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世轮回,世世死得悲壮凄惨,她劝服自己,收敛起一身反骨,以计谋之。杀人诛心,暂时杀不了,就先敲碎他的傲骨,摘去白玉无瑕的美名。

    跌入泥沼里的天道之子,哪里还斗得过她?

    ——庄园避暑的第一夜,毁掉纪危舟的清白。

    按照之前的轨迹,入庄园的第一夜,纪危舟会醉倒在思凉阁里,直到次日午间,打扫的杂役才会发现他,惹来众人一通取笑。

    崔时清命人在纪危舟的酒里下了药,安排好一位寡居妇人候在思凉阁里,只等他自投罗网,成就好事。

    开始惜命的崔时清,可太喜欢这种阴毒的法子。

    看着纪危舟用下加料的酒水,踉跄离去。小厮玉松尾随在后,以免他偏离计划,碰了不该碰的人。

    崔时清心情颇好地吹着夜风,估摸着时辰正准备离开时,她的衣袂却意外拂落杯盏,酒水洒在了衣上。婢女回院子准备披风之物迟迟不归,崔时清乱了心神,不安之余便想尽快归去。

    独自离席路过假山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心中刚升起不祥的预感,计划就以她没有想过的方式,达成了预期。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崔时清眼眶泛红。

    她分明谋划得如此周到,怎么又得来了一场空?

    玉松那个兔崽子呢?还有,她安排的寡居妇人去了何处?是没来,还是走了?崔时清望着空旷的阁楼,并没有足以让人躲藏的地方,实在是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在找什么?”纪危舟关切地注视着她。

    找什么,也不能跟你说。

    崔时清眸光幽幽地盯着眼前之人,看了许久,才问:“你喝多了不回院子,为什么会躲在假山里?”

    为什么?

    纪危舟低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暗影,让人更加看不透他的所思。

    ——水榭高台中,举着加料的梨香醉,纪危舟想起陪着他几世的红玛瑙宝盒,改变了主意。

    他很想知道,比起冰冷冷的灰烬,属于崔时清的、鲜活又热烈的温度,又是什么样的。

    这是她的计划,就要由她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纪危舟在那道不知蛰伏的目光下,含笑喝下她的酒。

    眨了下眼睛,纪危舟抬起头来,黑眸清凌凌地看着她,绰绰不安的神色在眉眼流转,苦笑道:“我以为我回去了。”

    崔时清面露狐疑,但又拿不住对方的错处,只好又试探道:“你还记得是怎么来思凉阁的?”

    纪危舟点点头,又摇摇头。

    崔时清顿时发怒,凶巴巴地追问:“这是忘了还是没忘?!”

    纪危舟看着她沉不住气的样子,宿醉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靠在崔时清的肩头,弯着唇角。在对方越来越急躁的呼吸声中,不急不慢地安抚着。

    “本来是忘了的,这会儿才渐渐想了起来。来思凉阁是因你在假山中呓语抱怨,那里简陋不便,我便抱着你来了阁楼。”

    崔时清忍着没有推开纪危舟,又问:“你在这里,可有碰到什么人?”

    纪危舟在纤弱的颈窝上蹭了蹭,声音闷闷,透着懒意,“并未。”

    崔时清怔怔然地呆了片刻,低头瞅着肩上沉甸甸的东西,没好气地推开他。

    “你没骨头了吗?”

    纪危舟委屈地看着她,“还有点。”

    崔时清心里烦得不行,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张脸,用力地挥了挥手,“走开、走开。”

    纪危舟像是听不懂这两个字,又凑近了些,狭长的眉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时清,轻声道:“我们成婚吧,我会对你好的。”

    崔时清歪着头,有些失神。

    自他们儿时初见,纪危舟就看不惯崔氏女的娇奢,没有来她的面前讨烦,啰嗦几句废话,都还算好的。何曾有过,这样温和甜嘴的时候?

