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眼前一片昏暗。

    温知艺双手捆在身后,眼睛被布条蒙起来,整个人蜷缩在马车内,摇摇晃晃。

    “这位……仁兄?”她清了清嗓子,扬声朝着帘外驾马的男子喊道。

    话落,只余车轱辘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意料之中的沉默,温知艺吹了一口气,散落的青丝飘扬一瞬。

    方才,那位尖嘴猴腮的男子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她还未来得及喊人便又被劫走,似前几日那般……

    然而这一次,她是故意的。

    她倒是要看看,那条彩绣腰带的主人究竟是谁!为何多次与军曲扯上关系。

    温知艺轻咬下唇,闭眼静听周围动静,捆在背后的双手紧握着。

    宫门大开,门军朝着金顶马车行礼,随后便退开一步,笔直地站在宫门外,手中长刀立地,刀尖直指黑夜。

    不知到了何处,耳边喧嚣声渐起。

    似是路过瓦舍,勾栏内女音清脆,人群里不时欢呼几句,笙歌鼎沸。马车未停,唱曲儿的女音渐远,只听喷火声传来,帘外人头攒动,一阵喝彩,欢声如雷。

    马车突然拐弯,温知艺猛地撞到窗沿,吃痛一声。

    四周沉寂下来,热闹甩在身后。

    “这位仁兄,你不必一直蒙着我的眼睛,乌灯黑火的,我也看不清来时路。”

    温知艺灵光一转,扭动着滚到门帘边,对着外面驾马的男子轻声道。

    男子冷哼一声,开口道:“温小娘子还是如此‘狡诈’,某劝你尽快打消逃跑的念头罢。”

    “……发现那个秘密的人都该死!”

    一句低声叨咕传入温知艺耳中,帘外男子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咒骂什么。

    秘密?

    温知艺心下疑惑不已,她来到宣贞年间不过短短三日,除却因军曲一事与傩面人周旋过一阵外,并未知晓任何隐秘。

    莫非……是“原身”知道了些什么?

    *

    房中。

    烛光跳动,夜风吹拂。

    桌案上书页翻卷几篇,镇纸边墨汁散开,毛笔滚落,不知踪影。

    初春夜里微凉,温知艺伶仃肩胛上披着轻纱,今夜参宴穿的金绣留仙裙并不御寒。此刻她坐在矮凳上,双手未解,眼睛依旧蒙着布条。

    这群叛党净会捉人!

    温知艺暗自啐了一声,也不知盗走军曲的那群人,与抓走自己的是否为同一派。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主上,那日在门外偷听我们谈话的便是这人。”声线沙哑低沉,正是驾马的男子。

    话音刚出,温知艺缓缓转头,精致额面正对着声音的方向,嘴角微勾。此刻眼前蒙了布条,依旧是从容不迫,气宇非凡。

    即便那是她装的。

    温知艺按捺下狂跳的心,丝毫不敢让人看出她紧张的情绪。

    “温太傅的孙女,可真是胆大。”另一道男音响起,语调喑哑,听起来似是刚过不惑之年。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声音的主人在她面前停下。

    “你又是何人?”

    温知艺冷声质问道。

    她还未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按照男子的说法,应当是“原身”听闻了他们的密谋,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而这一切或许与谢卿宴要找的盗走军曲之人有关。

    “温姑娘应当是见过某的,”主上的声音从身前幽幽传来,“就是不知若是某将姑娘杀了,抛尸于温府门口,太傅是否能猜出是谁干的呢?”

    想来眼前男子对京中权贵必定十分了解,说不定还是朝中权臣,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究竟想干什么?”温知艺咬牙切齿,她还未知晓那条彩绣腰带与军曲的关系,可不能折在这人手中!

    只听主上脚步挪动,慢慢走到桌案旁,随后书卷翻动的声音传来,主上一阵翻找,屋内人默不作声。

    半晌,男子邪笑,声音像是憋在胸膛内,令人听着难受。

    “温姑娘不如说说,那日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她能听到什么?

    温知艺深吸一口气,有些恼怒。

    这群莫名其妙的人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如今她也算是卷入叛党之事,哪日横死街头也不知,横竖她也掺和了一脚,不如直接把话说开。

    “什么都听到了,要杀要剐任你便。”温知艺心下一横,直接开口。

    未等男人出声,温知艺继续道。

    “我还知道你背后那人是谁,若是不想我将你们的密谋公之于众,就将军曲还给朝廷!”

    话音刚落,男子仰面一阵大笑,连带着站在门外的人也嗤笑几声。

    温知艺心中不解,她已经讲到这份上了,按理来说,那被称作“主上”的男人应当恼羞成怒,将实情一并道出,怎的是这副反应?

    与她设想的截然不同,主上大笑几声后开口,语调带着几分轻松之意:“温姑娘既然未知全貌,就不要过多猜测……”

    “……省得,猜对了引来灭门之灾。”

    主上向前走一步,弯腰凑近温知艺,低声说道。

    温知艺沉默一瞬,不再吭声。

    莫非……眼前这群人与偷盗军曲的傩面人无关?

    不待温知艺思考清楚,主上已经走出门外,向门外看守的人低声交代着什么,随后一个转身,朝着温知艺说道。

    “你如今性命不保,莫要想着与我谈条件。若是想活下来,就老老实实把军曲写出来,我知道你记得曲谱。”

    她可不会将军曲泄漏出去半分!

