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建时,承前朝制,元正、冬至、元宵各给假七日,待太上皇禅位,今上因三假集中,便定年末自腊月十九到二十二日至新年正月十九到二十二日为假期,共放有一月,称为封印。中央官员除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初七休一旬,封印假中每三日一次小朝会。地方官员则不做规定,凭各地做主。

    林如海为两淮巡盐御史,虽为中央直辖官员,却不必回朝参与朝会。他如今依附在扬州官署中做事,便依照当地官员假期休假。

    当今扬州知府姓吕,字濮平。

    吕濮平起于科举,是林如海上一科的榜眼,因是太上皇禅位最后亲指的榜眼,其本身就带有党派站位。然而吕濮平性谨慎畏缩,并不曾公然站位。自林如海扳倒姑苏知府杜兰德,升任两淮巡盐御史后,吕濮平对林如海更是敬重,隐隐倒向今上一派,在诸事务上不敢为难林如海,本人更不勤政,隐隐有放手的态势。

    今岁既然从腊月二十一日始封印,吕濮平便令官署封印,至正月二十一再开署,林如海因而得假。

    严冬日短,家中除却贺新岁、送年礼外,再无其它行程。林如海多与门客相谈盐政,贾敏更忙于家中财务盘点。徐香雪过了元宵后本要回到林府教书,偏偏病重,卧床不起,只好来信告假。黛玉日常便只在家中诵习,有时与香雪、湘云、妙玉等人信件往来。到夜间,总是学习现代知识,日日不曾得闲。

    崇如亦放寒假,一边琢磨着赚钱的手段,一边教导妹妹读书。两下相安。

    忽一日,正逢残雪冬末,黛玉因收到妙玉来信,知晓香雪病痛愈重,思想去寻父亲要些方法,便只带着最稳重的大丫鬟丹哥去前院寻他。

    黛玉不常来前院,平日里林如海时常与门客在前院清谈,黛玉因此避让。如今林如海既然休假,便不常叫门客来讲话,回后院时间又不同往日般规律,黛玉怀中藏着妙玉的信,心中焦急,干脆到前院去了。

    正绕过一片竹林,黛玉要往前走,忽然听到前边路上有人讲话。

    “正是过江龙,我原本以为……教训已经安分了,谁知有人跟我讲……竟然搅得到处都不得清净……”黛玉抬首远眺,只瞧到两个十分模糊的人影。

    “姑娘?”丹哥踌躇,请示道:“可要我禀报。”

    一转眼间,前边两个人离得更加近了,依稀能瞧见前头的是个长须清俊的中年男子,正是林如海本人,再往后看,只能瞧出是个粗壮身形的。

    黛玉耳边传来林如海的话语声:“我叫人去查,……数日,你十日后再来……”

    黛玉微一蹙眉,轻声道:“父亲有事务在身,我们先走,等晚膳后我再他请示。”说罢,带着丹哥转身离去。丹哥无言,护着姑娘回到后院里头。

    黛玉是心神灵转之人,听了只言片语,已经知晓大约是个什么事儿。她虽年幼,记忆力却是十分好,依稀记得曾经跟哥哥相认时,听他讲过父母亲在江上将将躲过一个水贼追杀之事。尚且记得,那个穷凶极恶的水贼,便叫做“过江龙”。

    到了暮间,用过饭食之后,黛玉果然跟林如海提了徐先生之事。

    香雪当日请辞,是先去信到林如海手中,他与贾敏更是十分清楚徐先生之病。今日见妙玉已经写信送到黛玉手中,便知晓此病愈发严重了,恐怕不能轻易过去。

    香雪既然教导黛玉一年,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名,林如海与贾敏自然不能将其弃之不顾。林如海告知黛玉:“三日前已请了梅先生往玄墓去。”

    黛玉这才略微安下心来。

    梅先生为香雪诊断医治之事非数日不能得知消息,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黛玉心中还压着今日不甚听到的“过江龙”一事,便要就此向崇如打听前后状况。

    “‘过江龙’?我以为他早死了。”崇如听黛玉一言,反而诧异。将甜品摆好在黛玉面前,琢磨片刻,道:“当日谭清抄家之后,大人又寻人去查探过江龙一行人,只知他与谭清勾结,谭清既然抄家流放,其背后的势力也一哄而散,何况是本就藏在暗处帮谭清做事的水贼。”

    他同黛玉分析道:“过江龙当年再无动静,大人时任姑苏监察,重新在江南一带寻过他的踪迹,不过都不曾有声音,倒是因此端掉了几个土匪窝子。后面事情如何,我已不可知。过江龙这一伙人,恐怕是最近又横空出世的。”

    他低头看黛玉听得专心,笑道:“妹妹且安心,对大人来说,都不过是班门弄斧的雕虫小技。大人如今尚在江南,这水贼从前藏了这么多年不敢冒头,不可能等大人升迁后再出来兴风作浪,除非他是不要这条命了。要么这条龙是假的,要么他重新寻到了靠山。”

    崇如轻笑:“若真是过江龙本人,此番便抽出这条土龙的筋来,也算是报了蔡家兄弟上下十几口人的仇,血债血偿。若这只是背后之人的幌子,大人自也可顺藤摸瓜,再解决一个暗处里窥探的敌人。”

    黛玉打了一个寒战,想到哥哥刚刚告诉自己的那艘船上的惨案,以及今日自己见到的那位粗壮汉子曾经经受过的苦痛,竟然不对哥哥口中的“血债血偿”感到害怕,只是浑身好似闷在了水中,难以喘气。

    崇如摸摸妹妹的脑袋,安慰道:“这些事情离妹妹却远,大人自然会安排妥当的。你作为小朋友,当下最重要的自然是好好读书。”随即又笑:“妹妹昨天说要吃的双皮奶,怎么不尝一尝,这可是我央着婶婶做的。”

    黛玉一呆,想象不出哥哥求着长辈制作甜品的模样,看着眼前的甜品也觉得珍贵起来,只好收敛心思细细品尝。

    崇如坐在她身侧,心中却不如口中讲的轻松。

    只说,按照红楼剧情,妹妹恐怕是今年便要到京中去,如今贾敏尚在,虽不会有此番事再发生,却不能不让崇如思考当日林如海送黛玉上京的深意。

    难道一位慈父送独女上京到外祖家,仅仅是为的教养吗?但按照书中的描写,林如海送黛玉上京的布置,已经符合托孤的概念的。否则怎能让初初丧母的爱女尚且不及为守完母丧便要离家而去?其中一定有某种未曾被写出来的危机在。

    崇如曾经跟着林如海在官场混迹时,曾以为只是单纯的官场斗争。如今来看,其中恐怕还夹杂着刀枪剑戟的血腥色彩。

    崇如心中暗叹,恨自己身在局外,竟然不能全然了解此事,又不能做出保全林家的举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件件事奔袭而来,席卷着林家而过,席卷着妹妹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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