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乔如今有孕了，姜珩看她跟个眼珠子似得，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让唐叔去处理，她只需要最终点头就可以了。
她整日在府内也没事，便叫青鹿给她讲八卦听。
青鹿也实在是神通广大，她又打听到一件大事。
“您可不知道，前日整个朱雀街都锣鼓喧天的，那嫁妆足足有好几百抬，就比您出嫁时少了一点点，奴婢好奇，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沈国公嫁女！”
说来虞乔很久都没见过沈之谊了，只是不断能听到她的美名，什么今日沈大小姐作诗一首，明日又是沈小姐绘画一副。这个女人虽然跋扈，眼高于顶，但心不坏，至少她也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情，比起虞忆霜好到哪里去了。
她第一次见她还是在刚来长安的赏花宴上，如今她竟也已嫁人了。
她顺口问：“嫁的何人？”
话问出后她心里有了几个答案。沈国公府可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让他们这般嫁女的也只有嫡女沈之谊，高门之间子女婚事向来以家族利益为重，思来想去也就是那几个国公府，侯府，王府，要么就是入宫当娘娘。
不过眼下没听说陛下要纳妃，所以最可能便是嫁给某位勋贵了。
青鹿道：“听说是嫁给了寻王，现在应当称她为寻王妃了。”
这也说得通。寻王今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一直在户部做事，美名满长安，人听说也生得相貌端正，是很多闺中女儿的梦中情人。户部的人掌管着天下钱财，沈国公府有名誉地位，二者结合是再合适不过了。
唯一让虞乔在意的是她嫁给了寻王以后日后她们怕是要常常相见。
长安的夫人们各有各的圈子，侯府夫人会聚在一起组成一个侯府圈子，诰命夫人有诰命夫人的圈子，王妃们自然也有王妃圈子。
她嫁给姜珩以来，许是很多人瞧不上她从一个小官庶女一步登天，她收到的帖子多是多，但大部分是想巴结她的，真正有含金量的没几个，她现在对好多王妃的印象还停留在名字上。
如今沈之谊也嫁入王府，逢年过节宗亲之间小聚都绕不开了。
她抓了抓耳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有些苦恼。
她可没忘了上次溧阳大长公主还在的情况下，沈之谊都要当面挖苦她两句，若是日后常常见面她岂不是要和沈之谊结下梁子？
唉。
虞乔无精打采的坐了会，起身去书架上寻了本游记，没读几页，门房便通报说徐贵人宫里的太监来了，说是送长命锁。
这才刚诊出有孕，徐窈窈竟连长命锁都备好了，虞乔一时哭笑不得。
待太监走后，她打开那个红木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纯金的小锁，上头还雕着一只娃娃鱼，活灵活现的。
她把锁拿出来把玩了一会，吩咐青禾装回去好好收起来。
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了看书的心情，虞乔再捧起书本便觉得索然无味。左右翻来覆去都是一些老套的故事，什么书生佳人，将军公主之类的，看多了也腻了，更何况普通百姓不了解皇室生活，写的要么极其夸张，要么令人啼笑皆非，什么皇帝种地用金锄头，简直不能再荒谬。
她想起那个梦境，扭头看向八卦小能手青鹿：“你听说过姜昼这个人吗？”
青鹿摇头。她再如何神通广大，能打听到的都是外头的事，宫里的事再怎么样也是大概传不出来的，更何况是一些秘辛。
她放下书，揉揉额角，一道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伴随着阵阵甜腻的香味。
-
虞乔有孕后闻大部分东西都觉得恶心，没想到闻这个味道没有想吐的感觉。她睁开眼看去，一个娇媚的女人出现在她视线里。
她着水红色披袄，款款走来，露在外面的肌肤胜雪，一双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她步入殿中，蹲下身子，“贺兰遥见过王妃。”