    即便她一贯都觉得,纪危舟温声含笑的模样,假惺惺的,让人不快。可她到底也没享受过这份待遇,这会儿难免有些新奇。

    神情古怪地拢了拢身上的丝锦,黑漆漆的眸子在纪危舟的身上游移着。

    这人,是生得不错,一身皮肉看着、也还行。兴许是在外历练了两年,吃了苦头,并不似一般读书人那样瘦弱。宽肩窄腰,冷白的皮肤下,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紧实,还硌牙。

    崔时清感到牙口一阵酸麻,脑子空了一瞬,又忽然瞪圆了桃花眼。

    “成婚?我怎能嫁与你?”

    并非崔时清自视甚高。

    以世家之首崔氏嫡女的身份,连皇室子孙都上不得她的佳婿名录,遑论一介庶子?更何况纪危舟与她非亲非故,并不是国公府的血脉。

    第七世,逼杀许姨娘的婢女时,从其口中得知她的三表兄生下便是死胎,本该好生安葬,却被舅父身边的人抱走。过了两日送还一名男婴,只道是被游医道长救下的。但许姨娘却知道,纪危舟绝非她的亲子。

    崔时清派人暗中探查,始终没能查明纪危舟的身世。但以她对舅父的了解,此子若是他的,根本不必如此周折,必是又善心大发,想替别人名正言顺地养孩子。

    这些,她也不在意。

    崔时清在意的是,一个倚仗着国公府庶子的身份、血脉不明的人,怎好以表兄身份开罪于她?而如今,仅仅与她有了一夜荒唐,竟然妄想与她成婚?!

    凭什么?就凭偏心眼的天老爷吗?

    桃花眼中的嘲弄,不加掩饰。

    纪危舟早已习惯,这个直白又轻蔑的眼神。舌尖抵了抵上颚,压下唇角的笑,眸光清明地望着她。

    “……软软又为何,不能嫁我?”

    为何?还用说吗?

    ……欸,软、软软?!

    崔时清又羞又怒,瞪着双眼,气得呼吸不畅,一脸被人冒犯地指着纪危舟。

    “谁允许你这样唤我?”

    话落崔时清一蹬脚,欲把纪危舟踢开,却忘了身体的疲软,还没把心头怒火发泄出来,身形踉跄,直接歪倒在了竹榻上。

    纪危舟稳坐不动,握着腰腹上的玉足。许是太过气愤,脚趾尖还泛着惹眼的红粉。丝锦散开,露出大片肌肤,星星点点的红痕指印遍布。

    黑眸顿时如墨,沉得看不见底。

    “……嗯?”崔时清面露错愕,一时不知自己是怎么躺下的。

    迷茫懵然的眸子,不由流露出稚幼软糯,衬着一双凌厉娇媚的桃花眼又纯又欲,可欺得紧。

    纪危舟深深看了一眼,唇线微敛,垂下了长睫。被踢蹭过的皮肤却愈发的热烫,拢着脚踝的大掌稍稍收紧,指腹若有似无地摩挲着。

    他向来知道,眼前的女娘子在恶毒的心肠外,有一副极好的皮囊。却不知,会让他如此心醉。

    纪危舟欺身上前,把香软拥入怀中,低声诱哄着,一派温善纵容的模样。

    “吓着了?勿怕,上过药,便不难受了。”

    上药?上、药……

    崔时清仰起头来,恨得牙痒痒,面颊上的热意上下乱窜,连脖子都红透了。

    “你真不是人!你这、你就是狗东西!”

    “嗯,都是我的错,好软软,别气了。”纪危舟抚摸着掌下的纤腰薄背,连声安抚。

    “好啊,不生气。”

    崔时清微微挑起唇角,梨涡浅笑,眉眼无害地扬手挥掌。

    ‘啪’的清脆一声,纪危舟的脸上多了一个掌印,指甲划过的抓痕渗出血珠。崔时清的绝技之一,快准狠的巴掌大法。

    瞅着自己的佳作,她弯了弯眉眼,由衷地笑出声来,“你倒是乖了,也不躲。”

    听着轻狂又恣意的笑声,纪危舟安静地望着崔时清。

    奇怪得很,整整九世,仅有这么一位鲜活的人。世世撞得头破血流,偏就不肯服输,自在又随心地活着、死去。

    既可怜,又让他忍不住地艳羡。

    收紧手臂,环抱着崔时清,他低下头来,额头相抵。

    “说好,不能生气了。”

    “好。”崔时清正高兴着,也就好脾气地应下。但她还是不喜欢和九世死敌这般亲近,指尖戳了戳他,嫌弃道,“走开,真烦人。”

    纪危舟浑不在意,仍旧搂抱着细腰,目光柔和地低语,“衣物送来了,我为你梳洗穿衣?”

