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周淮先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中午时还记得准时回来给她做饭。

    凌岁穗下楼倒水时正好碰上他,周淮先仍是面色如常地点头示意,反而是她感觉到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一旦扯上工作后,她总感觉她与周淮先之间的氛围产生了些许细微的变化。

    当然这种想法仅限于凌岁穗自己,周淮先还是照旧对待她。

    可凌岁穗感觉不出来啊,她以为周淮先是开始讨厌并冷淡她了。

    饭桌上,凌岁穗一不说话,周淮先也是不会说话的。

    其实往常就是这样,凌岁穗说什么,周淮先就答什么。

    吃饭时他从来不会主动说些什么,只会在饭后寻找合适的场合和时间,告知一些必要的事情。

    在他看来,他对自己的要求是:这些礼仪是必要的。

    这些之前她心情好时没觉得有什么,或者说是根本没意识到周淮先在饭桌上不主动说话这件事。

    现在经过会议上发生的事情之后,更别说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凌岁穗捻着几粒米,自然不免多想着。

    周淮先今天在会上将话说的那么严重,什么坚持啊..初心啊...自己难道真的踩到他的底线了?

    他……怎么到现在都不理自己啊?

    想到这里,她闷头吃着不敢搭话。

    他们俩会有分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凌岁穗和周淮先不一样,她只是来这里工作的,工作完她就走了,她不会考虑那么久远的东西。

    她想的,只是按照甲方提出的要求制定好方案后,便可以开始工作,最后画好自己的壁画,结束这段短暂的“旅程”。

    而……周淮先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乡去看待,他有他自己的坚持,他从头到尾想要宣扬的都是完整纯粹的中国文化。

    两人谁都没有错,只是站在不同的立场。

    只是现在这个主题,她拿不定主意了.....

    周淮先会议上表现出来的极度的反对…和不喜欢,依旧让她有些犹豫。

    事后两人还是没说什么话,只是简单的交流。

    简单到……

    吃饭前:

    周淮先:吃饭吧。

    凌岁穗:好。

    吃饭后:

    周淮先:我吃好了,先回房间了。

    凌岁穗:好。

    就这样过了两天,凌岁穗每天就待在房间里寻找灵感,吃饭时和他交流上两个字。

    她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画也画不出来,说也找不到人说话,这个地方还什么都没有。

    这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她被磨了两天实在是受不了了,也不再纠结修改,准备早日动工,早日结束。

    ————————

    夏天的农村,从五点就开始天亮了,凌岁穗本打算等六点把工具带好就可以悄摸溜了,现在她不是很想与周淮先碰上。

    但她平常起的晚,一般不和周淮先一起吃早饭,这几天都是他做好了放桌子上。

    等她每天醒来下楼的时候,周淮先已经去上班了,所以凌岁穗哪里知道,每天六点的时候周淮先已经吃上早饭了。

    当她正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时,周淮先正端坐在桌前优雅地喝着粥。

    他冷不丁地叫住凌岁穗:“不吃早饭吗?”

    凌岁穗尴尬笑笑,顺势坐了下来:“吃…吃啊。”

    “我给你拿碗。”

    “好...谢谢。”

    周淮先果真是不干涉她,没有多问,饭桌上依旧安静。

    走之前,他提醒凌岁穗:“骑车注意安全。”

    凌岁穗正收拾着颜料和梯子,抬头去找他时,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嗯,知道了。”

    ——————

    慢悠悠驶进村子的时候,因为正是早饭的时间,村子里的人比那天要多的多。

    老人们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端着碗边喝着粥边聊着天。

    凌岁穗要来村子画画的事情已经传了个遍,那天和周淮先打过招呼的人都对凌岁穗有印象。

    村里的老人本就无聊,看见凌岁穗来了,特意上前和她打着招呼聊天。

    等凌岁穗架好梯子后,身边已经多了几个爷爷奶奶。

    “小姑娘,你做这个累不累啊。”

    凌岁穗一边忙着理工具,一边笑着回答她:“不累的奶奶,您叫我小凌就好。”

    “谢谢你啊小凌,来村子给我们画画。”

    “没有没有,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要谢谢的,你们下乡来看望我们这些老人来帮忙画画,怎么能不感谢你们呢?”

    凌岁穗笑笑:“那有什么,关心老年人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啊。”

    “对了,小周和你是不是关系很好啊?”

    昨天之前她以为他们之后应该也会成为不错的朋友,只是现在她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

    凌岁穗整理画具的手顿了顿了,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点了头:“嗯,还不错。”

    一提到周淮先,老人们就停不下来地夸赞着他,这里的每家每户都或多或少地受过周淮先的帮助。

    “他是个好孩子,我们腿脚不好了出不了山,他就经常来给我们送东西。”

    “是啊,他能吃苦,对老人也好的很。上次家里玉米吃不完,我就想拿到街上去卖,在路上正好碰到他,他看见了之后直接就帮我把玉米带上街全卖完了,回来把卖完的钱给我的。”

    卖玉米?她想不出来周淮先那样的人是怎么在街上叫卖的,最后居然还能卖完?

