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的凌晨时分,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

    天空如被泼墨般深邃,星星早已隐匿于天际。

    南梁国内,乌枝城外。

    一阵阵凄冷的风吹了过来,掺杂着泥土和血腥的气息。

    城墙之上,几缕金光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在这寂静黎明中漠然的注视着。

    死寂的尸体和斑驳的血迹代替了往日的繁华喧嚣。

    怀芷倒在血泊里,纯白衣裙上的红色越来越深,仿佛是一朵盛开的血红花朵。

    一丝天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幽冷的银纱。

    怀芷的肌肤已经失去了生机的色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色,仿佛被时间侵蚀得只剩下了干瘪的躯壳。

    她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死亡前的瞬间,那是一种深深的惊恐和不舍。

    “小妹……我的阿迎,阿姐命薄,没办法再陪你……走下去。”

    “他……他们杀我!丧心病狂,禽兽不如……我恨!”

    “我恨!”

    是她生前最后一句话。

    有生有死是常理,有恨有爱是人心……

    彼时,乘风飞来的鸟儿落在她的身上,细长的爪子再踩第二步的时候顿住了……

    只见,她那心口处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是被利器硬生生地挖去了心脏,周围的皮肤也被撕裂得支离破碎。

    一时之间,飞鸟惊叫。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玄雷如一把利剑穿透云层,自九天直直地劈下来,带着毁灭的力量,化作熊熊烈火,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在雷火弥漫之中,怀芷的尸体逐渐消失,化为一缕青烟,随风飘散。

    火焰继续燃烧着,直到乌枝城化为一片废墟……

    *

    她闭眼时是春末,可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来到了立夏。

    此时天光大亮,朝阳升起。

    南梁仙境,谓之桃岭。

    春风吹过,所有的桃花树都轻轻摇曳起来。

    数不清的殿宇掩映在桃花之中,那飞檐翘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悬挂的朱铃不曾发出一丝声响。

    若是站在桃岭上的随便一个方位,遥遥一望,花色漫山遍野,开得是红似丹霞。

    稍许,红羽门外响起一阵阵铃铛声。

    桃岭仙家的朱铃白马车正缓缓穿过这条桃林小径,发出来轻微的嘎吱声。

    这架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马车,镶嵌着各种宝石和珍珠,实在华丽。内里空间也宽大,容下七八个人不是问题。

    那挂在蓬下的朱色花瓣铃铛,则是桃岭的一个标志性物品。

    彼时,风起。

    侧窗的帘子半开半掩。

    马车里的桃岭家主慕名谦面容刚毅而深邃,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几道淡淡的皱纹,却并未减损他的风采。

    他就端坐在侧窗边,正擦拭着一个木盒,好不仔细。

    “一个月的时间,你们都没能把阿迎给找回来,现在来我跟前请罪,你说说我该怎么罚你们。”慕名谦神色肃穆,说话声量不大,目光却是半分没落在他处。

    跪地的观岚也丝毫不敢动弹。他原是桃岭暗卫,半张脸上刻满了咒文,所以只能戴着面具。

    他顿了顿,磕头道:“三小姐的灵法之术,高深莫测,修行境界已是八重境的巅峰,属下等人实在不是三小姐的对手,带不回三小姐。请家主罚火鞭之刑!”

    八重境?

    四国之间,有仙门八大世家,主修仙一道。

    而八大世家又分为神剑四家和天法四家两个派别。

    神剑与天法是大荒初创之时,上古天神赐予人间的至宝,八个有缘人得到并发扬光大,从而壮大了自己的家族。

    八大世家还就修仙一道创立了统一的等级划分制度:是从一重境至九重境,九重境以上是真境,真境之上是玄境,玄境之上便为尊,尊者及是最强者。

    传说成为最强者就可以有机会飞升成仙。

    起初只有世家子弟与一些门客学徒遵循此等级制度。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下散修、术士都开始认同了修行等级制。

    阿迎离家时只是七重境,只过了一个月,她便到了八重巅峰,将要破九重,我这个女儿还真是天赋异禀啊。

    慕名谦陷入了深思,手上擦拭木盒的动作没有停下。

    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一双美丽澄净的眼睛,却使得他一阵心惊。

    他敲了敲桌子,令观岚抬头:“你们是追到何处跟丢了的?”

