”

    男人乐呵呵道:“我的儿子就是棒。”

    女人也道:“还得感谢下雨天给咱们店里带来这么多顾客,我们过几天去给然然买件新的衣服,不然老穿航……老穿旧的。”

    男人说话的声调猛然低下来:“不提这个了!都去看看客人还有什么需要不。”

    再后来就没有听见什么了。

    宋淼抬头望天,雨势已经渐渐减弱。

    她不想再看见乔时航状态又变得不好,便迈步朝不远处的巷口走去,确认里面没人后就将他唤出来。

    乔时航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店里不停走动的三口之家,身上干燥得没有再滴水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素未谋面的弟弟,与自己长得很相像。

    宋淼也站在原地看他,顺便动用灵力将乾坤袋里的积水全部烘干。

    这次乔时航很快收回目光,回头看向宋淼时神色腼腆:“姐姐,我已经记起来了。”

    他想起自己这些天一直在喊宋淼妈妈,刚刚还乱认园里的陌生店员为爸爸,就觉得整个人都燥得慌。

    宋淼点头时只觉得玄门术法这时候还不如亲人之间的感情羁绊好使:“你已经找到你的爸爸妈妈了。”

    乔时航面色柔和,在裤子口袋摸索片刻后伸手向宋淼递去,五指张开后手掌上放着一枚平安结:“我可以把这个当作报酬吗?”

    他听江好说过,黎尽欢曾付过报酬给宋淼以此换得她见妈妈一面。可惜他身上只有这枚父母编的平安结,不过也幸好还有它。

    宋淼发现这和店里售卖的平安结编法一样,但没有他手上这枚精致。

    她刚想张口拒绝,抬眼又瞧见乔时航眸中闪烁的光芒后,顿了下后选择接过。

    见到宋淼接受后,他终于笑起来:“这枚平安结虽然没能保护到我,但是我希望它可以保护到宋淼姐姐。”

    宋淼对他笑了笑:“谢谢你。”

    她开始回忆起自己为他所卜的卦。

    由于乔时航的记忆被恶意抹去,她只能算到他的父母具体在何处,并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

    宋淼将平安结收回乾坤袋中,又蹲下问道:“你可以记起来是谁把你的记忆抹掉吗?”

    乔时航闻言开始思考,紧紧皱眉片刻后面色突然恐慌起来:“……我记得!”

    他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眼见着衣服又要被由内而外打湿时,宋淼立即单手掐诀把他的心绪稳定下来。

    乔时航的神色终于缓和起来。

    -

    乔时航的家庭条件不算富裕。

    乔父的父母临走前给他留下一套靠近市中心的婚房。虽然房子是老破小,但是胜在地段不错,一家三口住在里面也很满足。

    直到他在十岁那年确诊癌症。

    父母带着年幼的乔时航奔波于全国各大知名医院,更是为此托各种关系预约不少专家,最后甚至试过出国治疗。

    从检查到给出治疗方案,又包括各种手术和住院化疗的费用,对于小康家庭就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房子卖掉后也无法支付后续的费用,父母最后带着他重新回到A市搬进出租屋里,从此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乔时航觉得不用去医院很开心,手术和化疗会让他很痛苦,还会经常听到父母半夜肚子咕咕叫。

    有天乔家父母决定带乔时航去游乐园玩耍,顺便可以见见家里新经营的店铺。

    那天是他生病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讲到这里时,乔时航还能回忆起那天的心情,他笑眯眯地说:“我在家的话会很孤单,所以也想和他们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一家三口很快就启程出发。

    车子开了很久,最终停在一条偏僻的马路边。据他回忆,那时东郊的别墅区还没有建起来,四周都是荒芜的槐树。

    爸爸妈妈和乔时航说车子需要去附近的加油站加油,让他乖乖站在路边等他们回来,千万不要上去陌生人的车。

    于是乔时航从天亮站到天黑,期间偶尔路过几辆车询问他怎么独自站在路边,他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天黑后就开始下暴雨,于是我找到附近的桥洞睡觉,在那里的工人叔叔会分我吃的。”乔时航有些感激地接着说,“在天亮后我就重新回到路边等。”

    他后来还是没有等到,口渴时折返回桥洞中发现里面已经没人了,于是四处寻找最后遇到一条小河。

    “我想喝点干净的水,就想走进去再里面一点。可是河水有点深,”乔时航懊恼地比划着自己的身高,“然后我就被淹死了。”

    他的灵魂从身体中分离出来,看着自己的尸体慢慢从水底浮出来,再被蚂蚁啃食着逐渐腐烂。

    最后还是工人叔叔们发现了他。

    “我的灵魂无法离开这附近。”乔时航闭眼回想,小声喃喃道,“所以我开始试着能不能坐上司机的车离开这里。”

    宋淼想起他站在路边等待的小小身影。

    自那以后乔时航每天都在寻找离开的方法,可是都没有成功。直到那天碰见宋淼施法从车上将他带下来,他意识到或许可以找到破解的方法了。

    于是他决定前去找宋淼。

    宋淼眨眨眼道:“你来找我的时候已经隔了好些天。”

    “啊,我把我的事情说太多了。”乔时航不好意思地挠头,再开口时皱着眉头,“去别墅区的时候恰好可以路过那个桥洞,我闻到里面有两道人类的气息。”

    本着好奇心驱使,于是他靠近洞口往里面看去。

    “里面站着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人的鼻尖有一颗红痣,另外一人背对着我只能看见她有一头长发。”乔时航神情震惊,“我看见墙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符咒和文字!”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怖的场景,无数张黄符黏在墙壁咒语之上,连起来后意外可以构成一幅完整的画像。

    宋淼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说到这里时他突然想起来一件大事:“我听见长发女生喊了那个人的名字!”

    于是宋淼聚精会神看向他。

    就在乔时航张嘴开口的瞬间,脸上神情却变得痛苦起来,魂体在不断被灼伤后冒出来一阵白烟,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开始透明化。

    宋淼当即唤出符箓朝他身上使去。

    慢了。

    黄符从空中飘落掉在地上,宋淼的右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她怔怔地看着眼前。

    什么也没能留住。

    她突然间明白乔时航口中的那个名字,是个不可言说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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