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低沉的雷鸣撕裂如墨天穹。

    月光透过云层,在树林间投下诡谲的阴影。

    当世界重新组合的那一瞬间,许安惊觉自己正躺在地上。

    身穿着一套蓝白相间的病服,膝盖处隐隐有尖锐的痛感传来,这让她的姿势显得有些狼狈。

    视线微微往右探去,她的后侧方正站着一位陌生男性。通过地上那模糊不清的投影判断,对方似乎是个注重身材管理的魁梧壮汉。

    视野抬高,男人脸颊上那道宛如蜈蚣般的伤疤异常夺目,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愈发狰狞。

    趁着对方尚未有所动作,许安轻轻地撩起衣袖,宛若荧光纹身的倒计时依旧牢牢地镶嵌在她手腕处:【回归倒计时23:59:59】

    回归——许安注意到这两个新出现的字眼。

    看来她还有回到原本世界的机会。

    虽然那边也未必会有人惦念她,但若是能活着回去参加高考,也算是能给过去的十八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下一刻,她手腕处的倒计时无声地跳动了一秒:

    【倒计时23:59:58】

    与此同时,凝固的时间好像也一同被打破了似的,新世界“活”了过来。

    “十一,愈安院八号房患者,父母皆无,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存在。”

    男人轻飘飘的声音自许安背后传来。

    “十一……”

    好奇怪的称呼。

    许安下意识的跟着念出这个名字。

    念出这两字的瞬间,大量记忆碎片从许安脑海中涌现,这些破碎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彼此厮杀,全都企图占据主导。

    如此割裂的思绪让许安几乎无法思考,只觉得整个脑海都快要炸开。

    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想要从中挣脱,然而效果甚微,她只能被迫的接收和处理脑海中的信息。

    意识模糊中,许安似乎看见男人在朝她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男人脸颊上的伤疤。

    那伤疤好像是活的。

    它正在轻轻地蠕动着。

    但很快许安就否定了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伤疤是死的,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精神过于紧绷,又或者是新世界中这具原身体的主人不欢迎她的到来,以至于双方融合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听说人精神受损时,的确会产生幻觉……”

    许安试图用科学的方式解释这一切,这样能帮她遏制住内心的恐惧。

    可随着男人脸颊上伤疤蠕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她甚至能听到男人脸上皮肉逐渐被撕裂开的声音。

    许安屏住呼吸,紧张到极致的情绪使得她甚至忘记了呼吸这件事,她只能僵直着,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疤,一直到男人整张脸被完全横向分割。

    在宽度被拉开后,一条粗大而丑陋的黑红色触手从血红皮肉闪现出来。

    “美丽的小姐。”男人愉悦地向她发出邀约:“你愿意成为我的食物吗?”

    许安:……

    不等许安出声,那粗壮触手便迫不及待地缠绕上来,牢牢地将许安束缚住,瞬间将她提拽而起直至半空之中。

    许安能清晰地感知到黏湿触手那难以抑制的兴奋感。

    虽然脑子仍然有些发晕,但好歹能够开始思考了,通过原主的记忆碎片,许安了解到:

    在这个时代,有一些普通人不知缘故地发生了异变。

    他们拥有了超越常人的力量以及令人匪夷所思的异能,官方机构将这些人称为异能者,并为他们建立了一套特殊的管理系统。

    随着异能者一同出现的,还有地窟生物,混沌、无序、诡异和毁灭是这些地窟生物最好的代名词。

    对于地窟生物而言,异能者是其提高实力的最佳补品,反之亦然。

    在众多地窟生物中,寄生物种处于最底阶。

    因此它们无法单独进行狩猎,只能寄生于普通人类,再通过控制人类身躯进行捕食活动。

    简而言之,倘若能够将被寄生物种控制的人类身躯杀死,那么寄生生物也会随着身躯一同消亡。

    抽出绑于手臂处的匕首,许安感到庆幸,幸好远在倒计时结束、穿越前,她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自己做了一些抵御危险的准备。

