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下得慢悠悠,棉絮似的白雪从天空飘落。

    期末考试的日期近了,有了之前的经验,柳和柳生提前两周就在帮切原君复习。

    考试结束以后,切原君一脸神奇的表情说自己居然看懂了试卷一半的题。

    柳默了默,询问确认:“一半?”

    “也不是。”切原君食指和拇指比划,说道:“比一半多一两题?”

    “我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过有人对我说愚人节快乐。”认为自己辅导得很认真的柳生深呼吸。

    “这可是赤也啊。”胡狼颜汗劝和,“合格已经很了不起了。”

    名次上升了一百多名,切原君所有科目都踩线合格,算是可喜可贺。

    这次我的考试排名又变回第四……历史丢失了两分,虽然比上次考试下滑了一名,不过总体而言无伤大雅。

    教职室里,班主任把笔记给我:“这是这一个学期的重点,白鸟你和幸村在同一个社团,下次去探院的时候顺便把资料带给他吧。”

    我收下笔记:“我明白了。”

    “还有,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哦!让幸村绝对要加油好好对抗病魔,老师随时都在等他回来。”

    老师递来一张心意卡,我一起收起来,答应道:“好的……我会转达给他。”

    举办完休业式,开始放长达两周的冬假。圣诞节将近,大街上已经挂起了灯饰还有圣诞树。

    平时我基本都是跟着部里的大家一起去探病,不过,自从答应幸村给他带解闷的书和电影,探院次数就逐渐变成了每周一次。

    挑选着今周要带过去的书和光碟,经过书架时,一张单独放置的唱片撞进我余光。

    ……海原祭时幸村借给我的唱片,我还没有还回去。

    两个月前幸村感冒请假没多久,之后我们就去了中国参加研修会,接着是病症出现,幸村去身体检查,准备入院……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我拿起唱片,拇指腹轻轻摩挲过磨砂质感的封面,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候心里细微的触动。

    ……今天顺便还给幸村吧。

    我把唱片也放进包里。

    “我们回来了。”

    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和玄关打开的动静,我回神,离开书房,玛珑也跟在我脚边啪嗒啪嗒跟着下楼梯:“欢迎回家。”

    爸爸去法国出差,今天回国,妈妈去了机场接机。两个人手上都提着很多东西,一进来就把拿了满手的购物袋搁在茶几上。

    “……这些都是什么?”

    “礼物。”爸爸舒了一口气,“这袋是你的圣诞礼物,这袋是妈妈的圣诞礼物,其他的都是想买的东西,有喜欢的就拿去吧。”

    “好的……谢谢爸爸。”

    拿走圣诞礼物,我看了看其他购物袋。有些是爸爸为了妈妈买的饰物,另外还有一些茶叶和繁杂的收藏品。

    一叠艺术画集。卡耶博特,毕沙罗,路易·大卫……

    ……雷诺阿。

    心里微动。我看了看整理行李的爸爸妈妈,动作轻轻将雷诺阿的画集从购物袋里拿出来。

    幸村之前说过,他比较偏爱欣赏永山和雷诺阿的风格……

    “妈妈,爸爸,我可以要走这本给朋友做圣诞礼物吗?”

    妈妈回头:“雷诺阿?可以呀,我记得家里已经收藏了一本了。老公?”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家里有一本日文版,不过我见这册是法文版所以就顺便买了,美羽你想要就要吧。”

    我抱着画集:“嗯……谢谢。”

    *

    这次来探院的时间有点晚。夕阳已经落下半边,暮色和夜色交融在一起,在天幕形成朦胧静谧的色彩。

    今天是平安夜。

    踏入住院部,在街上感觉到的隐约温馨感逐渐消弭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以及寂静的走廊。

    和护士已经算是相熟。做好探病登记,我低声和对方说:“平安夜快乐。”

    “谢谢,小白鸟也圣诞快乐。幸村君今天的状况还不错哦。”

    “嗯……我知道了。”

    幸村的病房门口留了一条门缝,从里面传出了隐约温和的说话声。

    我稍怔,收住脚步。

    似乎有人正在探望幸村……我还是过一会再进去吧。

    “那精市,妈妈先走了。”

    门口从里面被拉开。一位长相和幸村有七成相似,年纪约三四十上下的温柔女性走出来。

    幸村的妈妈注意到拿着探院礼物的我,神情划过意外。

    ……原来幸村长得更像妈妈。

    我刚转身的动作微凝,站定主动点头问候道:“……您好。”

    “你好。”幸村的妈妈反应过来,微笑问道,“是来探望精市的吗?”

    “是的……”

    也许是幸村妈妈停留在门口有点久,我听见幸村从病房里轻声询问:“怎么了?”

    幸村妈妈回答:“有朋友来探望你哦。”

    我走到门口。

    幸村一瞬讶然,唇角微弯:“白鸟。”

    “你就是……”

    幸村妈妈转过脸来,像是知道我是谁,眼神发自内心的柔和,说道:“谢谢你,和精市去做身体检查,还安排医院的事情,让你费心了。”

    看来幸村和家人提过……我回道:“幸村是朋友,这点事情不算什么。”

    “不,请不要这么说,如果之后有机会,请让我郑重对你还有你的父母表达谢意,精市对我和我丈夫而言是很重要的儿子。”

    幸村的声音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妈妈” 。

    幸村妈妈看了看幸村,笑意温婉对我告辞道:“抱歉,我接下来还有事情,先走了,下次再见。”

    “好的……下次再见。”

    进入病房,半躺在病床的幸村眨动眼睛:“我原本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整理花了一点时间……之前说过今天会来,我会来的。”

    “嗯。外面是不是很冷?”

    “还好,没有很冷。”病房温暖,我稍拢大衣,“冷气带进来了吗?”