虞乔和她并不熟，乍一见她有些许尴尬，连忙命人看座。
贺兰遥天生自来熟，和虞乔说话的语气仿佛两人已认识许久，“王妃想知道姜昼问问臣就好了啊。”
虞乔细想后便明白了，贺兰遥跟着姜珩的时间不算短了，她也是天后朝的人，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了。但她还有些迟疑，问：“姜珩让你说这些吗。”
贺兰遥点头，“殿下起先是不想让您知道的，但怕您孕中多思伤身，便让臣来告诉您，还望您听后别对殿下产生误会。”
虞乔答应了一声，贺兰遥缓缓道：“姜昼是入长安的所有世子里面最先落败的，她爱上了平康坊的一个舞女，这件事被殿下知道了，彼时姜昼和殿下是对立面，殿下第二日便指使御史参奏，门第差距太大，更何况平康坊舞女是奴籍，天后自然不允，那舞女没过多久就暴毙了，随后姜昼也自焚在宫中。”
虞乔听得心惊胆战。这个梦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事，她能梦到也着实离谱，更遑论这个梦背后的故事如此凄惨。
贺兰遥叹息道：“经此一事，殿下怕您的存在被天后发现，一直只敢派几个人出去寻您的踪迹，对外就称自己命格有异不能娶妻。”
虞乔怔神片刻，心底抽抽的疼。她每多了解姜珩这几年一分，就越能感受到他的艰难。这些他从来都没跟她说过。
姜昼的死姜珩固然有责任，可那种情况下又有什么对错呢？他站在姜珩对立面，说到底这个舞女不过也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贺兰遥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对姜珩心有怨怼，忍不住劝道：“殿下他也是迫不得已，您切勿为了此事与殿下生了嫌隙。”
虞乔摇摇头，她冲贺兰遥笑了笑，让她放心。
不过贺兰遥既然说起平康坊，她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姐姐，平康坊我还未去过，与我讲讲可好？”
贺兰遥眼睛明显亮了，耳垂上的红玛瑙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这我熟呀，你问我就对了！”
她兴奋地双手击了一下手掌，“我平日闲了就去平康坊跳舞，那里面有很多坏男人，有宠妾灭妻的，有休弃原配的，我就欺负他们，等二人独处的时候我就扮鬼吓唬他们，他们要么向我求饶要么就尿裤子，哈哈哈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尬笑两声，遂转移话题：“外界传平康坊一掷千金的确不假，那里确实是个销金窟，一曲或一舞便有万金。”
看来所谓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当真不是瞎写。
虞乔可没忽略贺兰遥前面的话，她揶揄道：“想不到姐姐还有这般风流韵事。”
贺兰遥讪笑，不敢说话了。她往日做的事情比这些还出格，若是全讲给王妃听，把王妃带坏了，殿下的处罚她可是受不起。
与此同时，宫中。
姜景丞御案上放了些鲁班锁，他一边解一边跟姜珩聊天：“再过半个月便是我的生辰宴，如今各地藩王应该都陆陆续续到了。”
姜珩看着他玩鲁班锁，解了半天解不开，提醒道：“错了，你这都解了多久解不出来。”
姜景丞放下鲁班锁，让太监赶紧拿走。他哼了一声，恼怒道：“你有没有听给我说话啊。”
姜珩无奈，他道：“听到了，藩王入长安是大事，礼部早就开始筹备了。”
姜景丞问他：“你都多久没见过凉州王了？”
提到自己的生父，姜珩一时心绪复杂。凉州王入长安，他本是不想见他的，但是眼下在郊外村庄发现了阿城的事情还需要凉州王去确认，如此看来是不得不打交道了。
他正欲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内侍来报说徐贵人来了。
姜珩立即起身就要告退，却被姜景丞拦住，他睨了内侍一眼：“朕现在忙着，她风寒未愈，让她好全了再来吧。”
姜珩对姜景丞的私事一点不感兴趣，奈何家里那只小妖精整日缠着他要听所谓的帝王恋爱故事，他转头调侃姜景丞道：“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位娴雅的女子离我住的很近，我的思念之情滔滔不绝。
