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课桌空了一下午,直至太阳落山,李珍珑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任由余晖将她的影子拉的悠长。

    另一边,面容姣好的少女趴在蓝白相间的阳台上,看着远方的山黛,它们庄严的匍匐在大地上,在阳光下投出自己巨大的暗影,直至和夜色融为一体。

    第二日宋家的车如期到来,宋融春躺在靠背上也不说话,倒是宋成舟打破了这份安静,他一开口就是不出意料的嘲讽和幸灾乐祸,宋融春对于他那张永远吐不出象牙的嘴巴已经有了免疫力:“宋融春,你可真是够厉害的,在家不是很能耐吗?怎么一到了外面就被那群不入流的Alpha欺负成那样?”

    宋融春不理他,他就依旧不依不饶的说着:“怎么?你是不能反抗还是不想反抗?还是说,你想找个下等的Alpha当你的庇护?”

    宋融春扭头盯着他,注视着他的如漆的瞳孔:“不是你说,Beta就应该有Beta的样子吗?不是你说,Beta就应该臣服在Alpha的脚下吗?”

    少年被她的话一噎,继而听到她又说:“我现在很累,你不要理我。”

    宋成舟皱眉,偏过头去,又开始生气,但是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好像只要和宋融春待在一起,他就一直在生气,气宋融春那副什么事情都不放在眼中的态度,也气自己每次和她对峙好似站在了胜利高地上,但实际上依旧被她牵着鼻子走的挫败感下,自己一遇到她就会变得愚蠢的事实。

    可是这一次,他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只是知道感觉不对,在这之下,还有另自己更生气的东西。

    宋家的别墅依旧是那样,陈旧而古朴,宋家世代都是传统的AO家庭,祖祖代代传下来的宅院同顶级的上流宅院相比,也不会逊色太多,白色浅褐基调的大院,在白日光辉下依旧是那么肃穆,一花一草一木都未曾变过,并不会因为宋融春一人的离去改变什么。

    这本就是自己的家,可是此时再踏上这片土地,她却感到陌生又茫然。

    母亲还是那么温婉优雅,见到她急忙迎上去,语气中带着嗔怪,脸上又有万分宠溺,成兰会是众人眼中无比慈爱的母亲:“你这个孩子,当初明明说好的每周家庭聚会你都会回来吃饭,怎么到头来你每次都找借口推辞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宋融春恍然,“母亲,是我的错。”

    成兰见她不找借口,大方认错,也没再抱怨什么,只是说:“以后不许这样了啊。”

    宋融春自然揽过她的胳膊,但也没正面回答她:“母亲,今天吃什么?我饿了”,语气中多多少少带着撒娇的意味。

    “你呀,就知道吃,放心,都是你爱吃的。”

    宋成舟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们热络的样子,思绪飘的悠远,直到成兰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成舟,你问问你的那两位朋友到哪里了?”

    成兰此话一出,宋融春扭头看向她,似是没想到说好的家族聚会还有两位对于自己而言陌生的客人,甚至连宋成舟的面上也染上了几分疑惑的神色。

    “哪两位朋友?”宋成舟问道。

    成兰被他反问的话也弄得糊涂了:“你父亲对我说你邀请了沈家的那两位少爷啊,不对吗?”

    宋成舟了然,冲成兰愧疚一笑,语气中满是不好意思:“是,沈仲沈佑嘛,最近课业太重,我都糊涂了,母亲您不提醒我,我恐怕都忘了。”

    “你这孩子,虽然学业也很重要,但是身体还是最重要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注意身体”,站在宋融春身旁的温柔女子语气中带着无尽关怀。

    话毕,成兰又看向身旁的女儿:“春春啊,这次家中要来客人,楼上我为你准备了礼服,你等一会儿上楼去换一下吧?”

    闻言,她不解道:“母亲,为什么?是我穿的不够得体吗?”

    “毕竟有客人来我们家拜访,而且他们还是你父亲上级的亲属,我们还是隆重点好。”

    宋融春不语,总觉得处处都透露着怪异,但她看着母亲温婉的面庞终究没有拒绝,毕竟也只是换件衣服的事儿:“好。”

    那是一件白色的礼服,外面还有一层皓色的薄纱,好似月神的裙摆,闪烁着皎洁的流华,却又隐含着难以诉说的静谧,那件裙子穿在少女身上好似就是为她而生的一样,成兰看着自己亭亭玉立的女儿开始赞叹,宋融春闻言也只是笑笑。

    那两位陌生的客人如期而至,宋父急忙迎上去,试图成为最好的东道主,沈仲沈佑微笑着同宋父打着招呼,无不守礼,可是目光却忍不住飘到宋父身后的少女身上,眼神炽热而克制,宋融春无意和他们对视,一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眼中浓烈的兴味,毫不掩饰,像是在打量什么志在必得的货物。

    少女禁不住蹙起了眉头,她看向身前血缘关系上的亲人们,试图在他们熟悉的面容下找到今日这份看似处处平常的聚餐之下,隐秘的怪异感。

    那两个生着小虎牙,笑起来让人心生好感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一一同她握手,宋融春克制住自己方才的浮思,得礼的伸出纤细的右手,到第二个少年时,她清晰地感到那人摩挲起自己的手心,宋融春飞快地抽出被少年紧握的那只手,少年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宋父将家人一一介绍完毕后,将元帅的两位公子哥引至餐桌,精美的餐食纷纷上桌,成兰说的不错 ,餐桌上的食物都是自己过去喜欢吃的,她刻意地忽略自己父亲在餐桌上面对那两人时,弯着脊背、处处讨好的样子,毕竟他曾经也可能是用这种方式养活了自己,她感激着自己的父亲,但也不忍心去看,她最大程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至这位熟悉的父亲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我家春春虽然是个Beta,但她从小就争气,课业成绩都是A+,两位沈侄要是不嫌弃,就由我们春春为你们补习吧。”

