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油是从前面一辆摩托的油箱里流出来的。

    摩托车的外观虽然有些老旧破损,车身的铁皮应该是被摔的凹陷进去了,但看样子应该还可以用。

    朝闻又仔细检查一番,只有链条松动和部分零件缺失,调整一下也可以勉强骑走。

    荒郊尸岭,哪里来的什么零部件。

    四处望了望,只瞧见那些横七竖八被乱丢在这儿的仿生人断臂残肢。

    仿生人?

    有办法了!

    果然,人死后不会存在任何价值,只有仿生人死后还可以造福于她。

    朝闻蹲在山坡上,到处翻来翻去,把每条断胳膊断腿的关节处都里里外外地仔细检查。

    终于卸下来几颗适用的零件,和摩托车上缺失的完全匹配。

    感谢各位尸兄尸姐的友情捐赠!

    朝闻又将散落在地上的机油抹在链条上,基本检修完毕。

    背上的大小包杂物总算有了托运的工具。

    她也终于不用当人力马车夫。

    走这一段路,她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满脑子都想着能有个工具作为帮手。

    这下可以稍微放松一点。

    朝闻目前的身体比她以前差的太远,刚醒过来时胸口处像被人挖去心脏搬的疼痛,手臂也不免于难,抽离筋骨般的疼痛一直持续到现在。

    人的四肢一旦被疼痛包裹,体力便会消减大半。

    修完摩托,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朝闻从袋子里抽出一根布条搓成的绳子,来来回回地将行李缠了个四五道,确保不会掉任何东西。

    她这些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是这十多□□闻陆陆续续攒的,如今的她连家徒四壁都算不上,就更舍不得扔掉这些看似廉价,实际上也廉价的东西。

    装完行囊,朝闻站在车子面前,视线扫过这一堆家当,顿时有了一丁点富足感。

    她现在可以安心地进城务工了。

    而且目前不用很担心吃喝问题,背包里的营养剂,如果紧吧着生活,也能将就活个一两个月。

    虽然有了一点后盾,但生活还是需要继续下去,不能每天都祈求撞大运,她现在急需要找到一份稍微稳定的工作。

    前路迷茫,不知道往哪里走。

    朝闻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没头没脑的到处乱窜,必须要有一定的方向。

    只是现在她对这个城市的记忆根本没有,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才能到城区,哪里又能找到工作机会。

    突然脑袋灵光一闪,手环!

    怎么把这个重要的东西忘了!

    朝闻连忙抬起手腕,翻看手环,查询一下地图信息,密密麻麻的蓝色形状居民点坐落在当前位置的北边。

    按照她目前走的北上方向应该能到。

    骑行大约三四个小时后,已经是早上八九点了。

    朝闻隔着老远,才远远看见三四个活人。

    她的老天奶啊!

    终于闻到了活人的气息!

    一直和尸体打交道,真的好孤独、好害怕啊。

    朝闻停下车,歇了口气,照着摩托车的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自己衣着,确定自己没什么大问题才继续进城。

    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好鞍。

    光鲜亮丽的外表才能为找到个好工作加分。

    刚进城,迎面而来的都市氛围冲击力异常强大,让她怀疑自己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不知所措。

    一块绚丽的霓虹灯广告大屏占据整栋楼的墙面,高空中是正在高速飞行的赛博式交通工具。

    要是撞在一起会算交通事故,还是空难?朝闻离奇的想象。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坐骑,很棒,有种复古潮流风,至少不会发生空难。

    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她又不能上去抢别人的。

    说不定还没靠近他们,就被人突突几枪,然后彻底下线了。

    “下面播放招聘通知:请亟待就业人员主动赶往信选交流市场进行对接,再重复一遍,请......”

    头顶的电子荧屏突然插播一条通知,朝闻抬眼望去,是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正在播报,端庄的语调夹杂着机械式的嗓音,似乎这类招聘广告已经稀疏平常。

    但这些对朝闻而言不是重点观测对象。

    最□□的不是女士的容貌,而是她背后的场景。

    密密麻麻的人类站在工厂车间之中,手上重复一个接着一个动作,整齐划一,而旁侧的仿生人却似监工一般站在身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机床,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有规律、有秩序。

    和平、秩序、美好。

    一切都朝着美好方面推进。

    ——过于诡异了。

    屏幕上的声音不断重复,朝闻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信息:主动?