    “没有。”幸村往我手上捧着的一束花看了看,“满天星?”

    “嗯。插在花瓶里,可以吗?”

    “可以哦,谢谢。”

    小巧的花瓣透着淡雅的蓝,一簇满天星放进花瓶,像是互相安静簇拥的星星。

    幸村看着我换花,语气温和:“很漂亮的颜色。”

    “对……觉得合适就带过来了。”

    病房里有一束鲜花,至少能让这里看上去有生气一点。

    整理好花瓶,在病床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我把要给幸村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这个学期的学习资料。”

    “谢谢。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

    “还好……出的题比上次考试难一点。这次的第一是柳,柳生是第二。”我拿出心意卡,“这是坂下老师让我给你的,老师让我带话,祝福你早日恢复健康。”

    “嗯,心意我收到了。等我能打电话的时候我去和坂下老师道谢。”

    急性期已经过去大半。虽然还是不能行走,不过这两天幸村可以轻微地活动一下双手。

    “上周带过来的两张光碟,你看完了吗?”

    我从包里拿出新的光碟,侧头看了看幸村放置物品的柜子,意外地从上面看到了仔细摆好的社团日志,还有夹着书签的墨绿色书籍。

    幸村循着我的视线看到了诗集,有些了然说道:“你借给我的诗集一直都放在我这里,今天我让妈妈帮忙带过来了。”

    “……你喜欢读吗?”

    “对。自己一个静下心读的时候,我想有点明白你之前说的感觉了。被牵引到另一个世界。”

    “……是吗。”

    我想,该怎么形容这种巧合好。

    曾经,在我反复阅读马拉美诗集的那段时光,也独自一人半躺在病床上,迎着冬日寂寥的晨光,沉浸在诗歌赋予给我的世界。

    幸村能明白那种感受,让我感到有些共鸣的喜悦。

    ……可是,现在的我又不太希望他也体会到那种寂寞。

    “似乎已经借了很久了,你要拿回去吗?”他问。

    “……不要紧。你喜欢读的话,留着就好。”我垂眸,拿出唱片,“这边才是,我已经借了你的唱片很久了,我再收着不太好。”

    “其实我都有点忘记了。”幸村看一眼唱片,说道,“你喜欢的话也可以留着。”

    “……它是你重要的生日礼物。”

    “嗯,不过我知道白鸟你会好好保存,所以才这么说的。你也给了我很多东西,所以想听的话就继续放在你那里吧,什么时候不想再听了再还回来也可以。”

    “幸村,你知道罗西尼的弦乐奏鸣曲是经典中的经典……要听腻是很困难的事情吧。”

    “知道哦。只是看样子你很喜欢,所以继续放在你那里也没关系,就像你借给我的诗集。唱片之后再还也不迟。”

    说不过他……

    “……那,我再留着听一会。”我把唱片收回去。

    幸村淡笑着“嗯”一声。

    推荐的电影,小说的读后感,班上发生的小事……我想幸村和我是投缘的。说话缝隙间,时间流水般静悄悄地流逝,天色彻底被黛色覆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不用顾忌气氛,能很放松地交谈很久的朋友呢……这样的想法不禁从我脑中划过。

    “身体的感觉有好转吗?”我问道。

    “比起前几天,现在手指稍微恢复感觉了。”

    “这样……能以这个状态保持下去的话,医生大概在新年左右就可以开始安排物理治疗了。”

    幸村说:“嗯,如果恢复进程理想的话就好了。”

    我淡淡恬笑一下回应。

    没人觉得幸村不想早点出院。他以往的训练频率,完美的赛绩,隐藏温和表象下的求胜欲都在征示着这点。

    我希望幸村痊愈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是的。

    可是,我能像医护人员一样鼓励他积极进行复健吗?

    ……我不知道。

    复健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不止身体会感到痛苦,而这种痛苦也时刻折磨着人的意志,像是把不匹配的拼图强行拼凑在一块。

    在过去的时间,我亲眼目睹过太多眼泪。那些理所当然的支持,在我眼里都成了一种无形的,善意的冷酷。

    幸村是国内初中顶尖的网球选手。他要做的不止是恢复到能日常生活的状态,他要做到的,是恢复到在赛场上的全盛状态,为此,他注定要比其他人都付出得多。

    我发自内心觉得,这件事是残忍的。

    作为朋友,我既想他完全康复,重返赛场夺得他的荣誉……却也不忍他之后要进行的复健,哪怕理性明白这是为了痊愈必须要进行的治疗。

    这很复杂,也很矛盾。

    幸村和我说起他的模拟想象训练,我重新回神听他分享,又给他提供新的数据。

    “打扰了。”护士敲了敲门,“到夜晚检查的时间了。”

    我和幸村聊天的话音稍止。

    已经这个时间了。

    我收拾东西,理好心绪起身告辞:“那我先回去了……下周还是这天再过来。”

    “好。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我会的。”

    临走前,我将用丝带包装好的画集送给幸村,温声道:“圣诞快乐。”

    “雷诺阿。”幸村眼睫一颤,抬起眼睛,“给我的?”

    “嗯……虽然只是法文版。”

    “已经足够了。”

    幸村浅笑,手指似是轻轻摩挲了一下画集的封面,俊隽的脸庞流露出几分温柔:“谢谢你,白鸟。抱歉,没能给你准备圣诞礼物,我先欠着。我会好好珍惜这份礼物的,也祝你圣诞快乐。”

    我也对他露出微笑,“不客气。”

    *

    踏出医院,一片轻盈的雪花悠悠飘过我眼前。

    下雪了。

    差不多快要迎来新的一年。

    ……十五岁。

    我抬头看了看冬日的夜空,呼出一团朦胧的白雾,迈步乘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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