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隔壁病床那位大叔吃剩的半根玉米,时昶真想拿起来堵住闻一燃这张机关枪似的烂嘴。

    他当没听见,继续赶人:“天黑了,你去家里睡吧。”

    闻一燃嫌麻烦,“我住酒店,房间都定好了,在这附近。”

    “给我拿几件衣服过来,”时昶扯了下身上的病号服。

    闻一燃说:“你还想去哪儿啊,就在病房里待着,买几条内裤换换就行了。”

    普通病房都是三个床位,说话不方便,闻一燃联系人,忙活了两个小时,把时昶换到了单人病房,这种麻烦事都协调好了,但全程没提去买饭这种小事。

    护士交代了,得吃点东西,白米粥最好。

    闻一燃可没打算去时昶家起火熬粥,趁时昶接电话的时候,走出了病房。

    昨晚的事,星见月讲得平淡无奇,邹萌听得心惊胆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是阿姨在保护你。”

    “我也总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星见月牵唇笑笑。

    当时是时昶反应快,挂断陈朝的电话后迅速报警,他们在冰冷的江水里泡了将近半小时,能活下来怎么不算奇迹。

    每年在江边意外丧生的新闻可不少,邹萌心有余悸,“这半个月假期是周总特批的,你安心养着,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等你出院,我陪你去山里烧烧香拜拜菩萨,去去霉气。”

    有人敲门。

    对方敲了两下就把门推开,但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一位脸色不太好的酷哥,只站在门口看着星见月,像是有话说。

    邹萌问:“找你的?”

    星见月“嗯”了一声。

    “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邹萌把保温饭盒从袋子里拿出来,“这南瓜粥是我妈煮的,你一会儿饿了记得吃啊。”

    星见月准备送送,“开车注意安全。”

    邹萌摁住被子,让她躺着别动,“放心吧,我男朋友在车上等我。”

    刚八点,邹萌还得回趟公司,她从闻一燃身边经过时,毫不遮掩地打量他,这样看着,除了脾气不太好,脸和身材没什么毛病,他手腕上戴的表价值不菲,家里资本应该挺厚实。

    邹萌心想,星儿身边的帅哥还真不少,这种脆弱的时刻最需要陪伴,章潮再不回来,估计要地位不保。

    “你要走了吗?”星见月往窗外看,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水没停,“还在下雨。”

    “今天懒得折腾了,住一晚再说,”闻一燃不是来这儿跟她叙旧的,“时昶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不知道?”

    “哦,”星见月连忙下床,抱起桌上的保温桶,“我给他送过去。”

    闻一燃说:“换病房了,在楼上。”

    就一层楼,他们没等电梯,走的安全通道。

    有护士从病房里出来,看见闻一燃,叮嘱他提醒病人把药吃了。

    闻一燃瞟了星见月一眼,“听见了?”

    星见月点点头。

    病房门没有关上,留了一条缝。

    “星见月,你断联好几年,一见面就送他这么别致的一份大礼,真有你的。”闻一燃毫不留情地数落她。

    “没被撞死,也没被淹死,是他命大。他才刚来安淮市,也不知道他那个合伙人会不会嫌他晦气,怎么会有人倒霉成这样,半夜出门给人送相机拍什么星星,结果自己掉进江里,被撞的眼冒金星,万一人家撤资跑了,他可就有的忙了,早点破产,早点回昌宜,这样你也算是功德一件。”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高高举起,重重砸在她脑袋上,让她抬不起头,更无力反驳。

    星见月知道闻一燃不会给她好脸色,什么难听说什么,偏偏她就是理亏,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这个案子还需要我配合,警察随时都可能会联系我,我没办法二十四小时照顾他,你能不能……多待两天?”

    她自己都还病着,闻一燃其实没打算明天走,怎么着都得等姜冬也过来再说。

    “没问题啊,你把那个欺骗感情的狠心女人叫回来,我就替你给时昶端茶送饭,一直照顾到他出院。”

    星见月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如果她现在告诉闻一燃,杭霁要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拉扯了很多年的白月光,闻一燃铁定扭头就走。

    “哑巴了?”闻一燃笑得讽刺,“是你有求于我,我提个小小的要求,过分吗?”

    星见月不吭声。

    杭霁已经既然想好了,有结婚的打算,肯定会回昌宜一趟,带未婚夫去祭拜她母亲。至于见不见杭世庭,难说。

    时昶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一张飞机票的事,你要是还惦记着,就自己找过去,为难她干什么?”

