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坊内风声渐歇,地面上铺满了洁白的梨花瓣,覆盖着古旧的石板路。

    秦桢行至一处巷口的转角,她的指尖轻轻触到了那悬挂于空中的金光符。

    光芒微微波动间,她蹙紧了眉头,果然是有人闯了进来!

    秦桢叹了口气,又回首见秦思衡仍在等待她的解答,便开口道:“你未曾察觉这金光符上,被人施加了一层安魂咒吗?”

    她面前的秦思衡,身着一袭白衣,洁净若初雪,眉宇间还透着几分书卷气。

    那衣领翻折处,绣有一朵垂丝海棠,乃是秦家圣花。

    他略显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急着凑上前答道:“阿姐,我对灵法之术素来不甚精通,未能及时察觉,也是情理之中啊。”

    秦桢闻言,不禁轻笑,那笑声温柔:“罢了,世子殿下不是说会尽快与我们会合吗?怎么迟迟不见他身影?”

    秦思衡抱着一柄长剑,目光投向路的尽头。

    只见残破的灯笼在屋檐下摇曳,若非他们交谈,这长乐坊内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忽而忆起,说道:“哦,对了,世子让我们前往一个名为云衣染的铺子,说是在那里会合。”

    秦桢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先找找那铺子在何处。”

    话落,两人身影渐渐隐没于巷口,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

    云衣染铺里的木门半掩,慕怀迎刚踏入一处长廊。

    光线昏暗下,染坊内的一切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

    转眼间,天色已至黄昏,暮色渐浓。

    那斜阳的余晖透过薄云,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院里的几个大染缸里散发出来一股浓浓的异味。

    慕怀迎下意识地捂着鼻子,快速穿过了那幽长的廊道。

    四周悬挂的蓝花染布随风轻轻摇曳,偶尔遮挡了她的视线,又在下一刻重新展开,露出一片片光影斑驳的景象。

    她继续前行,直至在正屋前站定,门扉残破,散落在地。

    只见那屋内的木桌之上有一把古琴。

    琴身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召唤着慕怀迎口袋中的白玉龙佩。

    “这把琴上竟然有裴爷爷的灵力。可当初在南梁,白玉龙佩所预占的画面明明是一把刻有‘念’字的断琴啊?”她握紧玉佩,能感觉到灵力运转时有股强烈的气流。

    眼前琴未断,何处寻人去……

    慕怀迎盯着那把琴看了好久,方才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昏暗的空间之中。

    当她即将接近那把古琴时,一阵细微的风声从背后传来。

    她瞬间警觉,以疾风骤雨之势抽刀转身时,手腕上的桃花勾灵镯发出连续而又清脆的铃声,响彻整座荒院。

    在这一刹那,她手中幻化出的那把锋利匕首,迅速将暗处的来者抵在了墙角。

    黑暗之中,慕怀迎看不清面前人的面容,却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香染在慕怀迎的广袖上,有些凉意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扰了香也扰了她。

    她能感觉到身前人的呼吸,温和而平缓。

    慕怀迎声音很是冷静:“你是谁?”

    她手中的匕首微微施力,已经割破了对方的皮肤,但她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

    突然,那人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打了个响指,屋内一盏灯随之点亮。

    昏黄的烛光摇曳,勉强照亮了两人的身影。

    慕怀迎抬眼,眼里一丝淡漠。

    只见眼前之人,长相俊美,脸上挂着笑。

    但这笑不达心底,黑漆漆的眸子里是一抹冷峻。

    他长发被一根金蓝发带高高束起,随着低头的动作自然垂在一边。额前几缕碎发不小心被风吹动,有些遮了眼尾。

    可惜往年八大世家所办的拂晓宴,慕怀迎都不曾去过,若能年年赴宴,那兴许会认得眼前这个人。

    他是琴剑山庄的二公子也是天齐宸王府的世子——江吝辞。

    他的父亲江少安乃是天齐国唯一的一位外姓王,仙门之中又敬他为秉文道尊。

    不过江少安人至中年,只喜欢在王府内捯饬些花花草草。把琴剑山庄都交给了大儿子江不淮,现在就等着江吝辞能早些学会打理王府事务,他日后好做个闲散仙人。

    窗外的风呼呼吹着,一直不停歇。

    江吝辞袭着身朱殷锦绣长袍分外耀眼,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慕怀迎,笑道:“姑娘的刀太快,我差点就小命不保。”

