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

    我又见到裴奕了。

    澄国派他率使臣来慰问峦国,以宽帝后丧子之痛,慰太子妃丧夫之辈。

    还有,受皇后之托,来见我。

    多讽刺。

    我在书房里见到了他。

    他示意随从摆上澄国的特产:

    “皇后托臣带给公主的。”

    桂花糕、如意卷、龙须酥……

    样样是我小时爱吃的,精巧地装在食盒里。

    “母后——皇后有心了。”

    我喃喃。

    一并呈上的,还有一小坛桑落酒。

    以高粱、大麦、豌豆、绿豆一并,酿于秋末冬初,桑落之际。

    故国之酒。

    “可惜了不是,此地没有菊花枝。”

    我笑了笑。

    我将各样糕点匀出一小份预备日后给太子妃送去,随后让人将它们搬到我屋中。

    我坐在桌前,取了酒盏,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桑落酒。

    透明的清酒在杯中轻轻晃荡,亮亮的,散发着熟悉的清香。

    想来是存放许久了,酒液温润,入口柔和绵长。

    裴奕静静地立在一旁。

    我含含糊糊地叫他:

    “裴奕,陪我喝点吧。”

    “不了。”

    “裴奕,桑落酒,我想与故人喝。”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我央求他,他无奈地向我妥协。

    他坐下来。

    我给他也斟了一盏清酒,自己端起酒盏,仰头梗着脖子,一饮而尽。

    又斟上一盏,手微微抖着。

    烛灯无言地静默,落在微漾的酒液中,碎成了一瓣一瓣的月光。

    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的前十几年就像一盘设好了的棋局。

    幼时的我丧母,被迫寄人篱下;

    豆蔻的我被迫离开我所以的故国,扮演另一个自我;

    数日前,我被迫亲手挽弓,将箭矢射向自己心爱之人……

    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呢?

    我亲爱的,绿眼睛的小公主,长宁?

    那场落在途中的最后一场大雪,慢慢覆上了那些杂乱无章的马蹄印,掩盖了止于边境的车辙痕,本该也抹掉我作为长宁公主的一切。

    为什么不?

    裴奕只是坐在我面前,摇晃着酒盏,静静地看着我。

    我眼中的月光也落入他的眸中。

    我手中的酒盏里绽开了小朵涟漪,将月光粉碎。

    我失声痛哭。

    裴奕起身过来,夺下我手里还要送往嘴边的酒盏:

    “别再喝了。”

    “裴奕,你带我走吧!”

    我将双臂搂上他的脖子,仰起脖子,想要吻他。

    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似乎是想躲开,但我勾住了他的脖子。

    我的唇瓣轻轻贴上了他的,蜻蜓点水的一下,浅尝辄止。

    然后逃离。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裴奕,我——”

    他的大手覆上了我的腰。

    “我在。”

    他低下头来,以同样的方式回应了我。

    我们的气息混乱地纠缠,怦然的心跳震颤。

    混着桑落酒的清香,晃着昏黄灯烛的暗影。

    黏腻又热切。

    我摇摇晃晃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再一次地,抱紧了他。

    他炙热的温度和急促的呼吸包裹住我。

    我感受到他的身体的某一部分分明起了变化,滚烫,灼热,勾引得我想要再进一步。

    我腾出一只手想去解开他的腰带。

    但是,我的手被按住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时间,他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头雕像,不过似乎是未冷却的火山岩。

    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我推开了,和我隔出一段距离:

    “长盈公主,您醉了。”

    “我没有!”

    为什么我不可以跟你走?

    为什么你不愿意带我走?

    “裴奕,为什么?”

    他沉默着,放任我歇斯底里。

    “先是母后,再是木卡,现在是你——为什么会这样?”

    我蹲下身,捂着脸痛哭。

    他叹了口气,蹲在我面前,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背,语气软和了下来:

    “长宁——”

    “亘在我们之间的,是国家,是战争,是伏尸百万,是流血千里。”

    他轻轻地说,像是告诉我,也像是告诉他。

    我嚎啕大哭。

    我想我没醉,我听见了。

    我和衣在床榻上醒来。

    头还有些闷。

    我起身,看向桌上——那里摆着的一壶酒和两只酒盏向我表面昨天切实地发生过什么。

    不只是一场幻梦。

    天已大亮。

    宫人告诉我,澄国来的使臣天微微亮就离开了。

    早膳是幼时最爱的糕点。

    是长宁公主的幼时。

    此后,我为长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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