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晃动,明府书房内,明老太爷和明懿父亲沉默地看完了那封从苏州来的信。

    “苏家这是何意?”明元海问,又看向一旁桌上的锦盒。

    “呵,苏家倒是大方,备了份厚礼。”明老太爷轻哼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

    锦盒内有十万两的银票。

    “苏家怕我们不放人?”明元海又问。

    明老太爷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从京城到苏州,走水路来回便要四个月。明懿这一去,再回,至少得是明年。而且路上舟马劳顿,哪有人家舍得孙儿受这样的苦的。”

    明懿送去苏州的信是悄悄派人去送的,并无其他人知晓。

    苏父苏母收到信后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没想到自己才五岁的外孙女竟然给他们写了封千字家书。可等看完信后,二老都是泣不成声。

    从稚嫩笔迹中溢出的拳拳孝心,怎能不让人感动。特别是苏母,睹物思人,又想起自己女儿的逝去,不禁悲从中来,悲痛之下竟是病了。大夫前来诊治却只留下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所以才有了这封书信和十万两银票。苏家要把人接过去住些日子,好让老太太安心养病。

    “那我们要不要把懿儿送去苏州?”明元海叹了口气,“唉,阶玉才走一年,老太太一时想不开,竟然病了。”

    闻言,明老太爷竟然笑了笑,“她外祖母病着,外孙女自然是要去探望的。人家钱都送来了,我们还不答应,就是真不知趣了。”

    “况且,如今朝堂派系渐显,太子未立,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恭亲王妃生子那日,宫中来人让礼部拟些名字送上去。明老太爷是礼部郎中,从五品上。明元海是礼部员外郎,从六品上。这正是他们的差事,可那日他们借着家中有事硬是推掉了这个差事,又请了几天假在家中。果不其然,回去之后他们父子俩不说处处受阻,也能明显感受到有人对他们的打压。

    向来储位之争,极其惨烈。便是想保持中立,也不是那么轻易的。

    “那这么说,这十万两,来得正是时候。”明元海也笑了起来。

    而此时钱梅幽房中鸳鸯领了个小丫鬟进来,这小丫鬟竟是明母房中负责扫洒的丫头,名叫莺儿。

    钱梅幽挥了挥手,房中除了鸳鸯,其他人便都立马退了出去。

    “太太,刚刚先太太的娘家来人,说是苏家老太太病了,想接三姑娘去苏州住些日子陪老太太养病。老爷已经被叫去商议了。”

    “可还说了别的?”钱梅幽问。

    莺儿摇摇头,“不知,我们都被赶出来了。”

    “好丫头,多谢你来告诉我。”钱梅幽从桌上抓起一把银瓜子塞到她手上,笑着向她道谢。

    莺儿将银瓜子装进兜里,嘴上忙说不敢,随后便避着人出去了。

    人一走,鸳鸯便问:“苏州那么远,三姑娘又还小,老夫人老太爷真会让三姑娘去吗?而且为何是让三姑娘去,而不是大爷?”

    钱梅幽没有回答,而是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后才冷哼一声:“府中都说三姑娘最肖其母,苏阶玉又是苏家最宠的女儿,如今苏老太太病了,自然是让明懿去最为合适。”

    “再说,老爷和老太爷把明徙道当眼睛珠子似的盯着,那里会舍得让他去苏州。”

    自从上元节之后,明徙道眼里彻底没有了她这个母亲。他们本就不好的关系雪上加霜,如今更是降至冰点。不过他忙着读书,在府里的时间本就不长,也就罢了。

    但是明懿还小,明徙道应该是没有把上元节的事情全须全尾地告诉她。这两月她常去她那里,好吃的好玩的全哄着她。小姑娘跟她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不少。

    若真让她去了苏州,不说她这两月的努力,等她回来,她这后娘便真成“后娘”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老夫人知她心思,她也不好劝说。况且真到要说这事的时候,怕也是通知,而不会跟她商量。她如今在这府中还没有说话的权力。

    想到此处,钱梅幽抚上自己的肚子,只希望自己肚子一定要争气——生个男孩,她才不会像现在一样在这府中处处掣肘。

    不过,若她能哄住明懿,让她自己不愿意去,苏家总不会逼她。

    五岁小孩可比老夫人这种人精好哄骗多了,就算明懿比寻常的小孩聪敏一些,终究也还是小孩。

    “今儿绫罗秀坊是不是把衣裳给送过来了?”钱梅幽问。

    “下午刚送过来,还没来得及送到各个姑娘房中去。”

    “你把三姑娘的衣裳挑出来,咱们去她那走一趟。还有前日送过来的绘本,也带上。”