    凌岁穗笑着附和着,手上的动作不停,边听他们说周淮先之前为村子做的事情。

    也是托了周淮先的福,知道是周淮先的朋友,他们对凌岁穗的印象很好。

    村子里的人如果不着急干活的话,闲下来的时候都会在旁边看凌岁穗画画。

    凌岁穗还没动工,老人们种的玉米、西瓜、香瓜等等就送了过来,多得她接都接不过来。

    而且老人们也很有礼貌,怕打扰凌岁穗工作,就搬张凳子坐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看,等凌岁穗休息的时候,才会唠上几句话。

    ——————————

    做好一切都准备工作之后,凌岁穗摆好摄像头的位置,开始录制视频。

    之前在室内作画的时候,她一般都选择在晚上直播,那个时间段大家都下班了,也有时间看她的直播。

    现在只能在白天画画,她一时之间还不确定会不会有人看,只能先发布几条视频试试水。

    可真当她背对着站在摄像机前,面向眼前这面空白的墙壁的时候,手中的笔刷却是怎么也落不下第一笔。

    她好像被限制住了。

    她又想起周淮先说过的话:

    既然都无法得到他们的肯定的话,不就与宣传的初心相悖了吗?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草稿,又看了看身后欣赏她作画的老人们。

    两者好像的确挂不上勾,“格格不入”四个字确实一下子冲进了她的脑子里。

    她也感觉自己画出来的东西,他们会不喜欢……

    可那能怎么办?

    她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强行地将这种想法移除了出去。

    作为在这里的第一幅画,考虑再三,她还是选择了梦幻治愈一些的动画风,类似于宫崎骏笔下的田野画。

    这张也是根据她最开始画的第一张草图继续改良的。

    可能周淮先说的没错,真正站在这里看着那些老人的时候,她有些不敢下笔,画出那些在他们认知之外很遥远的东西。

    所以她最后选择了这幅,这幅中规中矩挑不错来的一幅。

    ——————

    忙活了一上午之后,凌岁穗准备赶回去吃饭。

    她开的慢,注意到了上次周淮先给她指的那间民宿。

    她发现这间民宿其实很新,只是孤零零立在那里,跟周围的村庄形成不小的对比。

    她不知道,这是在镇上有了要画壁画的计划之后,专门给要来工作的人建的一间单独的房子。

    一共就只有两间,连周淮先之前也都是借住在路阿姨家里。

    一路上看看风景,等她到家后周淮先已经做好了饭菜。

    桌子上摆好了饭菜,却不见周淮先的身影。

    她默默地洗了手,再去看饭菜也不像动过的样子。

    “咚咚”敲响了周淮先的房门后,不出意外他果然在里面。

    凌岁穗先声询问他:“你吃饭了吗?”

    “没有,在等你回来。”

    听他这么说,凌岁穗也不想麻烦他:“其实不用的,下次你先吃就好,不用等我。”

    周淮先温声道:“没事,吃饭吧。”

    “真的不用等我,我回来的时间又不固定,可能有时候迟有时候早。”

    因周淮先没有给人留剩饭的道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和她说起今天的菜来:

    “今天做了小龙虾,静如姐送的,是她们家田里养的,特意说要带给你尝尝。”

    听到有小龙虾,凌岁穗被他带偏,下意识地露出笑来:“在哪里?我刚才怎么没看到?我就说我怎么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麻辣小龙虾的味道。”

    “在锅里,不知道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怕冷了就没盛出来。”

    凌岁穗让出位置,跟着他去了厨房:“那你可以给我发消息啊。”

    又想起他不上网,凌岁穗都怀疑他是否会玩手机:“额……你会发消息吗?”

    “会,只是不习惯用。”

    凌岁穗倒是好奇了:“那你平时怎么和别人联系?”

    “写字条,而且我一般不和别人联系。”

    “那你的朋友同学呢?平时一点也不联系吗?”

    “没有。”他没有同学,所以根本不用联系。

    凌岁穗不敢相信,心想周淮先的社交圈还真是小的吓人:“啊?一个也没有?那你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没有人陪你玩吗?”

    说完她就捂着自己的嘴,意识到好像有些说错话了,如果是真的,当她没说。

    周淮先倒是毫不在意,此时已经将龙虾端到了桌子上,递给她一次性手套:“嗯…可以吃了,我去盛饭。”

    其实周淮先不是没有去上过学,他试了。

    不喜欢……

    从上小学起,他就总是比同龄人学的快,将学完能学的之后,又只能坐在那里发呆。

    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对于坐在课桌椅前,他透过栏杆看向窗外,感觉这才是困住了他。

    他想念父母了,想念深坑中扑面而来的泥土的味道了。

    他喜欢自己去读书,翻阅古书典籍,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生动的而又残缺着某些篇章的过往世界。

    这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出或是填补出那段不知被埋藏在哪里的历史。

    一切历史会在尘土之下挖掘出来后更新也会被推翻。

    他喜欢这种未知而又颠覆的感觉,因此就算至今,他最擅长的也还是古书字画的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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