姜景丞听罢笑骂道：“一个女人而已，怎会这般夸张。”
都是男人，姜珩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遂重新坐下，内侍奉上新的茶，二人又谈了些政事姜珩才在暮色四合时分离去。
晚间，二人洗漱一番后都躺上了床。姜珩便把今日宫里的事说给虞乔听，最后得出结论，姜景丞还是那个对情爱冷淡的帝王。
虞乔收了徐窈窈的长命锁，听到姜珩这个结论不由难受起来。她第一个爱的人是姜珩，好在姜珩也爱她，给了她回应，她没有经历过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
徐窈窈的事好像把残酷的真相剥开来展示在她面前：世人大多爱而不得。单恋才是常态，如她和姜珩般两情相悦的人少之又少。
她闷闷的转过身，把被子扯走大半盖在自己身上。
姜珩拉了拉被角，被子纹丝不动。他抗议道：“我又不是姜景丞，天地良心，我可就喜欢过你一个人。”
虞乔想了想也是，但是她对姜景丞心里还是生了点疙瘩。
若是不爱，为何要宠呢？宠爱宠爱，为何宠而不爱？
她脑子乱乱的，翻过身埋进姜珩怀里，揪着他胸口的衣襟，嘟囔道：“他是皇帝，我知道说他是大不敬，我就是难受，替徐贵人感到不值。她付出了一颗真心，却没想到枕边人压根不爱她。”
姜珩耸耸肩，他是男子，和女人的想法到底也有些差距，他能理解姜景丞的想法，前朝后宫讲究制衡之术，如今前朝盯着姜景丞的后宫，他后宫那几位高位嫔妃母家多少都有权势，姜景丞也不愿再给他们母家添彩，近来反而宠幸低位嫔妃多些。
推出去一个宠妃，就相当于推出去一个众矢之的，他作为帝王就能悄然隐身。
姜珩不想告诉她残酷的真相，于是揉揉她的头，又亲亲她白皙的颈子，低声道：“好乔乔，快些睡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虞乔想了想也是，宫里的事她不好掺和，便不再想了，想把被子给姜珩匀出来一些，谁料腰一阵酸痛。
姜珩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被子，睁眼去看虞乔，却见她泪眼汪汪的揉着腰，鹿眼里满是委屈和控诉。
她说话尚且带着哭腔：“我腰疼，都怪你的儿子。”
姜珩哭笑不得。孕中女子情绪是要敏感些，他不计较，放低身段哄她：“焉知不是一个漂亮的小郡主呢，无论男女，出来我帮你好好教训。”
虞乔撇撇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流，“女儿我岂不是还要再生一个？”
姜珩对子嗣倒没什么执着的，有就有，没有也罢了，他想，若真是个女儿也挺好，王位后面从宗室过继一个来继承也不是不行。
姜珩担心虞乔这样哭久了对眼睛不好，刚刚哄的又不奏效，他咬咬牙，翻身起床，穿好鞋履，半蹲下来，道：“你上来，我背你去转转。”
虞乔哭声一下就止住了。
她难以置信眨眨眼。
其实她倒也没真的委屈，就是想撒个娇罢了，忙将他按回去，小声抱怨道：“你干什么呀，你这样明天怕是整个长安都知道你惧内。”
姜珩不以为意：“惧内怎么了，又不触犯律法。”
虞乔小心瞧了他一眼，“你不担心没面子吗？”
“面子哪有你重要。”他又蹲下来，拍拍自己肩膀示意虞乔上来。
虞乔踌躇一会，还是穿了绣鞋趴在他背上，任由姜珩背着她出了内室。
外头守夜的是青鹿，她本以为是主子有吩咐，定睛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殿下竟然背着王妃！
她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恭敬退到一旁去。万一明日殿下要算账，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所以还是别看为好。
今夜月亮颇圆，几许繁星陪伴着闪烁的月，簇拥般将月亮拱在中间。静谧的夜，月影婆娑，柔和的月光洒下来把二人的影子拉长。
姜珩背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夜风习习，吹散了虞乔心里的阴霾，她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说到底还是怀孕以后多愁善感，虞乔也无奈，近日动不动就掉眼泪，要么就冲着姜珩发脾气，好在他脾气够好，能包容她，不然两人不知得闹成怎么样。