    这是什么意思?

    朝闻慢悠悠地骑着她的摩托在大街上,欣赏城市高楼两侧的超大豪华荧屏。

    路边的人好像主动屏蔽朝闻的存在,只是望着前方,一个劲儿的往前走,把她当成了一个神明——瘟神,避之不及。

    察觉到他们对自己异样的行为,朝闻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没什么问题啊,正常穿搭,不太放心,又转过身子看了眼自己后背。

    朝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她这哪里是进城务工人员,就差去走红毯了。

    好家伙,工装爆改晚礼服,整了个露背装。

    走了好一会儿,没有看到附近公卫,朝闻只好找了个服装店进去。

    老板人还挺好,朝闻刚说自己需要借一下试衣间,不仅亲自来引着她去试衣间,还把自家楼上的卫浴都借给她。

    做生意当老板的果然不一样,活该他发财。

    洗完澡,朝闻被老板带着出了更衣室。

    从楼上下来,拐了个弯,一个磨砂玻璃制造的感应门打开了,朝闻进去选了一个小房间。

    老板这时已经拿着一套新制衣服在手上,敲了下朝闻所在的更衣室。

    “送你一套干净衣服,换好后直接出来就行。”

    朝闻“嗯”声,有人送她当然好,毕竟她连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老板把衣服放在门口离开了朝闻所在的更衣室。

    朝闻合上衣服,打开门,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嗅了嗅衣服,还挺香,有股薰衣草气味。

    退下衣服,刚准备换上,看着门背的镜子上她露出的身子,密密麻麻的伤痕。

    胸口部分表皮组织已经脱落,钛制心脏起搏器的灯光不断闪着微光,起搏器上显示器提示心率76次每分,血压偏低,血氧81mmHg,属于缺氧状态。

    这是朝闻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身体状况。

    垃圾场出现如此多的仿生人和真人肢体,而她也恰巧从那里醒来,虽然大难不死,但确实能感受到自己身体情况很糟糕。

    而现在,更加迷茫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人还是算仿生人。

    她在想,后面自己在这个世界是否能存活下去,以及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参与到社会之中,是否还有和她一样的人存在?

    朝闻从小家境不好,好不容易读完大学,混了口金饭碗的工作,能愉快的维持生活已然不错。现在却又重新再来,而且还是建立在对这个社会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下来的所有决定都需要更加小心。

    朝闻正要深入思考自己后面的路,可下一瞬门口的声音响起。

    “是衣服不合身?”老板的声音从门口传入,打断她的思考。

    朝闻连忙把新衣服穿上,看向门口,“没有,合身。”

    老板应声之后,又离开了朝闻这里。

    不能再待久了,朝闻没来得及多仔细查看创伤,草草的穿上衣服,准备出去。

    一股强烈的味道从角落弥散,她四下找了找,没发现是从哪里出来的,这个空间封闭,里面就只有她......和她换下的衣服。

    朝闻去角落拿起衣物,凑近嗅了嗅。

    “呕——”

    隔夜馊臭的衣服混杂着汗渍,外加上一些不同程度腐蚀的尸味,交相混杂在一起,味道真实......独特奇妙。

    难怪刚刚路边上的人和老板都离她老远了,还主动带她去洗澡,估计是怕自己一身味让店里新衣服给沾上了。

    不过老板不仅没嫌弃她,赶她走,还带她洗澡,也属实是良心大大的好。

    朝闻记忆很好,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到店铺大厅。

    店里来客人了,老板正在接待客人,朝闻没有立马出去打扰她,就在店里闲逛,到处看看。

    老板接待完客人,慢悠悠地走来,对着朝闻笑:“果然精神,合身。”

    朝闻刚要张嘴感谢,老板的下一个动作就打断了她的话。

    老板伸手拉过朝闻胳膊,将她带到店铺角落,压低声音,说:“去远通物运公司。”

    朝闻被这波操作惊呆,这是开始上演港片了?