    观岚回想起几天前的那个雨夜。

    在竹林血色间,重伤后的他迷迷糊糊地看着慕怀迎奔赴的方向是去往天齐国。

    “是万海竹林,那是去往天齐的必经之路。三小姐一定是去了天齐。”

    慕名谦轻叹了口气:“过几日,柔儿和扶彧刚好要去天齐赴问琴大会。你带一批暗卫跟去,这次再找不回阿迎,就不用活着回来了。”

    此时,马车外的红羽钟声响起来。

    观岚心中一震,缓缓应下:“遵命,属下定会带回三小姐。”

    这高耸入云,巍峨挺拔的红羽门侧矗立着一座古老的钟楼。

    当钟声敲响时,声音悠扬而深远,回荡在山岭之间,惊落漫天桃花。

    家主回岭,方能敲起钟声。

    慕名谦掸了掸衣袖,下了马车。

    那纪管事领着一众小厮,等在红羽门前,看见朱铃白马车的那刻便带着众人匆匆迎了上去。

    “恭迎家主!”

    慕名谦步入红羽门时,风起云涌,桃花飘洒而下。

    *

    此刻的天齐国内,琼花城中。

    耀眼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青石板上,东西两街的喧嚣声也骤然起来。

    小贩们早早地摆好了摊位,五彩斑斓的布匹、琳琅满目的陶瓷器皿、香气四溢的食物……

    一切都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他们热情地向过往的行人吆喝着,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清风徐来,路边梨花簌簌作响。

    赶了一晚上的路,慕怀迎有些体力不支,只得靠在小巷的墙角处休息片刻。

    裴小鱼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刚满十一岁的孩子,个子不高,头上还扎着两个乖巧的小揪揪。圆圆的脑袋和胖胖的小脸,好不可爱!

    他一身黄色布衣,腰边还挂了个小葫芦,朝你奔赴过来的时候笑弯了双眼。

    “迎姐姐,前面拐弯处的客栈已经开门了!”裴小鱼在慕怀迎身边坐下来,炯炯有神的眼睛犹如两颗黑宝石在发光。

    他着急地递给她肉包子:“迎姐姐,你吃。”

    慕怀迎揉了揉他的脸,拿个包子咬了一口道:“嗯!是肉的,很香!”

    小鱼仰头,只是憨憨笑着看她

    此时,风轻轻地吹进巷子口,带来一阵梨花香。

    慕怀迎虚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

    碧色的衣衫被风吹动,双手腕上的桃花勾灵镯,在行动中发出轻轻铃音。

    她的笑像是晨曦微露中临风轻颤的花朵,太过明媚动人。

    低头拉起裴小鱼的时候,长发微垂,步摇一颤,甜美娇俏的脸上还隐隐泛着一丝憔悴。

    “既然客栈开门了,我们就先住店去。明日再试着寻找有关于断琴的消息,白玉龙佩指引我们来到琼花城,又给出了‘琴’这个线索。我想着裴爷爷的下落说不定会与这琴剑山有关。”慕怀迎嗓音轻缓道。

    她抬起手指向了远处的琴剑山。

    那山体巍峨耸立,云雾在其腰间缭绕,上山的石阶蜿蜒曲折,就如一条巨龙盘踞在山林之间。

    山脚下的这座琼花古城则静静地矗立着。

    裴小鱼双眉紧皱,低头摸着自己怀里的白玉龙佩,有些不安:“迎姐姐,我们真的能找到爷爷吗?爷爷会不会……”

    慕怀迎愣怔住,她好像从来不敢承诺别人什么,她害怕自己的诺言会成为谎言。

    因为她始终认为没有办法兑现的诺言就是谎言。

    她看着天真无邪又局促不安的裴小鱼,心里蛮不是滋味。

    于是只能安抚道:“小鱼,只要你的白玉龙佩灵力未散,完整无缺,那就代表裴爷爷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小鱼能感觉到怀里的白玉龙佩会隐隐发热。

    他知道,那灵力不时的浮动就是爷爷存活于世间的证明。

    他使劲地点了点头:“小鱼明白!”

