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文,”梁一平呵斥他,“你们两人之所以会结亲,归根到底是因为随家和梁家的合作,合作在,婚约在。既然随家打算将那块地给卖了,合作不在,婚约自然是要作废的。”

    “父亲,”梁佩文急切地叫住他。

    在梁佩文年幼时,父母十分宠爱他,梁一平从不会因为梁佩文是私生子而看轻他,相反,他出于愧疚对梁佩文更好。

    梁一平和原配刘沛夫妻关系早名存实亡,刘沛对梁一平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梁一平很少回家,梁佩文见着梁一平的次数要比梁逾明多得多。梁一平撂挑子不干的事,刘沛也没争着去做,幼时的梁逾明是在姐姐梁逾文的关怀下长大的。

    但自从梁逾文去世,梁逾明性情大变,在父母离婚后,总是沉默,阴翳地盯着新进家门的蒋玉清和梁佩文。梁逾明受到的伤害,梁一平不仅不以为意,反而待梁佩文更好,甚至一度将他当做梁家的继承人培养,直到梁佩文因意外失去自己的腿。

    梁一平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瞬间转移到梁逾明身上。

    未成人的梁佩文以为父亲是爱他的,他只是和自己一样没办法接受自己已经残疾的事实。可现实是,梁一平的目光再也没放在他身上。

    母亲也没有。

    他小心谨慎地活在梁家,恨不得融入影子里。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随越出现。

    突然有一天,父母兴冲冲地拉住梁佩文和梁逾明,说给他们二人找了门亲事。

    从开始梁逾明就知道,真正要接受这婚姻的只有他自己。

    起初,梁佩文很反感,为什么梁逾明能在外大放异彩,自己不仅不能接手公司事务,还要听从父母安排早早结婚。但同时他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还有价值,庆幸他们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总归还记得自己。

    在他见到随越后,仅剩的反感也没了。

    刚认识随越的时候,随越待他很好,因为他不常出远门,便给他寄世界各地的明信片,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买一份当地的纪念品带给自己。也会因为自己的一句想学绘画,第二天拿着各式各样的绘画工具上门教他。他枯燥无味的生活因为随越有了色彩。

    .....

    “我不同意,这是我和小随的婚姻,成与不成应该由我们说了算,”梁佩文难得硬气一回。

    “我才不会同意你的想法,”蒋玉清驳斥他。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婚姻不再只是简单的婚姻,更像是与生俱来的筹码,只要用得好,事业就会更上一层楼。

    梁佩文的婚姻也是,需要利弊权衡,显然,现在和随越结婚,弊远远大于利。

    “我同意伯母的话,”随越也说:“确实是随家违约在前,梁家和随家的婚没必要结了。”

    “小随!”梁佩文唤她,“难道你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

    虽然随越不想梁佩文难堪,但她深谙‘斩草要除根’的道理,点了点头,承认了。

    梁佩文来不及感伤,转头卑微地向蒋玉清诉说自己的请求,“妈妈,从我坐上轮椅的那一刻起,从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是我第一次求您,希望您能够帮帮我,留住小随。”

    “可...”这下不是蒋玉清不想帮梁佩文,随越都亲口说了对他没有感情,自己这个儿子还要上赶着喜欢人家,这说不过去啊。

    蒋玉清当着随越的面开始给梁佩文做思想工作,“像随越这样的姑娘多得是,等妈妈再给你找一位就是了。”

    “不,不行,”梁佩文就差给他们俩跪下了,“我就要随越。”

    “?”

    随越无语。

    “梁先生,你我的开始本就不像是正常情侣,我待你好只是因为那时候我以为你会成为我的丈夫,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稍微舒心些,所以我强迫自己喜欢你,然而过了这么久,我发现自己仍然不喜欢你,希望你未来会找到称心如意的另一半。”

    语气平淡,字字戳心。

    “好了,”梁一平怕梁佩文把梁家的脸给丢光,“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会向亲朋好友们说明。”

    “好”,随越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梁家。

    她准备直接离开。

    站在路边打滴滴时,随世良叫住她,“要回家坐坐吗?以后再想回去就难了。”

    他准备把房子卖了填补亏空。

    随越点点头,她自从父母离婚,随着母亲搬离别墅就再没有回去过,哪怕和爷爷奶奶生活,每当他们要回别墅团圆,随越都会找各种各样,漏洞百出的理由拒绝。爷爷奶奶随她去,其实她不去更好,因为她在随家的的确确是多余的那个。

    她不知道家里是否还有遗漏的东西,这些回想不起的都得看着才知道。

    随家家门大开,有不少穿着工装的工人进进出出,他们小心翼翼地搬着一件古董斗柜。

    随越记得这个柜子,是很多年前随世良去外地淘的,随世良当时逢人便说,同行的人不看好这个柜子,他偏不信邪,一看便看出是个值钱货,果真如此,他独具慧眼吧啦吧啦...