。。。
凉州王是在寿宴前十五日到达了长安。
姜珩一早派人给他传信，说了村庄里的事情，叫他自己过来做个定夺。
说起来，自从姜珩当年一意孤行去了长安后，除了那一封斥责他肆意妄为的书信，父子两就再也没联系过，再后来，姜珩被封王，入了朝堂，二人就更是不往来了。
他有他的朝政要忙，凉州王戍守边关也懒得理会朝堂纷争。
他特意问虞乔：“你想不想见凉州王？”
虞乔听到凉州王的名字立即想拒绝。姜珩当年不能娶她就是因为他的父亲不会同意，门第差的太多，这也是许多高门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
既然凉州王看不起她的门第，她又何必见他，若是见面后话不投机半句多，反而惹得双方都不快。
她倚在靠枕上恹恹的道：“算了吧，我见到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指不定还要你夹在中间难做。”
因着有孕的缘故，她这几日都是简单挽个发髻，面上也不曾施粉，只淡淡的点了唇，长裙迤地，多了几分素雅。连日的孕吐让她一张巴掌大的脸不再圆润，下巴尖尖的。
姜珩略一思忖便应了下来。不见就不见吧，她有孕不该为这些事烦恼的。
他带着贺兰遥去了凉州王下榻的驿站，顺便从村庄里接了阿城来，就说是可能找到了他的生父，想请他来见见。
阿城是村子里的养父母抚养长大的，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不是没有找亲生父母的想法，奈何他势单力薄，能养活自己都是谢天谢地了，庄稼人秋收、春种，哪件不是大事，忙着忙着也就忘了这茬。
如今姜珩一提他亲生父母的事，他着实高兴了一阵，略一拾掇便跟着姜珩派去的人上了马车。
姜珩比接阿城的人先到，他踏入屋内时凉州王正在静坐临字。
凉州王虽是武将，但文学也是过关的，闲来无事也喜欢收集大家字帖画作，他小时候偷偷进过凉州王的书房，里面摆满了各种笔墨纸砚。
凉州王听到下人禀报后抬起头来看向他，父子俩一时相顾无言。
许久，他搁下手中的毛笔，用巾帕擦拭了一下手，视线一点没有落在姜珩身上。他平静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姜珩知道他在指什么。
他执意要娶虞乔，凉州王不肯，于是他自己挣了一个王位，终于娶了她做正妻。
他淡淡颔首，“多谢。”
凉州王沉默了一下，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
姜珩无所谓笑了笑。过得再不好，如今也过得好了。他娶了自己年少就倾慕的女孩，她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凉州王点点头，语气中带了点敷衍：“恭喜你。”
屋内再度沉默下来。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气氛冷的能结冰。本就是寒冬，若是谁此刻踏入此处，必定还要再添一件棉衣。
这个不幸的人就是贺兰遥。
她被屋内的氛围刺激的抖了抖身子，凑近姜珩禀报人已经带来了。
姜珩无声松了口气。若不是阿城的事，他也不愿意再见凉州王。
不多时，贺兰遥带着阿城走了进来。姜珩特意让人给他拾掇了一番，他上身穿着茶褐壁衣直裰，腰间系着茶绿仙花纹角带，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富家公子的样子。
凉州王看到阿城后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便是涌上浓浓的失望。
他和姜珩长得极像，虽说穿着也不俗，但依旧难掩他庄稼人的身份。
一看便知是小家子气的，行走粗野，手臂晃动幅度过大，步子也迈得又急又快，言行举止也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礼数和谈吐。
他心中不满，面上亦是冷淡了三分，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吧。”
