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寄梅安排的房间,齐燕满心警惕。

    如果是寄梅杀了李大原,那么,寄梅一定知道她昨晚不在房内,一早告诉她听雨小筑那边通向后山,也许就是为了引她半夜去,从而……发现廉庄主不在闭关?照这么想,好像说不通。

    齐燕熄灯躺下,不久,听到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谁?!”

    “睡得很警醒嘛,怎么昨晚窗外有人死了,却说没听见?”

    用恶劣语气说话的,正是廉奕。

    齐燕闭上眼,闷闷地想,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是真怀疑自己杀了李大原,还是贼喊捉贼?

    窗外,廉奕又道:“不知道寄梅有没有告诉你,这屋子原来是汀兰住的。”

    齐燕忍不住出声:“我记得,李大原说,你有一个刚死不久的婢女叫汀兰。”

    廉奕幽幽道:“没错。听说人死后,魂魄会在生前住的地方游荡,但汀兰是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你就算见着了,也不必害怕。”

    这吓唬人的行径,简直孩子气。

    齐燕温柔道:“见着她才好呢,可以请她告诉我,怎样才能得到少庄主的欢心。”

    “……”

    窗外终于安静了。

    翌日,寄梅来问安,齐燕在庭中花树下见到她,便打听起汀兰。

    “汀兰生前很会照顾人,少庄主喜欢她。汀兰死后,他很伤心,不许其他人去动她的东西。呐,就在那间屋子,门上的锁是少庄主挂的。不过,你怎么会问起汀兰?”

    寄梅目光灼灼。

    齐燕垂眸:“我听说少庄主身边曾经有些婢女小厮,但都死了,汀兰是前不久死的。我本来只当是谣言,但真待在这里,就难免想多了。”

    寄梅尴尬地笑了笑,“就这些话,倒不算谣言。你以后在这里,总是要知道的,我也不瞒你。”

    齐燕神色一顿,“那是怎么回事?”

    寄梅道:“少庄主不喜热闹,身边的下人一直不多,原本还有三个。但三年前,库房失火,死了一个,雨天路滑,摔死一个,还有一个,吃饭时竟噎死了。

    “说起来未免太巧,前后不到一个月,居然死了三个人。为此,庄主特地请人来查,可查来查去,怎么查都只是意外事件。”

    “这两个小厮、一个婢女,是从小和少庄主一起长大的,他们死了后,少庄主就不肯留人近身服侍了。”

    又是一件蹊跷的事。

    齐燕继续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汀兰?”

    “少庄主不爱出门,但偶尔也去栖霞镇逛一逛市集,有一次见到汀兰卖身葬父,就把她带了回来。客舍缺人做事,我便让她在客舍帮厨。

    “但汀兰年轻美貌,又楚楚可怜,当时住在客舍的几个公子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为平息风波,少庄主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说着,寄梅莞尔一笑:“我前日在街上看见燕儿姑娘,便觉和汀兰有点相像,想不到进庄后的处境,也是相似的。”

    齐燕不免想,汀兰倘若真和自己相似,那她会不会也是扮作柔弱孤女的骗子呢?

    她拿眼角余光,偷偷扫了眼汀兰那间带锁的屋子,琢磨着何时进去瞧瞧。

    但紧接着,她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廉奕故意支使她,打扫整个庭院和所有屋子。

    贴身婢女是不必做粗活的,但廉奕摆出少庄主的身份,自是想怎样就怎样。

    直到午后,有仆从欢欢喜喜来通报,廉庄主闭关出来了。

    为此,廉奕回房,将自己拾掇了一番,弄得斯斯文文,与本人非常违和。

    齐燕在旁看着,暗自腹诽。

    庄主闭关出来,作为少庄主的儿子,当然第一个去拜见。

    齐燕被顺便带去,不禁紧张起来。

    因为凌霜父亲的遗言和那张藏起来的令牌,她认为廉庄主和天罗会暗中有纠葛。

    这个判断,是对的吗?

    说起来,她曾在七年前遇到过廉庄主,也算受过恩惠。

    那日,她和薛风从贼窝逃出来不久,浑身脏兮兮,走在城中,饥寒交加,却到处被驱逐。

    时逢秋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她和薛风躲进一个马厩,借着草料遮挡,避雨避风,避人耳目。

    马厩在一家酒楼的后院,有酒香肉味从风雨中不断飘来,勾得饥肠辘辘的两个人胃里干烧。

    店小二冒着雨迎客,牵来一匹枣红马,送进马厩,喂草料时,发现了齐燕和薛风。

    “你们两个叫花子,躲在这里干什么?出来!”

    店小二一声呼喝,很快就有个大汉跑来,碍于马厩里的马,他手持长棍,一边用力往草料中捅,一边骂骂咧咧。

    “弄脏草料,还让大爷我费这劲,等把你俩抓出来,非得吊打一顿不可!”