    说着,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扇子,指向慕怀迎手中的匕首。

    “你在我身后鬼鬼祟祟的,想要干什么?”慕怀迎警惕地问道,但随即收起了匕首。

    江吝辞轻轻触碰了下自己的伤口,脸上却是一副无辜的模样,“姑娘看上的那把琴,我也颇为心动。”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眼角的笑意逐渐散去倒是显得有几分冷淡。

    慕怀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杀气在眼眸中凝聚,她重新提起匕首,直指对方。

    她凛声道:“那可不行。”

    尾音轻落间,慕怀迎足尖轻点地面,只在刹那间,刀刃寒光自袖间乍现,直直地朝江吝辞刺去。

    那动作之迅捷,犹如疾风骤雨,令人目不暇接。

    随着她的行动,手腕间一抹翠绿流转,原是桃花勾灵镯轻轻摇曳,铃声阵阵,扰人心绪。

    那青色的光芒如同破晓的曙光,从她周身绽放。

    这姑娘真就是,说动手就动手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江吝辞脸上中闪过一丝诧异,被逼无奈间只好飞身退至屋门之外。

    他轻踏门槛,险些一个踉跄。

    “世子殿下!”

    此时,秦思衡在长廊尽头的这一声高呼,能惊动整个染坊。

    江吝辞闻声回眸,刚好就见秦家姐弟并肩走来。

    冷月已悄然在天边挂起。

    漆黑的夜空里有几颗遥远的孤星,闪射出出清冷的幽光,忽明忽隐,明灭不定。

    秦思衡凑到江吝辞身边,耸了耸肩,瞅着他好久才又道:“世子,那把琴呢,你还没找到啊?”

    江吝辞面向屋子,目光微微一凝,侧身拍了拍秦思衡的肩膀,“琴在里面呢,只不过有人拦着。”

    他话倒是说的云淡风轻,只是方才被慕怀迎的灵镯之音所扰。现下捂着胸口,觉得闷闷的,往旁边的木头柱子靠了靠,还是有些难受。

    她这是什么邪门镯子?怎么感觉还能勾灵摄魄?

    江吝辞再次望向屋内,只见那一抹素影闪过。

    “谁啊?谁拦着?”秦思衡掐着腰,朝屋子里大喊道。

    倏然,慕怀迎自暗处走出来,月光如霜撒在她身,风扯素衣,分外清冷。

    “是我拦着。”慕怀迎站在门口,表情冷漠得像一面无情的培壁,不露丝毫情绪。

    那三人齐刷刷地瞧过去,秦桢见秦思衡欲要行动,于是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在下秦桢,这是舍弟秦思衡,还有宸王世子江吝辞。”秦桢噙着笑,语气和善。

    这三人身份倒是不简单,宸王世子?那不就是琴剑山庄的二公子!

    若是等到问琴大会那日入琴剑山难免会碰见桃岭的人,最好是今日就找个由头跟着他们入山去。

    慕怀迎仔细想了想,直接打架的话,他们三打一,自己有些吃亏。倒不如一会扮个可怜,看看这三人会如何行事。

    而这厢,秦桢的目光落在慕怀迎的衣衫上,便能看出她非天齐人,于是又道:“不知姑娘芳名?姑娘的衣裳用的是南梁独有且不外销他国的碧罗纱,想来姑娘是南梁人,最近来到天齐琼花城是来问琴?可又为何私闯长乐坊,要抢那把琴呢?”

    早知道今天就买些新衣裳穿了,哪有看布料认人的啊?

    慕怀迎愣了会,不禁感慨,二叔他们经营的碧罗纱竟然这么有名!