    而慕怀迎没再说话,只是牵着小鱼走出了长巷。

    她望着远处青山如画,心绪难得平静下来。

    长街两旁的梨树枝头挂满了洁白如雪的梨花。

    阳光透过梨树的缝隙,洒在青石板路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两人走到街道拐角处。

    一家酒肆的招牌在晨风中摇曳,酒香从店内飘出,与梨花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弥漫开来,让人陶醉。

    酒肆旁边便是悦来客栈。

    客栈的木质门楣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门两侧还挂着两串风铃,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声音。

    那店小二身着整洁的布衣,头戴斗笠,手中轻轻摇着一把蒲扇,笑着迎了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慕怀迎带着裴小鱼踏入客栈,就见客栈内墙上挂着一些水墨画和诗词对联,倒是有几分雅致。

    现在客源稀少,店里也比较安静。

    慕怀迎环视一圈后,轻言浅笑道:“我们住店,要……”

    她低头看了看睁着双大眼睛的裴小鱼。

    他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个人住的话,有些让人不放心。

    可是……她素来不喜欢和别人睡一张床。

    虽然这一个月来,两人东躲西藏,休息时都是随地大小躺,但如今要住一个屋还是有点奇怪。

    就算小鱼还是个孩子……

    “迎姐姐,我能一个人住的。”小鱼耸耸鼻子,戳了戳慕怀迎的手道。

    慕怀迎眨了眨水光潋滟的眼眸,摸头一笑:“好!那我们要两间天号房。”

    “好嘞!”店小二应下,就领慕怀迎去柜台登记。

    慕怀迎似乎是感觉到身后有一抹炽热的目光在注视着她,于是她提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朝小鱼摇了摇:“放心,你迎姐姐我离家出走时别的没带,就是钱拿的多。”

    裴小鱼等在原地,露出了甜甜的笑容,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客栈内的宁静。

    紧接着,两个气势不凡的青年男人走了进来,衣衫一黑一白。

    黑衣者断了条胳膊,面上带笑,白衣者神色冷漠,眉心有道疤。

    “小二,住店!”黑衣者高声喊道,神情很是傲慢。

    兴许是被这两人的气势给吓到了,这店小二丢下慕怀迎就着急忙慌地赶到了他们面前。

    “来了,不知客官要几间房?”店小二问。

    “要三间天字一号房,我的屋里要熏檀香。”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

    慕怀迎随着小鱼站在了角落处,两人循着声音就瞧见了门外走进来位紫衣翩翩的女子。

    女子的面纱遮住了她的容貌,只露出一双妖媚的狐狸眼。

    这时,慕怀迎方才注意到三人腰间的相同令牌,令牌之上是天道雷纹。

    他们来自天法四家之一的十方府——景家。

    景家大小姐景采念和其门客黑白游侠——吴玄和吴月。

    慕怀迎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天道雷纹之上,听闻景家的天法乃是天道玄雷,玄雷落下会有雷火蔓延。

    四月初一那天,她得知阿姐死讯,几近崩溃地奔赴到乌枝城之时,却只得见被雷火焚烧后的废墟残垣。

    当时,天地之间,分外安静。

    慕怀迎跪在乌枝城外,满身泥泞,悲痛欲绝之下迎来了一场春雨。

    雨水藏不住她的两行血泪,也洗不净一腔愤恨。

    至于那雷火,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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