阿城并不知凉州王的身份，但他见此人穿着华贵，举止不俗，怕是官老爷，又认识小桃的朋友，当下多了几分诚惶诚恐，小心坐了下来，只坐了半个屁股。
她整日在府内也没事，便叫青鹿给她讲八卦听。
青鹿也实在是神通广大，她又打听到一件大事。
“您可不知道，前日整个朱雀街都锣鼓喧天的，那嫁妆足足有好几百抬，就比您出嫁时少了一点点，奴婢好奇，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是沈国公嫁女！”
说来虞乔很久都没见过沈之谊了，只是不断能听到她的美名，什么今日沈大小姐作诗一首，明日又是沈小姐绘画一副。这个女人虽然跋扈，眼高于顶，但心不坏，至少她也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情，比起虞忆霜好到哪里去了。
她第一次见她还是在刚来长安的赏花宴上，如今她竟也已嫁人了。
她顺口问：“嫁的何人？”
话问出后她心里有了几个答案。沈国公府可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让他们这般嫁女的也只有嫡女沈之谊，高门之间子女婚事向来以家族利益为重，思来想去也就是那几个国公府，侯府，王府，要么就是入宫当娘娘。
不过眼下没听说陛下要纳妃，所以最可能便是嫁给某位勋贵了。
青鹿道：“听说是嫁给了寻王，现在应当称她为寻王妃了。”
这也说得通。寻王今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一直在户部做事，美名满长安，人听说也生得相貌端正，是很多闺中女儿的梦中情人。户部的人掌管着天下钱财，沈国公府有名誉地位，二者结合是再合适不过了。
唯一让虞乔在意的是她嫁给了寻王以后日后她们怕是要常常相见。
长安的夫人们各有各的圈子，侯府夫人会聚在一起组成一个侯府圈子，诰命夫人有诰命夫人的圈子，王妃们自然也有王妃圈子。
她嫁给姜珩以来，许是很多人瞧不上她从一个小官庶女一步登天，她收到的帖子多是多，但大部分是想巴结她的，真正有含金量的没几个，她现在对好多王妃的印象还停留在名字上。
如今沈之谊也嫁入王府，逢年过节宗亲之间小聚都绕不开了。
她抓了抓耳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有些苦恼。
她可没忘了上次溧阳大长公主还在的情况下，沈之谊都要当面挖苦她两句，若是日后常常见面她岂不是要和沈之谊结下梁子？
唉。
虞乔无精打采的坐了会，起身去书架上寻了本游记，没读几页，门房便通报说徐贵人宫里的太监来了，说是送长命锁。
这才刚诊出有孕，徐窈窈竟连长命锁都备好了，虞乔一时哭笑不得。
待太监走后，她打开那个红木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纯金的小锁，上头还雕着一只娃娃鱼，活灵活现的。
她把锁拿出来把玩了一会，吩咐青禾装回去好好收起来。
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了看书的心情，虞乔再捧起书本便觉得索然无味。左右翻来覆去都是一些老套的故事，什么书生佳人，将军公主之类的，看多了也腻了，更何况普通百姓不了解皇室生活，写的要么极其夸张，要么令人啼笑皆非，什么皇帝种地用金锄头，简直不能再荒谬。
她想起那个梦境，扭头看向八卦小能手青鹿：“你听说过姜昼这个人吗？”
青鹿摇头。她再如何神通广大，能打听到的都是外头的事，宫里的事再怎么样也是大概传不出来的，更何况是一些秘辛。
她放下书，揉揉额角，一道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伴随着阵阵甜腻的香味。
-
虞乔有孕后闻大部分东西都觉得恶心，没想到闻这个味道没有想吐的感觉。她睁开眼看去，一个娇媚的女人出现在她视线里。
她着水红色披袄，款款走来，露在外面的肌肤胜雪，一双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她步入殿中，蹲下身子，“贺兰遥见过王妃。”
虞乔和她并不熟，乍一见她有些许尴尬，连忙命人看座。