    鸳鸯知她家夫人有了主意,很快便把东西收拾好。

    只是钱梅幽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明徙道在明懿房中,更没算到,此事根本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哥哥,你怎么跟燧哥哥都闹到打起来了?”明懿有些好奇地问。

    本来明徙道今日准备去曹燧家的,那画他特意吩咐人今日送去,就是想亲眼看看曹燧看到那画的表情。结果没想到生了变故,他没欣赏到曹燧的表情,赔出去幅画,还挨了一拳。

    他到底还是把那幅《秋叶潇潇图》送给曹燧了。

    “这是我跟你燧哥哥的秘密。”

    明徙道朝明懿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

    两人没聊两句,钱梅幽就到了。

    她进来看到明徙道也在的时候,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徙道也在啊?”钱梅幽走上前,“哎呦,这脸上是怎么了!燧世子下手也太重了些。”

    “太太别担心,世子不过跟我闹着玩,并无大碍。”

    “闹着玩也该有些度,你们年轻气盛的,切不可失了分寸。”

    钱梅幽苦口婆心地劝道,一副慈母做派。

    明徙道在一旁冷淡地点头,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几乎让他作呕。

    “太太这么晚来可有事?”

    明懿问。看着鸳鸯捧着的箱子,知道钱梅幽应该是来找自己的。只是她不知道这会儿钱梅幽来找她干什么,难道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钱梅幽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说道,“前些日子给你做的衣服今儿刚送到,便给你送过来。”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要换些新衣裳穿。待会儿你们吃完,你都试试,看看是不是都合适。若是还有不合身的,你明儿派人去跟我说,我再让绣娘给你改改。”

    “还有我见你喜欢丹青,便叫人寻了些绘本,刚好今儿给你一起带过来。”

    钱梅幽话音刚落,鸳鸯从后面走了过来。她拿起箱子里放的几本绘本,给明懿翻了几页让她看看。

    这绘本比寻常书本大出许多,里面多是一些名家仿画,还有一些绘画的技法,是给初学者用的。

    明懿装作惊喜的样子接过,连忙道谢。其实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上辈子她就是被钱梅幽看似无微不至的关心给哄住了。这辈子,她可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明懿在心中冷笑。

    不过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这两月钱梅幽觉得她们之间关系缓和了,也是明懿故意让她这么觉得的。

    若是敌人觉得她只是个毫无威胁的小白兔,对付起来就不会那么用心,也更容易露出马脚。

    上一世她虽沉默寡言,可能也正是因为话少,所以她非常善于观察。只是上辈子很多时候,她是在自己骗自己。那样她空洞的心,才会觉得日子好过些。

    钱梅幽见明懿接过绘本满心感激的样子,心中才稍微松了口气。小孩就是小孩,一些“糖果”就能哄好。虽然明徙道在这,她原本准备哄骗明懿的话没法再说,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又坐了一会,见明懿和明徙道根本不知道苏家来人,闲扯几句后就离开了。她准备晚上再去探探明元海的口风。

    明懿和明徙道吃完饭后,明徙道关心了会儿妹妹的生活,也匆匆离开了。

    他要去找明老太爷和明元海谈谈去扬州的事。

    京中一座酒楼的包厢里。

    林鹿鸣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着一袭紫色长衫,头发用玉冠簪起,气度不凡。房中只有他二人。

    “林学士,这杯酒我敬你。”

    只见那男子起身走到林鹿鸣旁边,向他敬酒。吓得林鹿鸣连忙起身避让。

    “王爷,卑职实不敢受。”林鹿鸣拿起酒杯,却是不敢喝。

    这紫衣男子正是周朝的大皇子,裕亲王。

    如今圣上人到暮年,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太子却是一直悬而未立。

    今上五位皇子,最得今上看重的便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大皇子是今上发妻所生。今上还未登基时她随其四处征战,怀了两个孩子都没保住。后来今上新皇登基,她为皇后,怀了大皇子。可生产之后身子越来越差,最后在大皇子五岁时撒手人寰。

    三皇子是继后所出,眉眼像极今上,又是老来得子,对其十分宠爱。早早封了恭亲王,还许其住在京中。

    三皇子行事大胆,性格锐利张扬。大皇子则恰恰相反,性格内敛,做事谋而后定。

    如今立储之事迫在眉睫,朝中众臣不少都想博个从龙之功,于是朝堂之上党派渐显,互相之间明争暗斗。

    林鹿鸣是今上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冷眼看着朝中的储位之争,并不打算参与其中。这些人想争个从龙之功,却没想过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今上虽说是身子越来越差,却也没急迫到如此地步。如今这个局面,有多少是今上故意为之的?

    林鹿鸣不知道,他也不会去赌。

    只是他没想到,大皇子竟亲自找上了他这个小小的翰林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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