    崔时清犹豫了一下,仰头看着纪危舟的狭长眉眼,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自在胜过了差使仇人的快意,她咬了咬唇,冷哼着。

    “谁要你了?滚开,让我阿姆进来。”

    纪危舟默然片刻,俯下身,拨了拨崔时清散落在肩头的乌发,“你身子不适,先回丹青院休息,我会与长辈们请罪。”

    想起昨夜的荒唐,崔时清有些头疼,思忖着,压低了声量。

    “你在长辈跟前认了错,多磕几个头,此事翻篇就是,不可攀扯我。”崔时清说完,又有些不放心,拽着纪危舟的发尾,小声威胁,“成婚是不可能的,这话不许再提,知道吗?”

    “你我已有夫妻之实,理应成婚。”纪危舟扣着她的腕子,不放。

    崔时清觉得此人不可理喻,便直言道:“崔氏之女,如何与你相配?”

    不般配吗?

    纪危舟记起一人。

    苏珏,文士大儒苏太傅的长孙,出生清流世家,与崔氏倒是门当户对。

    因苏珏之父病逝,三年孝期之故,不曾谈婚论嫁。上一世三年之期才过,镇守西北南陵城的崔其沂便携夫人入京,商议起他们的婚事。

    想来,苏珏一直都是崔其沂认可的贤婿人选。

    或许,两家已有口头婚约。

    崔时清,也是在等苏珏吗?

    想起九世间一直追随他的目光,纪危舟唇角微微上挑,托起明艳的小脸,轻轻抚摸着,“软软,你信天命吗?这世间万万,或许只有你我,才能相守。”

    九世相随,生生世世的纠缠。

    孽缘,亦是缘。

    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

    崔时清心念微动,怔怔然地瞅着纪危舟,随即而来的,是恐惧。

    “……你、你是什么意思?”

    他,在暗示什么?

    崔时清扣弄着掌下丝锦,神经兮兮地看着纪危舟,似是要看清这层皮肉之下,是否藏匿了什么可怖的怪物。

    纪危舟轻叹了一声,抚摸着崔时清的乌发,无奈又宠溺地轻语着,“昨夜虽是酒后荒唐,但你我身心契合,人世间庸庸扰扰数十年,我们合该一起过的。”

    说的是这茬子事儿?

    崔时清端详着纪危舟的面容,见他神色如常,微蹙的眉心稍稍舒展片刻,又拧了拧。

    “说的什么混账话,哪有为着那事,与人成婚的。”崔时清没好气地说完,又忍不住斜了纪危舟一眼。

    虽说这狗东西生的漂亮,又会讨女子欢心,但毫不乖顺啊。哪怕她真要寻欢作乐,也要找个乖巧懂事的,哪里轮得着这厮了?

    如此想着,崔时清感受到身体的疲软,出言嘲讽道,“你这样又老又啰嗦的,还是趁早打消了以色事人的念头,本县主可看不上你。”

    纪危舟无奈地辩解着,“我正值风华,可不老的。”

    “走开,喊我阿姆进来。”崔时清才不想纠缠这些,语气不善地赶人。

    “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纪危舟不舍地勾了勾她的手心。

    崔时清瞪着眼睛,推了推他,“我可不想看到你。”

    纪危舟多看了她一眼,才起身穿衣,召来围屏之后三人。

    柳氏面色难看地瞥了一眼纪危舟,快步入内扶起崔时清,看着她浑身青紫红痕,心疼得不得了。

    “这可怎么了得?”

    哪有这般磋磨女娘子的?

    浑身的牙印,莫不是要吃人了!

    “……阿姆,我想回去。”刚才还撑着的一口气,现下全散了,崔时清神色疲乏地靠在柳氏身上。

    钱嬷嬷和尤嬷嬷帮着收拾妥当,围上披风,带上兜帽,遮得严严实实。背着崔时清出门,由着一顶软轿抬回了丹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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