    薛风的伤处被捅到,浑身战栗。

    齐燕要为他挡,可被那木棍捅一下,便痛得哭出声来。

    这时,有人打伞走了过来,温声道:“原来是两个孩子。还请放过他们,如需赔付,找我便是。另外,麻烦小二哥去为他们备些热水,让他们换身干净衣裳,吃碗热汤面,等雨停了再离开,同样记在我的账上。”

    齐燕当时泪眼朦胧,没看清这人的模样。

    只听店小二说:“你们倒是走运,遇上栖霞山庄廉庄主,换作别人,才不会管你们死活。”

    雨越下越急,店小二没有立刻弄到适合孩子穿的衣服,但很快端来了两碗热汤面。

    热汤面又香又暖,齐燕吃得欢快,忍不住道:“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答那个好心的庄主。”

    薛风坐在桌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面,道:“有钱人心虚做善事,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能这么说?你以前还跟我说一饭之恩的故事。”

    齐燕不满地嘟囔。

    在贼窝的时候,薛风偷偷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给她讲了不少感人典故,让她记在心里。

    哪知逃出来后,薛风自己却先变卦了,一听她嘟囔,脸色很不好。

    “吃饱了吗?没吃饱,就把这碗也吃了。”

    齐燕饿得狠了,吃两碗也不嫌多,只戳了戳薛风,“你真的不吃吗?”

    “不吃。”

    等齐燕埋头吃完,薛风立即起身,“我们走吧。”

    门外是重重雨幕,齐燕不想走。

    “那个庄主说,我们可以换身干净衣服,等雨停了再走。”

    薛风却说:“你刚才吃了我的面,应该听我的,现在就走。”

    “……”谁的面?

    没等齐燕想明白,薛风就拉着她跑出门,冲进了雨中。

    两个形貌上佳的少年人,结伴走江湖,遇到的好心人不是那么多,更多的时候,遇到的是心怀不轨之徒。

    薛风心机深,齐燕会轻身术,总能反过去修理不轨之徒,占对方便宜。

    也许是吃的苦头太少,甜头太多,两人不知不觉习惯了以骗为生。

    齐燕原本认为,薛风是一步步丢失本心,变得越来越坏,直到令她难以忍受,但意识到廉庄主和天罗会有纠葛时,不由得变了想法。

    薛风一开始就不肯接受廉庄主的好意,应当不是偶然。

    那贼窝老大曾是天罗会的底下人,折磨人的手段又多又毒辣。

    廉庄主在江湖中备受景仰,却暗地里和天罗会沾上关系,能是什么好人?

    齐燕为自己定了定心,随廉奕进入主厅时,已有不少仆从列队站在两侧,个个和颜悦色,空中洋溢着欢欣的气息。

    上首的太师椅上,廉庄主浓眉高鼻,一双凤目却温润含光,他皱纹不多,胡须整洁,着一身绣有银白仙鹤的丝质玄袍,坐得端正大方,周身蕴藉的气质正直可靠,目光一转便有摄人的风采。

    如果说他是伪君子,那么,他恐怕是比薛风更会伪装的骗子。

    “看到爹无恙,我总算安心了。”

    廉奕躬身走近,脸上尽是孺慕之色。

    廉庄主见到他,和蔼微笑:“近日都做些什么?”

    两人虽是父子,但离得近了,对比鲜明。廉奕平日还有些神气,此时乖得像只灰暗的猫,全然成了陪衬。

    齐燕暗暗想,廉奕性子乖张,是不是因为远远比不上父亲的缘故?山庄里的那些仆从和客人不太把少庄主当回事,是不是也都把他看作廉庄主不成器的儿子?

    廉奕说近日温习了四书五经,有这样那样的收获,齐燕简直不忍细听,只想起他那本看到半夜的《西游记》。

    却听父子俩说着说着,转了话题。

    廉奕忽然介绍道:“她是寄梅前日带入庄的姑娘,姓王名燕儿,身世可怜,寄梅安排她住在听雨小筑,但前天晚上,李大原死在听雨小筑……想必这事爹已经听说了,在那之后,我就把她留在身边。”

    周边安静下来,齐燕抬眼一看,只觉廉庄主投向她的目光深邃而不可捉摸,她不敢多看,垂眸请了一声安。

    廉庄主是不可能认出她的。

    七年前那天,她和薛风不仅年少,而且灰头土脸,看不出原貌。

    “留在身边,就要好好照顾,不要苛待。”

    廉庄主说得语重心长。

    廉奕应承一声,又寒暄几句,便告退了。

    齐燕感觉到,在这之后,廉奕对自己和悦许多。等回到廉奕的院子,她准备继续打扫之前没打扫完的屋子,廉奕叫住她,说不用打扫了。

    “为什么?”

    “我爹说不要苛待你,你就偷着乐吧。”

    “你也知道让我干这些活是苛待啊?”

    “……”

章节目录

干完这票就收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三更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三更早并收藏干完这票就收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