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凌人,丝丝凉意透过被掀起的帘子冲进车内,打散了马车内积攒的气意。

    “怎么了?”温眸渐抬,观南盘起珠串,看向了对座的沐灵忱。

    她躺在一片柔软的兽皮毯上,丝毫没有办正事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到人间游玩似的。

    沐灵忱移开视线,透过窗口观察起了窗外的世界。

    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和熟悉的布景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回忆,一股股熟悉感浮上心头,仿佛他早就来过帝都般。

    可他自幼在涿州长大,怎么可能会对帝都有这种奇妙的感受。这种熟悉感反而更加印证了那些梦境的真实性。

    看来招魂珠织的梦境还是有几分可信性。沐灵忱的心起起落落,许久才放下了布帘。

    “帝都看起来一切如常。”他收回了视线,静静听着车轴滚动的声音,不想和观南那双妖媚的眼眸对上。

    “这才是那妖祟的诡异之处。”观南清醒了几分,将手中的佛珠抛向车顶,佛珠却只是悬空了片刻,又落回了她手中。“我这珠子可厉害的很,任何邪气都逃不过它的法眼。”

    “可这气味浓的都快熏死人了,它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观南拨动了几下佛珠,将它举到眼前,很是可惜地说道:“看来你没什么用了,不然就拿你去喂这妖气吧。”

    佛珠闪动了几分,似是在求饶般。沐灵忱竟从一串珠子上看到了害怕的情绪。他摇摇头,只道是他想太多了。

    这只是一个未开灵智的佛珠罢了。

    “为何我没有感受到邪气。”沐灵忱将祭尘剑从剑鞘中抽出,祭尘剑也没有感应到任何邪气,仍是静静沉睡着。

    “很简单,你不是她的对手。”

    观南打了个哈欠,坐起了身子,又拨动了会佛珠才作罢。她好笑地看着沐灵忱,“你当规则之力会任由妖祟在人间作乱?”

    “什么意思?”沐灵忱皱起细眉,本就疲惫的神色更是加上了几分冷意。

    他知晓规则之力放过人间的妖祟必然是事出有因,毕竟世间有那么多的障眼法,但他唯独没想到那妖祟的修为会比他高。

    这可是人间,灵气淡薄,修为不易的人间,怎么可能会出现一个比金丹期修士更厉害的妖祟。

    “那妖祟可是从妖界遁入人界的妖修。”沐灵忱分析道:“听说妖界最近有个到处作乱的妖修,修士们几次围剿也没能捉到她。”

    “你想的太多了,你说的那人还不屑于到人间作乱。更何况这妖祟在人间的时间久远,更不可能是她。”观南轻笑一声,将他的怀疑打散。

    沐灵忱不理解她的气定神闲,问道:“你知道这妖祟的来历?”

    琥珀色的瞳孔带上了些许深意,观南扫了他一眼,笑道:“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还是寻找的过程最有趣。”

    沐灵忱摸不透她的想法,自从出了修仙界,他便发现这和尚稳重的表皮下存着一颗黑透了的心,看起来完全不像个佛修,反倒像个妖修。

    还是和合欢宗挂钩的妖修,他在心中补充道,转过了头,不去关注她松垮的绣袍。

    “你似乎什么都知道?”沐灵忱问起。

    进入人间,修士的法力都会被限制大半,越靠近帝都,修为被压制的越厉害。这几日沐灵忱和观南用人间的方式赶路,每次和她交谈,他都会有所收益,这让沐灵忱更加疑惑她的目的。

    “小孩,你当我千年的游历都只是空说大话吗。”观南早就在沐灵忱面前卸下了伪装,她自豪地说起,“我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法元宗座元观南。”

    “想当年你观南前辈刚出法元宗,就遇上了一名合欢宗男弟子,那弟子二话不说,就……”

    又来了,沐灵忱悄悄捂上耳朵,自动屏蔽了观南的侃侃而谈。沐灵忱从没见过比她还能说会道的和尚,若是不打断她,观南怕是能从四海蛮荒讲回到她刚出生时。

    好在滚动的车轴没一会便变缓起来,周遭的人声也小了很多,沐灵忱舒了口气,终于要到了。

    果不其然,马蹄声停了下来,车夫的“吁”声响起。

    “公子,到了。”

    沐灵忱收起祭尘剑,快速钻出了帷裳,隔绝了那道扰人清净的声音。他实在不想听一个和尚讲述她是如何用美色探知到各宗的秘闻。

    他们这一路赶来,也不过用了七日,此时人间正值冷季,四处都透着荒凉之感,枯枝落叶随处可见。

    沐灵忱抬起头,高耸的城楼上挂着一个红木牌匾,上面用金漆刻着“承运门”。

    他正看着眼前的场景出神,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侍走上前来,向他递来了暖炉和披风。

    “陛下吩咐过了,让奴在这里恭迎使者,使者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到些,眼下陛下和后宫众人正在乾清宫为您的到来设宴庆贺,还请您和奴一起去吧。”