    许安紧紧地握住匕首,双手使力,狠狠地朝着禁锢自己的触手刺去。

    锋利的刀刃轻松地划破触手的表面,深深地扎入内部,腥臭的黏液喷涌而出,触手吃疼,迅速收回。

    在触手逃脱的瞬间,许安还不忘将扎入的匕首收回。

    一旦脱离开触手的束缚,毫无依附之物的她必定会从半空中掉落。

    坠落点就在男人身前,只要她能趁那时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把匕首刺入男人的心脏,那么她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五米、四米、三米……

    “噗呲。”——不等许安落地,就有什么黏湿腥臭的东西突破风声,兀地袭来。

    许安略带错愕地低下头。

    那是一条新的触手。

    一切如同电影场景里突然出现的慢倍速。

    许安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的胸膛是如何被这新出现的丑陋触手所穿透。

    红色液体是温热的,不受控制地流淌,到处都是,脸上、手上、脚上……许安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

    温热的鲜血顺着脚踝一路流淌至脚尖,许安的思绪骤然飘回到八岁那年。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久未露面的母亲,手捧着她心心念念的棉花娃娃出现在学校门口。

    接她放学的途中,母亲向她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一个人人憧憬,甘愿为之奋斗的新世界。

    她嚷嚷着自己也渴望前往那个新世界。

    母亲笑着对她说,以后会同父亲一起接她过去的。

    只不过现在,他们需要先行离开一段时间。

    小许安虽然懂事,但实在不愿和爸妈分开,又哭又闹了一整晚。

    次日醒来,她身处舅舅家,身边放置着妈妈送的棉花娃娃。

    小许安很愤怒,于是她做出生平中头一遭的坏事。

    当着舅舅的面,她把棉花娃娃狠狠摔到地上,奋力扯开棉花娃娃的缝线,然后再将棉花娃娃身体里的棉絮一团团掏出,以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漂亮的棉花娃娃被她亲手毁的不成样子。

    而当下的她,就如同童年时期被她扔在地上的那个棉花娃娃,体内的棉絮被触手一揪揪地往外扯出、丢弃。

    豆大点的血珠混着因剧烈疼痛感而溢出的生理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

    说不清究竟是疼痛更甚,还是愤恨更浓。

    “砰!”的一声。

    舞动的触手直挺挺地将许安从半空扔下。

    许安重重地砸在被鲜血浸染成黑褐色的土地上,发出一声震耳的闷响。

    满眼血色模糊之前,许安仿佛看见那个男人在对她展露笑颜。

    那是一种既满足又带着挑衅的笑。

    仿佛是在向她宣告。

    新世界不欢迎贸然的闯入者……

    可,

    凭什么呢?

    她明明。

    明明有着无比平静且美好的生活。

    爱她的父母,是上天赐予她最宝贵的礼物。

    但这该死的倒计时、突然出现的新世界,以一种极其强横的姿态,闯入她的生活,将她的父母夺走,摧毁她所珍视的一切。

    而现在,更是想要夺走她的性命。

    一如既往的,蛮横不讲理。

    刹那间,许安感觉自己喉咙发涩,小腿也有些轻微的痉挛,一股难以言明的怒火如火山爆发般在胸膛炸开。

    她的心脏,在震颤。

    可与之相对应的,她的内心却又十分平静,精神和□□彼此撕裂。

    各种复杂情绪压的许安心口直疼,她开始抑制不住地大口喘气。

    哪怕滚动的喉咙间仅能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许安仍在艰难地吐字。

    吐出的字眼微弱且混浊。

    去你妈的新世界。

    许安说。

    大约是有慈悲的神明听到了许安的祈求,在意识几近消逝的时刻,许安瞧见。

    在她视线正上方的树杈那里,有个人半蹲在上面。

    也许是由于视角的偏差,亦或是死亡前夕的最后幻想。

    许安没能看清对方的真实面容,只能大致判断出对方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连帽卫衣。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在脑海中进行最后的记忆检索。

    数秒之后,许安情不自禁地笑了。

    她,

    找到了。

    对方应当是原主的哥哥——异能的持有者。

    虽说来不及查找更多的记忆片段。

    但,

    哪有哥哥会对自己的妹妹见死不救呢?

    许安仿着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模样,费力地挤出一抹笑容。

    倒真是有几分向亲人求救的意味在。

    她的手指动了动,朝着高处,无声地开口:

    “哥。”

    “救我。”

    在闭上眼睛前,许安隐约地感受到了一阵微风。

    树杈上的人。

    跳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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