    “进来吧。”

    室内大变样,当年陈庚君进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装修,壁纸,瓷砖全都换成自己喜欢的花样,家具也焕然一新。

    随越见到了陈庚君,她不施粉黛,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平静地盯着这帮工人干活。很难把她和前几日跋扈的妇女联系在一起。

    “你的东西在这里,”随世良领着随越去了杂物间,里面堆着四五个半人高的纸箱。

    房间里堆积的厚灰因随越的踏入四处浮动,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灰尘味儿。

    “都没丢,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拿走的,”随世良捂着鼻子嘱咐她,“屋子里脏,你拿出来翻也行。”

    “嗯。”

    随世良说完,去忙别的事了。

    纸箱虽然大,但只有一两个稍微重些,轻的箱子里堆放着随越小时候爱玩的毛绒玩具。

    久远的记忆突然像受到号召,一股脑涌入自己的脑海里。

    随越记起自己小时候很喜欢毛绒玩具,走到哪儿都要买,无论质量好与不好都会抱上床陪着自己一起睡觉。

    那时的父母感情没有破裂,也爱护自己,妈妈叶永慈知道随越的喜好,担忧便宜的劣质玩偶会影响随越的身体健康,于是找了家工厂,自己给随越做了好几个玩偶。

    这些玩偶现在就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微笑着,像它们从不曾被人抛弃一样。

    另一箱重的箱子里一摞一摞全是随越看过的书,随越感慨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注音童话,还有绘本,立体书。上面还留着小时候随越随手画上去的铅笔画。

    箱子的角落里还有一瓶红色指甲油,随越拿起来晃了晃,里面已经是空的了。她的亲生母亲叶永慈是个美人,也爱美。随越小时候随了她,非常喜欢亮晶晶的物品,看叶永慈涂指甲油,自己也要。叶永慈没给她涂手指甲,怕她放在嘴里含,又拗不过她,只得给她涂脚指甲。

    随越意外这些随世良居然都没有丢,将它们放在这里,看着像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来取。

    随越从来不否认小时候的她的确很幸福,有一对爱自己的父母。这也是她后来想不通的地方,小时候这样爱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他们的爱能说变就变。

    感情当真是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吗?

    随世良看随越从杂物间里出来,什么都没带着,疑惑道:“是都不要了吗?”

    “嗯,”随越点点头,“麻烦你把这些东西都扔了吧。”

    “好。”

    随越离开前向随世良确认道:“是由于你们的原因导致了承诺没办法兑现,这算你们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与随家两清了吧?”

    “是,”随世良看着随越,忽而想起多年前风尘仆仆地回家,随越从保温箱里拿出一碟松饼,悄悄地告诉他‘这是我瞒着妈妈做的,可好吃了。’松饼两面焦黑,淡黄色的黄油突兀地淋在上面。

    现在想来应该是很难吃的吧,为什么记忆告诉他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松饼。

    “随越,”随世良送她到别墅门口,“路上注意安全。”

    “好。”

    -

    因为剧组的关系,随越结束了这边的事,没有立马回南城,依旧待在沪城。

    春节将近。剧组直到除夕才开始放假。

    随越赶不回家,颜回和季昂他们约好十点左右一起出门放烟花。

    在这之前,她需要为自己准备一顿年夜饭——一袋速冻饺子。

    随越没什么做饭天赋,独立生活这么多年,依旧做不来几样像样的菜,最拿得出手的大概是世界美食top1,番茄炒鸡蛋。

    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电视上正在采访要参加演出的演员和歌手。随越对这些还挺感兴趣的,记得去年有个歌舞节目表演得很好,极具观赏性。

    公寓的窗帘是不遮光的纯白色布料,时不时会有烟花映射在窗帘上,这幢公寓除了随越这间灯还亮着,其余几乎都没人在,该回家团圆的基本上都回去了,与热烈的烟花相比,太过冷清。

    ‘咚咚咚。’

    随越心下一惊,以为有恶人趁此机会为非作歹。她抄起厨房的刀,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眯着眼通过猫眼看外面的人。

    梁逾明站在门外。

    手里似乎提着一袋东西。

    随越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回了胸腔内。

    哦,是他啊。

    她没管,反正没人给他开,过会儿梁逾明自己就会走。

    随越进厨房给自己调了个蘸碟,将锅里煮开了的饺子捞起来放进碗里。端着一大一小两个碗坐回了电视机前。

    ‘咚咚咚’

    烦人,怎么还没走啊。

    随越以为和梁佩文断了关系,自己此生再不会见梁家人。

    ‘咚咚咚’

    这副大有随越一直不开门,他就一直不走的架势。

    随越噌地起身,气冲冲地拉开防盗门。

    站在门外的梁逾明没想到她会突然把门打开,握成拳头的手就这么举在半空中。

    “干嘛?!”

    客厅很小,梁逾明第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放着的一碟饺子,垃圾桶里放着丢弃的塑料袋。

    “今晚你打算就只吃几个速冻饺子?”

    “关你什么事?”随越没好气道。

    梁逾明侧身从随越身旁经过,并在门口脱了鞋,没有多余的拖鞋给他穿,他便直接这么走进去,将手里的袋子放在茶几边的地面上,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诶诶,”随越诶半天,没拦住。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都买了些。”

    桌面上霎时摆满了热腾腾的六道菜,有鱼有肉,还有煲的汤。

    “梁逾明,”虽然随越知道原因,但她仍然惊诧于他的举动,“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梁逾明把碗碟整理好,随越的那一碟饺子被团团围在了中间,“来吃晚饭。”

    随越抱臂站在门口没动,复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来?”

    梁逾明:“不放心。”

    随越:“不放心什么?”

    梁逾明:“不放心你。”

    随越:“我有什么值得你不放心的?”

    她觉得和梁逾明交流真的很费劲。

    梁逾明缓慢地站起来,垂在身侧的手逐渐被攥紧,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突然,他没头没尾地轻声说:“我会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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