    “一张飞机票的事,”闻一燃低声重复这几个字,嘴角的笑意有些自嘲,更是在笑话时昶,他们俩,大哥别说二哥。

    他抬脚,砰的一声把房门踢开,“我才说她两句,你就不乐意了?她好像到现在都没进去看过你一眼吧。”

    时昶没有接他的茬。

    闻一燃跟星见月说:“我饿了一天,得去吃饭。他快烧死了,护士说,在温水里兑点医用酒精,擦擦身体可以降热,你记得帮他擦。”

    他对上时昶的目光,挑了下眉,学着点吧,看看什么叫以德报怨。

    “我去买毛巾,”星见月把保温饭盒塞进闻一燃手里,转身就跑,没给他叫住她的机会。

    住院部有便利店,病房里开着空调倒是不冷,但外面气温低,星见月穿得单薄,只是穿过一条长廊,被冷风吹了一会儿,头就疼得更厉害。

    她不需要什么,邹萌刚才都给她送到病房了,店里品类齐全,她把时昶要用的必需品挑好,全都放进洗脸盆里,端着盆去排队结账。

    不是高峰期,排队的人不多。

    快轮到她时,闻一燃打来电话。

    “给他带几条内裤。”

    “……我没买过,要什么样的?便利店里的,质量应该不太好。”

    闻一燃说:“随便买吧,他连下床去趟洗手间都费劲儿,还挑什么挑。”

    电话挂断五分钟后,星见月还呆呆地站在货架前,一筹莫展。

    从她出生那天起,她们家就没有住过男人,她哪知道怎么挑男性贴身衣物?

    选最贵的吧。

    星见月看好价格标签,一个颜色拿了一条。

    等她买完东西,从护士站拿到医用酒精回到病房,闻一燃早走了。

    敲门没反应,她轻轻推开病房门,脑袋先探进去。

    时昶睡着了。

    星见月无声地松了口气。

    已经查完房了,这层楼很安静。她关好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到病床边,药还放在桌上,她拧开保温饭盒的盖子,看到里面的南瓜粥还剩一半,他大概是没胃口,吃不下。

    星见月把洗脸盆拿到洗手间接热水,水龙头开得小,没什么声音,就是得多等一会儿。

    灯光刺眼,影响睡眠,她出来的时候把病房里的灯关掉了。

    手机连续振动了好几下,星见月一动不敢动,她小心地转身,确定病床上的人没被吵醒,才去洗手间搓洗毛巾。

    她把洗干净的毛巾泡在兑了酒精的温水里,回到病床边,时昶的左手放在被子外面,她就先从左手开始。

    护士说,擦拭手心、脚心、颈部、腋窝、腹股沟这些血管丰富的部位最有效。

    星见月握住他的手腕,慢慢转动到手心朝上,动作很轻。

    她拧干毛巾,轻轻擦拭。

    擦完左手,她又走到另一侧,把他的右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再重复一遍。

    腋窝……就算了,这跟直接叫醒他有什么区别。

    脚心……他怕痒,肯定会把他弄醒,算了。

    腹股沟……

    星见月摸了摸自己身上连接大腿和腹部的位置,应该是这儿,要擦拭这里,得把裤子往下拽一点,不合适不合适,也算了。

    那就擦擦颈部,她小心一点,应该可以的。

    她洗洗毛巾,弯腰靠近他的时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的嘴唇怎么破了?

    不会是她给他人工呼吸的时候,牙齿磕破的吧?

    那会儿她被冻得发抖,手脚没有一点知觉,也看不清,所有行为都只是凭着一丝微弱的求生意识。

    不对劲!

    她长久落在他唇上的目光慢吞吞地往上,毫无预兆地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睛。

    “把你吵醒了……不好意思,”星见月的一只手正在扒他的领口,“那个,我可不是在占你便宜,护士说用酒精擦擦,能散热。”

    时昶沉默,她也没动。

    只有洗手间里亮着一盏灯,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被她挡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久,他开口道:“你帮我擦,谁帮你擦?”

    声音很哑,但不像是睡着后被吵醒,眼神也不像。

    星见月低声说:“我吃过药,已经退烧了。”

    “是吗?”

    “……是啊。”

    时昶显然不相信。

    他抬手抓住星见月的手腕,稍稍用力,她就被拽得朝他倒下去。

    她反应慢了点,但右手撑在了枕头上,身体没有压住他。

    两人只是额头相碰,也足以感受到彼此滚烫的体温。

    她听到他说:“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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