    她瞧着秦桢一副温柔和气的模样,也不好再摆脸色,于是笑了笑,“嗯…叫我阿迎就好。秦小姐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来自南梁,只不过不是来问琴,而是……来寻亲!”

    “这屋子里的那把琴,有我爷爷的灵力,我就想带回去研究一下。”慕怀迎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秦桢面前。

    她紧紧蹙着眉头,眼里竟然闪起泪光,“听闻这琴主入了邪道,于昨夜屠杀百姓。我爷爷定然路过此地时,遭了毒手,现下又不知所踪……我就是想借着琴上留存的灵力寻找爷爷的下落而已,都不行吗?”

    秦桢听了此话,默默低下眉眼,身前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哪里像什么坏人。

    她这话听着也不像是假的,只是……

    “当真?”秦思衡在一旁发出来疑问。

    只单看这姑娘没有什么异常,修行境界似乎也才四重境。就算是说假话,对于他们三个六重境来说也没什么威胁。

    慕怀迎侧过身,目光先对上了那角落里的江吝辞。

    两人眼神交织,如当下一轮明月,不用清风徐来,自是冷淡如水。

    然后她才朝秦思衡望去,睁着美丽的双眼,怯怯道:“自然是真的,我不过是个四重境的小散修,何苦要骗你们。”

    桃花勾灵镯,不仅仅能摄魄,更能隐去修行境界,是个伪装境界的好法器。

    慕怀迎确信,可以骗过他们。

    秦思衡对上她的眼眸,心里惊然一颤。这双眼看起来很特别,美丽明净却又能勾心。

    若是再多看一会,好像就要坠入深渊,无法自拔。

    他只好慌忙抽回目光,转过身去,“行了,可……可我们还要将这琴带回去除祟消邪才行,你要是带走了也控制不住这妖琴啊!”

    现下,一丝风也没有。

    夜色浓重,月光映照天地之间,几人不说话的时候,院子里安静极了。

    “那如何是好……”慕怀迎装模作样地擦拭眼角余泪。

    瞟见江吝辞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勾着抹笑意正注视着自己。

    随即,就听见他意有所指道:“阿迎姑娘的四重境真是非同寻常啊,方才打我的时候十分厉害。”

    那边话刚刚落地,这边慕怀迎就噙着泪,立马走到他的面前。

    她摇了摇手腕上的镯子,“方才我以为世子殿下你是贼人,才用这灵镯的。这镯子是我爷爷给我的,我第一次用,险些没控制住,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江吝辞接触到她的视线,轻轻挑了挑眉,啧了声,“但愿如此。”

    慕怀迎见他表情没有半分松动,闪过一丝疑惑。

    她方才对着秦思衡使了几分痴情目的惑心之力,立刻就能奏效。

    怎么到了江吝辞这里,惑心却是无用功,他这个六重境的抵御力倒是比秦思衡强了许多。

    两人面对面僵持了许久,还是秦桢上前来,解了这针尖对麦芒的气氛。

    “不然这样,阿迎姑娘随我们一起回去,等我们除去祟气,再于这琴上设专门的寻息阵为你找寻亲人。你看如何?”秦桢想了好久,还是觉得这个办法最是相宜。

    不然硬是要和一个女孩子动起武来,传扬出去,也有损两家名声。

    可不就是等你们这句话!

    慕怀迎侧身,牵起秦桢的手,一脸委屈地点了点头,“那多谢了,只是我还有个小弟在客栈等着我,能不能把他也带着。”

    “可以可以,哎呀,带上琴我们抓紧出去吧,总觉得这个长乐坊里阴森森的,我一直打寒颤。”秦思衡抢先说道,还推了推江吝辞进屋去拿琴,“世子,你去收琴吧,我去前面开路!”

    江吝辞本来就是要进屋去拿琴的,这下行动前没忍住还白了秦思衡一眼。

    他与慕怀迎擦肩而过的时候,眼神微沉,动手收起了折扇。

    方才两人靠得太近,慕怀迎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桃花香。

    仿佛桃岭那漫山遍野的花,就在身后,随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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