    那女侍说完,便高举起手中的物品,后退了一步。还没待再次开口,便被钻出马车的观南一晃,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镇定。

    “敢问这位是?”侍卫低下了头。

    观南打量着那侍卫,玩笑道:“你们人界的皇帝还真是……我家主持都没有给我下过脸面,没想到我堂堂法元宗的座元竟然在你们人界吃了第一次闭门羹。”

    沐灵忱自然知晓观南在说什么,他没有接过那侍卫递过来的东西。他们是被人界清来帮忙的,却不是上赶着来人界倒贴的,如今这承运门处除了值守的侍卫和这名女侍,竟再无其他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客人未到,主人倒是先摆起了宴。”沐灵忱接道。

    他使了障眼法改变了容貌,也不害怕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如今这番为难这个侍卫,也是想探出些皇宫的消息。

    眼前这侍卫虽然衣着朴素,但身上的一寸一缕都是用上好的料子做出的,沐灵忱不觉得她只是个小小的宫侍,也许这侍卫是当今人皇阮成鸿的近身女侍也未可知。

    那侍卫并未慌张,反而淡然道:“陛下年事已近,但于享乐,还请使者见谅,请使者跟奴去乾清宫吧,您只要亲眼所见便明白了。”

    她大逆不道的话说的太过寻常,反而让沐灵忱和观南都愣了一瞬。

    “有趣,你怕是有无数个脑袋,什么都敢说。”观南盯着那侍卫,似是想将她看出个洞来。

    那侍卫却并不担心她的话给她招来杀身之祸,只是又开口道:“时辰不早了,这里风大,使者还是先跟奴进殿吧。”

    沐灵忱看着她,却打消了接下那些东西的念头,转过身看了眼昏暗的天色,示意她带路,“走吧,这些就不用了。”

    “……是。”

    那侍卫犹豫了一瞬,不自然地收起了手中的物什,认命般带起了路。沐灵忱虽有疑惑,却并没有问出声。

    一路走来,荒凉的宫道打破了沐灵忱记忆中的模样,若不是远处的歌舞声乐声透过高耸的城墙传来,眼前的宫殿倒像是荒废的废宅透着阴气。

    就连那个带路的侍卫也很诡异,沐灵忱竟从这个侍卫的背影看出了几分不属于侍卫的高傲。

    “你是皇帝身边的侍卫?”他问道。

    天色渐暗,宫道上的灯火还未点起,沐灵忱还是看到那侍卫停顿了片刻。

    “不是,奴是摄政王府的侍卫。”

    沐灵忱嘴角一顿,似是没想到她的回答,还想再问,那侍卫却已经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露出了身后高耸的宫门。

    “已经到了。”

    她们才不过走了一小会,沐灵忱还未反应过来,便惊觉他已经走到了乾清宫。

    按照他的记忆,这点时间根本不够她们走到乾清宫。沐灵忱看向观南,想提醒她,却发现观南神色如常,跨步走上了台阶。

    “走吧。”观南做出请的姿势。

    她们两人一左一右,像是要请沐灵忱走进一个美妙的幻境般,伴着秋夜的冷风,怎么看怎么瘆人。

    他下意识地握住手腕,不去看观南不靠谱的神色,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事已至此,他总要看清楚这皇宫到底是什么情况。

    沐灵忱撇了眼指间的木戒,心中有了些许底气,他提高了警惕。

    也不知道魔尊是抽了哪门子疯,这木戒中竟然还放着众多灵符和灵丹妙药,那些东西足足堆起了一座又一座小山。

    熟悉的摆放方式让他又想起了那一闪而过的笑意,让他一头雾水的脑海更添几分烦意。

    等到那两道身影被光亮埋没,站在原地的侍卫失神地凝视着沐灵忱的背影,手中的托盘早已随着上面的物什化为了粉齑,被寒风吹散。

    她拂去手上的粉尘,正要收回的视线和那和尚的回眸对上。

    和尚明艳的笑意扫过她手上的粉屑,那笑意又鲜艳了几分,带足了看好戏的意思。

    沐灵忱回头看去,殿外那抹黑影已经不见了踪影,被逐渐合上的宫门只能看到无边的暗色。他扭过头,眼前的一切与殿外仿若两个世界。

    值守的侍卫们似乎才发现无端闯进了两个人,她们将沐灵忱和观南围了起来,直到二人出示了身份令牌才放松了些许警惕。

    可这边的躁动却丝毫没有打扰到内殿的欢歌载舞。

    沐灵忱看到一名白发苍苍的侍女正向内殿首座的女人说些什么。

    透过被风吹起的纱帐,他看到了一个老态龙钟、青丝夹杂白发的女人。

    要怎么形容那种阴暗的眼神,他一对上那双浑浊的眼眸,被人盯上的感觉便爬满了全身。那双尖眸里充满了算计和狠毒,以至于淡黄的眼眸看起来像是一滩被搅混的黄泥水。

    尽管一袭明黄龙袍披身,却依旧挡不住那股狠厉的气质。

    仅是远远一瞥,沐灵忱便直觉这人的气运很不正常,她的身上没有帝王之气。

    殿内声乐嘈杂,舞郎扭动的身影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一眼扫去只能看到白花花的□□,浓郁的熏香让人难以忍受,沐灵忱急忙屏蔽了嗅觉。