    沈仲闻言笑道,目光却转向坐在餐桌末端的宋融春:“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宋小姐了?”语气虽然客气,但里里外外的意思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怎么会?她一个Beta能为两位沈侄补课,已是她的荣幸。”

    宋融春看向自己的父亲,他还在热情的向餐桌上那两位尊贵的客人推销着自己,先是夸赞,后是贬低,试图寻找着自己这个Beta女儿屈指可数的人生价值,好像这样会让她为自己还算有用感恩戴德似的。

    宋父转头看向她,敛起了那副热情的样子,神色威严:“是吧,春春?”

    “父亲说的是···”

    宋成舟倏地扭头看向她,眼中全是不解,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不过好在宋融春没有变。

    “不过,学校的期末测试快要到了,学习任务比较重,我可能无法胜任,很抱歉,父亲。”

    宋父皱眉,对她的拒绝很是不满,似是没想到平日乖顺的女儿会拒绝他,面对两个小儿还要卑躬屈膝的憋屈让他一瞬间有了发泄口:“不过是补一门基因课而已,占不了你多长时间的,你必须去!”

    话毕,整个餐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相貌一模一样的少年脸上长带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似是没想到宋父会这么蠢,成兰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枕边人,也只是吃惊地捂住了嘴巴,宋成舟紧皱眉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紧握拳头下一秒就要暴起,好在,在他暴起的前一秒,餐桌上那个婷婷的少女就已经笔直的站了起来。

    基因课是ABO必修的学科,但是不知道何时“补习基因课”在上流社会中变了味道,变成了方便上流家庭之间声色犬马众人都知的密语,它是上流和上流之间光面堂皇,内容却不堪入目的交易。

    宋融春没想到自己对于这个家的用处竟然是这样的,她鼻子一酸,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她克制着自己不去流泪,直视着坐在主位上的那位父亲,语气铿锵,满是质问:“父亲,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这个下等Beta的皮囊还不错?值得你们这样费尽心思去惦记?”

    “宋融春!”宋父大吼,觉得她话里话外的嘲讽刺耳,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下了面子。

    “父亲,您觉得你还像是个父亲的样子吗?你定义的从来都不是我的价值!我的价值我自己决定!你想从我身上找到回报,我可以慢慢还给你,但是请你从今以后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就当您没有我这个女儿,只有一个陌生的欠债人吧!“说完,毅然离去。

    宋父被她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气的两眼发昏,瞪着少女远去的背景,伸出双手比了个手势,沈仲见状急忙制止:“宋伯父,对一个Beta使用精神力攻击,难免有失风度。”

    宋父这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他真的是被那个不孝女气的冲昏了头脑:“抱歉,让两位侄儿见笑了,放心,我会让这个不孝女···”

    沈佑打断他:“不必了,宋伯父,不劳烦你了,还是自己动手更有趣些,还望到时候宋伯父您不要插手。”

    “沈侄···”宋父欲言又止。

    “放心,和你说好的,父亲那边我会讲的”,沈佑放下刀叉,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沈伯父,午饭也吃过了,那我们就不叨扰了,”沈仲道。

    宋父赔笑,将二人送到沈家轿车上,无不周到。

    沈佑看着车窗外那张已经爬上褶子的中年面孔,眼中难掩厌恶,收回目光,自顾自说着:“哥,我现在很好奇,敲碎一个不识好歹的Beta脊骨会花多长时间呢?”

    “巧了,我也开始好奇了。”

    宋家的餐桌上早就没有了人,毫无疑问,今天这餐吃的并不愉快,成兰坐在沙发上发着呆,还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事情,而宋成舟已经冲进了宋父的书房,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子,明明有着联邦军部军人的威严,可是为什么使出的手段那么卑劣?

    宋父看着他,同理想父亲一样,威严慈爱:“怎么了,成舟?”

    宋成舟皱眉,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父亲,您不是说Alpha应该时刻保持他上位者的骄傲吗?”

    “不错,怎么了?”

    “那您为何还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难道您的晋升之路还要依靠一个Beta为您争取?”

    “啪——”

    宋成舟偏头,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左脸,咽下嘴中的腥甜。

    “无用的Beta,能被Alpha利用已经是她的荣幸,我看你真的是在学校和那群Omega接触得昏了头脑,竟有了妇人之仁这种无用的东西,在你冷静下来之前,别让我看到你,滚出去。”

    宋成舟终究没有说什么,捂着脸走出了宋父的书房,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的卧室中,想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又想到宋融春那张在餐桌上欲哭不哭极力隐忍的面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时候会对这个讨厌的胞姐心软,明明自己清楚她再讨厌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她那张极具欺骗性的面容,叹了口气,终究是自己冲动了。

    不过,他可能仅仅是认同父亲的部分观点的,今日的冲动仅仅是因为,Alpha是生来尊贵的,而他无法容忍 Alpha的地位要靠平庸的Beta来维系这一点,父亲今日的做法,无疑是将自己同平庸的Beta挂了钩,他是万万无法容忍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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