贺兰遥天生自来熟，和虞乔说话的语气仿佛两人已认识许久，“王妃想知道姜昼问问臣就好了啊。”
虞乔细想后便明白了，贺兰遥跟着姜珩的时间不算短了，她也是天后朝的人，对这些事再清楚不过了。但她还有些迟疑，问：“姜珩让你说这些吗。”
贺兰遥点头，“殿下起先是不想让您知道的，但怕您孕中多思伤身，便让臣来告诉您，还望您听后别对殿下产生误会。”
虞乔答应了一声，贺兰遥缓缓道：“姜昼是入长安的所有世子里面最先落败的，她爱上了平康坊的一个舞女，这件事被殿下知道了，彼时姜昼和殿下是对立面，殿下第二日便指使御史参奏，门第差距太大，更何况平康坊舞女是奴籍，天后自然不允，那舞女没过多久就暴毙了，随后姜昼也自焚在宫中。”
虞乔听得心惊胆战。这个梦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事，她能梦到也着实离谱，更遑论这个梦背后的故事如此凄惨。
贺兰遥叹息道：“经此一事，殿下怕您的存在被天后发现，一直只敢派几个人出去寻您的踪迹，对外就称自己命格有异不能娶妻。”
虞乔怔神片刻，心底抽抽的疼。她每多了解姜珩这几年一分，就越能感受到他的艰难。这些他从来都没跟她说过。
姜昼的死姜珩固然有责任，可那种情况下又有什么对错呢？他站在姜珩对立面，说到底这个舞女不过也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贺兰遥见她迟迟不语，以为她对姜珩心有怨怼，忍不住劝道：“殿下他也是迫不得已，您切勿为了此事与殿下生了嫌隙。”
虞乔摇摇头，她冲贺兰遥笑了笑，让她放心。
不过贺兰遥既然说起平康坊，她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姐姐，平康坊我还未去过，与我讲讲可好？”
贺兰遥眼睛明显亮了，耳垂上的红玛瑙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这我熟呀，你问我就对了！”
她兴奋地双手击了一下手掌，“我平日闲了就去平康坊跳舞，那里面有很多坏男人，有宠妾灭妻的，有休弃原配的，我就欺负他们，等二人独处的时候我就扮鬼吓唬他们，他们要么向我求饶要么就尿裤子，哈哈哈哈——”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跑题了，尬笑两声，遂转移话题：“外界传平康坊一掷千金的确不假，那里确实是个销金窟，一曲或一舞便有万金。”
看来所谓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当真不是瞎写。
虞乔可没忽略贺兰遥前面的话，她揶揄道：“想不到姐姐还有这般风流韵事。”
贺兰遥讪笑，不敢说话了。她往日做的事情比这些还出格，若是全讲给王妃听，把王妃带坏了，殿下的处罚她可是受不起。
与此同时，宫中。
姜景丞御案上放了些鲁班锁，他一边解一边跟姜珩聊天：“再过半个月便是我的生辰宴，如今各地藩王应该都陆陆续续到了。”
姜珩看着他玩鲁班锁，解了半天解不开，提醒道：“错了，你这都解了多久解不出来。”
姜景丞放下鲁班锁，让太监赶紧拿走。他哼了一声，恼怒道：“你有没有听给我说话啊。”
姜珩无奈，他道：“听到了，藩王入长安是大事，礼部早就开始筹备了。”
姜景丞问他：“你都多久没见过凉州王了？”
提到自己的生父，姜珩一时心绪复杂。凉州王入长安，他本是不想见他的，但是眼下在郊外村庄发现了阿城的事情还需要凉州王去确认，如此看来是不得不打交道了。
他正欲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内侍来报说徐贵人来了。
姜珩立即起身就要告退，却被姜景丞拦住，他睨了内侍一眼：“朕现在忙着，她风寒未愈，让她好全了再来吧。”
姜珩对姜景丞的私事一点不感兴趣，奈何家里那只小妖精整日缠着他要听所谓的帝王恋爱故事，他转头调侃姜景丞道：“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位娴雅的女子离我住的很近，我的思念之情滔滔不绝。
姜景丞听罢笑骂道：“一个女人而已，怎会这般夸张。”
都是男人，姜珩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遂重新坐下，内侍奉上新的茶，二人又谈了些政事姜珩才在暮色四合时分离去。