    “停。”阮帝身侧的侍女挥停了这场靡乱的“欢迎宴”。

    声乐顿止,那些舞郎也急忙跪下身去。

    推开了爬在她身上的那些男子,阮帝打量的目光落到了观南身上。

    “没想到天玄宗的人来的这么快,天玄宗不是剑修吗?怎么还有这等貌美的……“和尚”?”阮帝终于注意到了那颗亮的出奇的光头。

    “棉意,朕是不是老眼昏花了,怎么有个和尚站在那里。”

    不待那个叫棉意的侍女回话,观南自行找了个空座,欣赏起了那些瑟瑟发抖的舞郎。“贫僧不过是路过而已,见这皇宫充斥这妖气,来助陛下斩妖除魔,重现宫中的真龙之气。”

    那浑浊的眼珠抖动了几下,透出了一阵狠意,似乎是对观南无礼的行为很是不满。

    沐灵忱对观南的行为很是无奈,他将祭尘剑从灵戒中取出,握到了手中,打断了逐渐紧张的气氛。

    “听说乾清宫在为我们的到来设宴,如今看来,陛下也没有多少诚意,这帝都怕是不需要我们帮忙。”

    祭尘剑的剑意散出,镇住了那些在暗中蠢蠢欲动的暗卫。

    沐灵忱实在不解,这些人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被妖祟骚扰的样子,反而异常轻闲。他甚至开始怀疑人界的妖祟只是个谎言,可观南说过的话又无时无刻不在警醒他。

    扫了眼沐灵忱手中的灵剑,阮帝收起了方才的厉色,挂起了一抹假笑,只是语气还带着轻视。

    “这些原本都是为使者准备的,只是朕实在没想到,天玄宗会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来。”

    她座下的蟒袍女子接道:“母皇,许是这名修士有什么特别之处。”

    “太女是指他魅惑人的功夫吗?不过这张脸我看了,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另一名衣衫凌乱的女子从身前的男子身上抬起头,扫了眼沐灵忱。

    “也不知道那群老腐朽是怎么想的,竟然派个男子来。”

    “三姐真是喝多了,柳儿,还不给使者找个干净的位置。”另一名眼含笑意,眉眼间充满柔色的女子说道。“使者不如歇息片刻,待母皇酒醒些了再谈。”

    沐灵忱扫过她们的面容,与脑海中更新过的消息一一对上了名字。

    他拒绝了七皇女的好意,“不用了,我站着就好。”

    他不想在这里多待片刻。

    在殿内的人影中辨别了许久,沐灵忱才在角落中看到了个呆呆的少女,想必那就是人皇的第十七女。

    如今的大域国,除去了那些早夭的皇女,也就只剩下眼前的四位皇女。

    听闻太女稳重,三皇女荒淫,七皇女温柔解意,十七皇女是个书呆子,这些消息看起来与他了解到的没有丝毫差别,沐灵忱心下有了数。

    他本就不想掺和这些事情,如今看来,他更加坚定了要将这皇宫搅成一潭死水的决心。

    他的视线落到了三皇女的身上,麻绳自要从细处断。

    “怎么不见摄政王?”观南没有被那些人轻浮的话语影响到,她斟起酒,不客气地饮下一杯杯烈酒,像是在饮淡水般,“贫僧来此走这一遭,也是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怎么不见她人?”

    沐灵忱听到摄政王这三个字,身体都僵硬了片刻,但他又在期待着那个答案。

    又憎恨又期盼,又想手刃了她,又害怕见到她,沐灵忱在心底苦笑一声。

    “雅儿呢?”阮帝看向了身侧的棉意。

    “陛下忘了吗?摄政王在朝政殿处理政务。”棉意回道。

    “哦,是吗?我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掌背褶皱的皮肤让阮成鸿看的出神,她的目光又放到了观南身上,似乎带着点艳羡,怎么看怎么怪异。

    沐灵忱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正要开口,宫侍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彻了殿内外。

    “摄政王到!”

    一时间,所有探究的视线都穿过了沐灵忱,看向了他身后。

    他又抚上了手腕,去摸那淡去的叶纹,掌心剑鞘的纹理几乎要嵌进皮肉。

    沐灵忱不敢回头,他怕他抑制不住心底的恨意,做出难以控制的举动来。

    观南看好戏般噙着笑,琥珀色的眼眸似是装下了个太阳般耀眼。

    她极好的心情却被首座那道黏腻的目光搅散,杯中的烈酒也变得过于甜腻,恶心的出奇。

    哐当的声响在空中碰撞,不知是谁的杯盏不慎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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