    她觉着不对劲,这个漂亮的老板娘想干嘛?她作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人民的事。

    朝闻打算深入探究一番,刚想反应,就瞧见外面进来两个身着制服的高大男子。

    两人端着一个黑色匣子在不停的操作,设备外观和她从垃圾场捡到的差不太多,甚至感觉他们的更加劣质一点。

    老板微笑的看着朝闻,握着朝闻的手用了点力,又拍了拍她的手心,声音逐渐增大:“这这么久你都没来,这衣服我差点就卖掉了。幸亏今天赶来了,瞧,果然还是你穿着显得精神啊。”

    朝闻不知道怎么发挥演技,只能面带尴尬的微笑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理解错了,总觉得老板娘在暗示她。

    在老板娘说这话时,那两男子已经缓缓走近她俩,向朝闻伸手展示证件,严肃的说:“朝闻?这边需要你登记一下。”

    亮着银色灯光的手腕从朝闻的视野中晃过,仿生人?

    眼光随即注意到他们证件上的身份信息。

    【基础信息】

    姓名:质奎

    编号:B-K157

    职业:巡查者

    巡查者是什么?类似巡逻小队?

    朝闻看见他们时心里一震,没有害怕的感觉,只是心脏起搏器似乎有些运转过度,心率值飞速飙升。

    是他们的身份让这副身体感受到了紧张害怕?

    朝闻连续深呼吸控制住心脏的不适感,面带僵硬微笑回看他们。

    “有什么事?”朝闻简短的询问,不敢多说话。

    那个叫质奎的仿生人收回证件,放在了衣服内夹层中,语调平静的说:“登记工作信息,未就业人类,前往信选交流市场参与工作分配。”

    “......嗯,好。”朝闻不知怎么回应,只能回答好。

    她现在就像被系统推着前进的机器人,只能听从安排,不敢抵抗。

    老板娘见朝闻一直被牵着走,开始有些着急,表演起来,又别有深意的说:“哎呀,大妹子,你还没找到工作啊,我听说远通物运待遇好的勒,你去试试嘛。”

    远通物运,她已经向自己提过两次了,朝闻心里暗暗的想。

    两仿生人看了眼老板娘,没再多给她表演机会,继续走自己的流程:“接下来,跟我们走一趟,为确保所有人类都有工作,将由我们带领你们前往。”

    听完这话,朝闻瞬间理解了,这就是强制分配工作啊!

    此等好事,居然还能让她碰到,本以为这次进城找工作没有个十天半月是找不到的,现在居然包分配。

    要知道,朝闻以前为了拿个铁饭碗的工作,从小学就开始被学校老师抓起,一直埋头学习,刻苦勤奋,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了,还要参加各种职业技能考试、招聘考试。

    过五关、斩六将,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不容易才能找到每个月三千的稳定工作。就她当时那工作,也不知道羡慕了多少亲朋好友。

    朝闻跟着两人出门,回头看了眼,老板正向她使劲挤眼睛,又往她自己手腕上指了指,暂时还不懂她这什么意思。

    刚出店门,朝闻才想起自己摩托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要是不小心丢了,那就可就损失大了。

    做好心理建设,朝闻鼓起勇气,向前询问一句,“那个......质奎检察员,我的车还停在这儿,掉了怎么办?”

    质奎旁边的那位仿生人听见朝闻的声音,身体一顿,眼神立即悲哀的看向她。

    朝闻:怎么??难道他不叫质奎?

    质奎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平静地说,“巡查员,不会掉,登记完可以回来取。”

    确实有点尴尬,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嗯......”

    只是现在看来,真人和仿生人之间表面上还是和谐,那又会是什么组织或者人在维持这表面关系?又为什么会出现仿生人地位似乎高于真人的这种情况?

    然而,让朝闻最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刚刚那个漂亮老板帮她,似乎时因为和她有某种程度上的关系,但她俩并不是熟知。

    以及,刚才临走时,老板拼命对着自己手腕使眼色,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手腕上的手环?还是指手环下面的......疤痕。

    一系列的问题让朝闻喘不上气,感觉到脑袋极度缺氧。

    此时汽车已经悬浮于天空,朝闻透过防弹玻璃看向下方,高楼林立,科技高度发达,如此繁华的未来城市,终究也是潜藏着波涛汹涌,它下方究竟藏着怎样的鬼怪。

    不过,既然她重新再有了一次机会,那就要拼死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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