晚间，二人洗漱一番后都躺上了床。姜珩便把今日宫里的事说给虞乔听，最后得出结论，姜景丞还是那个对情爱冷淡的帝王。
虞乔收了徐窈窈的长命锁，听到姜珩这个结论不由难受起来。她第一个爱的人是姜珩，好在姜珩也爱她，给了她回应，她没有经历过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
徐窈窈的事好像把残酷的真相剥开来展示在她面前：世人大多爱而不得。单恋才是常态，如她和姜珩般两情相悦的人少之又少。
她闷闷的转过身，把被子扯走大半盖在自己身上。
姜珩拉了拉被角，被子纹丝不动。他抗议道：“我又不是姜景丞，天地良心，我可就喜欢过你一个人。”
虞乔想了想也是，但是她对姜景丞心里还是生了点疙瘩。
若是不爱，为何要宠呢？宠爱宠爱，为何宠而不爱？
她脑子乱乱的，翻过身埋进姜珩怀里，揪着他胸口的衣襟，嘟囔道：“他是皇帝，我知道说他是大不敬，我就是难受，替徐贵人感到不值。她付出了一颗真心，却没想到枕边人压根不爱她。”
姜珩耸耸肩，他是男子，和女人的想法到底也有些差距，他能理解姜景丞的想法，前朝后宫讲究制衡之术，如今前朝盯着姜景丞的后宫，他后宫那几位高位嫔妃母家多少都有权势，姜景丞也不愿再给他们母家添彩，近来反而宠幸低位嫔妃多些。
推出去一个宠妃，就相当于推出去一个众矢之的，他作为帝王就能悄然隐身。
姜珩不想告诉她残酷的真相，于是揉揉她的头，又亲亲她白皙的颈子，低声道：“好乔乔，快些睡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们好好过日子就行。”
虞乔想了想也是，宫里的事她不好掺和，便不再想了，想把被子给姜珩匀出来一些，谁料腰一阵酸痛。
姜珩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被子，睁眼去看虞乔，却见她泪眼汪汪的揉着腰，鹿眼里满是委屈和控诉。
她说话尚且带着哭腔：“我腰疼，都怪你的儿子。”
姜珩哭笑不得。孕中女子情绪是要敏感些，他不计较，放低身段哄她：“焉知不是一个漂亮的小郡主呢，无论男女，出来我帮你好好教训。”
虞乔撇撇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流，“女儿我岂不是还要再生一个？”
姜珩对子嗣倒没什么执着的，有就有，没有也罢了，他想，若真是个女儿也挺好，王位后面从宗室过继一个来继承也不是不行。
姜珩担心虞乔这样哭久了对眼睛不好，刚刚哄的又不奏效，他咬咬牙，翻身起床，穿好鞋履，半蹲下来，道：“你上来，我背你去转转。”
虞乔哭声一下就止住了。
她难以置信眨眨眼。
其实她倒也没真的委屈，就是想撒个娇罢了，忙将他按回去，小声抱怨道：“你干什么呀，你这样明天怕是整个长安都知道你惧内。”
姜珩不以为意：“惧内怎么了，又不触犯律法。”
虞乔小心瞧了他一眼，“你不担心没面子吗？”
“面子哪有你重要。”他又蹲下来，拍拍自己肩膀示意虞乔上来。
虞乔踌躇一会，还是穿了绣鞋趴在他背上，任由姜珩背着她出了内室。
外头守夜的是青鹿，她本以为是主子有吩咐，定睛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殿下竟然背着王妃！
她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恭敬退到一旁去。万一明日殿下要算账，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她，所以还是别看为好。
今夜月亮颇圆，几许繁星陪伴着闪烁的月，簇拥般将月亮拱在中间。静谧的夜，月影婆娑，柔和的月光洒下来把二人的影子拉长。
姜珩背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夜风习习，吹散了虞乔心里的阴霾，她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说到底还是怀孕以后多愁善感，虞乔也无奈，近日动不动就掉眼泪，要么就冲着姜珩发脾气，好在他脾气够好，能包容她，不然两人不知得闹成怎么样。
。。。
凉州王是在寿宴前十五日到达了长安。