    温知艺挣扎着要跟上去,却听那人继续道。

    “这一次,那个姓谢的可没法来救你。”

    话落,温知艺停下脚步,愣怔在原地。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她沉默不语。

    谢卿宴……出事了么?

    *

    宫内,宴席上。

    金顶楼阁内琉璃灯盏高挂,烛光映照,璀璨绚丽。

    堂中衣香鬓影,杯盏相碰声清脆,几位华服贵女手持酒盏,言笑晏晏,不时瞥一眼隔着纱帘的男宾席,影影绰绰。

    此地鲜花着锦,一派和乐。

    谢卿宴独自坐于男宾席间,单手执起一杯琉璃盏,三指掂着酒杯缓缓转动,温酒随其动作在酒杯内流淌。

    耳边吃酒声夹杂品竹调弦之音,吵得他有些头疼。

    谢卿宴仰头饮酒,脖颈处喉结滑动一瞬,随后将酒盏放在桌案上,凤目扫视堂中,面色平静,不知在寻何人。

    金绣纱帘处,一名紫色官服,头戴方冠的鹤发老人拍了拍桌案,站起身径直朝圣人走去,腰间悬挂的鱼袋随着脚步晃动着。

    喧闹间,众人并未注意到官服老人的举动。

    谢卿宴眼神跟着老人,轻笑一声,执起酒盏替自己又倒一杯酒,面上不露声色,情绪难以捕捉。

    “老臣拜见圣人,圣人太后万安。”

    身着官服的鹤发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圣人面前,撩开衣摆,躬身跪拜。

    见状,正与太后谈笑的圣人点了点头,笑意收敛,高声道:“平身罢,宴席间何必行如此大礼。”

    鹤发老人听闻,依旧保持着跪拜姿势,一动不动。

    圣人蹙眉,俯身盯着老人,半晌后开口:“孙相这是何意?”

    话落未毕,熙攘席间顿时安静下来,门外几名嬉笑打闹的少女见状,嘘声相互提醒。

    “启禀圣人太后,老臣有一事,不知如何开口。”孙相犹豫着开口,依旧未起身。

    听闻,贵宾们左右相看,面面相觑,只见圣人暗暗叹气,大手一挥,淡淡开口。

    “孙相但说无妨,今夜宫宴,为何如此肃然。”

    孙相抬头看了一眼圣人,随后在旁人的搀扶下起身,站在堂中,神色不明。

    只见他抬手朝着圣人又是一次抱拳行礼,随后开口道:“圣人体恤朝臣,怜爱百姓乃人尽皆知之事。自圣人还是太子时,老臣伴君侧已有三十五载……”

    未等孙相说完,圣人抬手打断:“孙相,有事还是直说罢。”

    席间不知何人嗤笑一声,低声交头接耳。

    谢卿宴听闻亦是轻笑摇头,坐在原地自顾自地饮酒,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孙相一贯如此。

    每日上朝,谢卿宴最怕孙相开口,倒也不是愁他会参自己一本,而是这孙相无论说什么,都得来一句“老臣伴君已久,几十载春秋”,他听得耳朵生茧。

    思及此,谢卿宴低头,嘴角微勾,这老臣不也是经常向圣人说他坏话么?

    他早习以为常。

    只听孙相一阵哭腔,朝着圣人倾诉:“圣人明鉴,刑部谢侍郎前几日公然罢职,上值期间混入楼中听曲,此举不合规矩啊!”

    人群哄然炸开,交谈声渐起,谈论之言传入谢卿宴耳中。

    谢卿宴舌尖抵着牙齿,凤目微张,不当回事。

    “谢侍郎竟如此轻狂,有失皇家风范!”

    “他又怎知谢侍郎罢职听曲,孙相乱评谢侍郎的情况还少么?”

    圣人沉默一瞬,冷眼盯着孙相,后者腰杆笔直,一幅谏臣模样。

    席间另一位男子起身,大步向前停在孙相身边,朝圣人行了个抱拳礼。

    “宋爱卿又有何事啊?”圣人转头,将视线从孙相移到大理寺卿宋怀身上。

    谢卿宴见状,停下饮酒看戏的动作,与几步外抱胸倚墙的苍羽对视一眼,面露凝色。

    “启禀圣人,关于谢侍郎,臣亦有一事。”大理寺卿宋怀行完礼,缓缓开口。

    未等圣人回应,宋怀继续道:“近日京中皆传,有一首军曲可激励士兵,勇猛杀敌。”

    军曲?

    众人相互对看,似是并未听说过此曲,圣人亦是一脸疑惑,示意宋怀往下说。

    “臣倒也不大相信此事,若该曲真有如此功效,应当是献给圣人,而不是流落在外,不知所踪。”

    “可有人偏说……”宋怀停顿一瞬,压低嗓音逐字逐句,厉声道。

    “得军曲者,得天下。”

    周围一阵吸气惊呼,不知何人将酒盏打翻,落在地上的声音传遍堂中,此刻无人敢发声。

    谢卿宴猛地站起身,望着宋怀的方向,眯了眯眼。

    “臣也正好查到,这军曲作曲人,正是谢侍郎的师父——空山居士,”宋怀似是并未察觉周围气氛,他继续道,“据臣所知,谢侍郎也接触过此曲,何不及时上报?莫非……”

    宋怀转过身,隔着人群与谢卿宴对视,后者眸光暗涌,神色不明。

    "谢侍郎有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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