姜珩一早派人给他传信，说了村庄里的事情，叫他自己过来做个定夺。
说起来，自从姜珩当年一意孤行去了长安后，除了那一封斥责他肆意妄为的书信，父子两就再也没联系过，再后来，姜珩被封王，入了朝堂，二人就更是不往来了。
他有他的朝政要忙，凉州王戍守边关也懒得理会朝堂纷争。
他特意问虞乔：“你想不想见凉州王？”
虞乔听到凉州王的名字立即想拒绝。姜珩当年不能娶她就是因为他的父亲不会同意，门第差的太多，这也是许多高门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
既然凉州王看不起她的门第，她又何必见他，若是见面后话不投机半句多，反而惹得双方都不快。
她倚在靠枕上恹恹的道：“算了吧，我见到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指不定还要你夹在中间难做。”
因着有孕的缘故，她这几日都是简单挽个发髻，面上也不曾施粉，只淡淡的点了唇，长裙迤地，多了几分素雅。连日的孕吐让她一张巴掌大的脸不再圆润，下巴尖尖的。
姜珩略一思忖便应了下来。不见就不见吧，她有孕不该为这些事烦恼的。
他带着贺兰遥去了凉州王下榻的驿站，顺便从村庄里接了阿城来，就说是可能找到了他的生父，想请他来见见。
阿城是村子里的养父母抚养长大的，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不是没有找亲生父母的想法，奈何他势单力薄，能养活自己都是谢天谢地了，庄稼人秋收、春种，哪件不是大事，忙着忙着也就忘了这茬。
如今姜珩一提他亲生父母的事，他着实高兴了一阵，略一拾掇便跟着姜珩派去的人上了马车。
姜珩比接阿城的人先到，他踏入屋内时凉州王正在静坐临字。
凉州王虽是武将，但文学也是过关的，闲来无事也喜欢收集大家字帖画作，他小时候偷偷进过凉州王的书房，里面摆满了各种笔墨纸砚。
凉州王听到下人禀报后抬起头来看向他，父子俩一时相顾无言。
许久，他搁下手中的毛笔，用巾帕擦拭了一下手，视线一点没有落在姜珩身上。他平静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姜珩知道他在指什么。
他执意要娶虞乔，凉州王不肯，于是他自己挣了一个王位，终于娶了她做正妻。
他淡淡颔首，“多谢。”
凉州王沉默了一下，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啊，怎么不好。”
姜珩无所谓笑了笑。过得再不好，如今也过得好了。他娶了自己年少就倾慕的女孩，她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凉州王点点头，语气中带了点敷衍：“恭喜你。”
屋内再度沉默下来。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气氛冷的能结冰。本就是寒冬，若是谁此刻踏入此处，必定还要再添一件棉衣。
这个不幸的人就是贺兰遥。
她被屋内的氛围刺激的抖了抖身子，凑近姜珩禀报人已经带来了。
姜珩无声松了口气。若不是阿城的事，他也不愿意再见凉州王。
不多时，贺兰遥带着阿城走了进来。姜珩特意让人给他拾掇了一番，他上身穿着茶褐壁衣直裰，腰间系着茶绿仙花纹角带，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富家公子的样子。
凉州王看到阿城后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便是涌上浓浓的失望。
他和姜珩长得极像，虽说穿着也不俗，但依旧难掩他庄稼人的身份。
一看便知是小家子气的，行走粗野，手臂晃动幅度过大，步子也迈得又急又快，言行举止也丝毫没有世家公子的礼数和谈吐。
他心中不满，面上亦是冷淡了三分，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吧。”
阿城并不知凉州王的身份，但他见此人穿着华贵，举止不俗，怕是官老爷，又认识小桃的朋友，当下多了几分诚惶诚恐，小心坐了下来，只坐了半个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