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因声带受损有些沙哑,再加上太过焦急带上的隐隐带着哭腔,有些软糯好听,与他表现出的性格不符。

    亲眼看到这种变化,没由来凌墨渊感觉自己的心被羽毛拂过,他莫名其妙地勾了勾唇。

    意识到自己的奇怪反应,他心一紧,恢复矜贵,语气清凉:“自己都命悬一线,还有善心为他人求情?”

    城墙边上的少年闻言一愣,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染上一层层复杂的情绪,他垂眸,抿着唇,不说话。

    凌墨渊眼瞳微紧,他看着黄土地上的黑压压血水道:“你想救,她们未必想活。”

    凌墨渊轻飘飘一句话犹如一片乌云落在虞昭月的心上,凉飕飕沉甸甸的。

    她顺着他的目光定定看去,注意到城墙底下很多女子衣衫染血,缺胳膊少腿。

    虞昭月呼吸急促了一瞬,她虽早了解这个世界对女子的不公,但这一刻她猛地懂了这个世界的残酷。

    不比现代,盲人都可以找到工作,在这个落后的、价值观畸形的古代,女子的地位本就低贱如物件,如今她们很多人都残疾了,便如同缺了腿的牛马,失去了本就廉价的劳动价值。

    无人愿意抚养,就算她们坚韧不拔有活下去的意图。

    也没有生存的能力。

    过了好半晌,虞昭月收回目光,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她杏眼看向凌墨渊,自若道:“只要殿下救她们,我有办法让她们找到自己的价值,让她们为殿下所用,不会让殿下白养。”

    “假若殿下不需要她们效力,她们也会独立自强,不靠任何人坚韧地活下去。”

    有些天真话听到站在一旁的士兵们的耳里,只让人觉得如八岁孩童在胡言乱语,他们暗暗发笑。

    凌墨渊表情不变,站在那里好像冬日阳光,淡漠又冷感十足。

    他静谧目光从那群奄奄一息的、可怜的、毫无用处的女子身上移到虞昭月身上。

    眼前的人不是累赘。

    他愿意卖少年一个面子。

    甚至有星点期待,他所描述出的那一幕。

    让女奴有价值……

    四目相对,凌墨渊没有收回目光,一步步向虞昭月走近。

    他迎光而来,身影修长挺拔,没等凌墨渊开口,虞昭月先低头。

    她躲开他眼尾上挑睥睨的眸子,声音低哑:“我可以做殿下军营里的军器监丞,我会把我前日下午所言的那些利器全部都复刻出来,不止兵器,还有农具,殿下想要的,我都可以做出来。”

    凌墨渊闻言脚步一顿,他突然笑道:“还知道为自己谋个官职,是个聪明的。”

    面前的人一袭白衣胜雪,那如谪仙般漂亮的眼睛轻易看穿她的心思,虞昭月毫不羞愧,她拱手边思虑边道:“昭昭愚钝,是昭昭三生有幸遇见殿下,有了官职才能名正言顺跟随殿下左右,昭昭才能竭尽全力为殿下效力。”

    凌墨渊一愣,收回笑容转而挥袖下令。

    候在一旁的副将立马将凌墨渊的命令传到城楼的各个角落,原本驾马去追溃散的敌军的士兵们勒紧缰绳,回身清理战场。

    黑暗一寸寸缓退,金光洒满大地,阳光照耀着浮花城乃至整个天照国。

    这场战役,敌军死了近万人,俘虏敌国活兵三千,解救本国幼童八百,女子三千。

    夺目日光下,城门里外的士兵拖着沉重的木架子来往,虞昭月指挥着众人布防暗器毒气的同时,视线再一次往城西方向张望,只是这一次她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剑眉凤目里。

    凌墨渊一袭玄色袍子,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金色祥云,仪容更甚昨日,虞昭月再无初见之时呼吸紊乱,只有摸鱼被老板抓包的紧张感,她心头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东摸摸投石机,西看看毒气弹,假装很忙。

    凌墨渊没甚表情,冷淡的目光从虞昭月身上移开,见城里城外布防得当,才对明显心思不在此处的少年道:“想去就去吧。”

    “嗯?”

    “好好好,谢谢殿下。”

    虞昭月反应过来,扬起笑脸双手合十对凌墨渊拜了拜,然后提腿就跑。

    虞昭月身轻如燕,一溜烟往城西边的空地小跑而去,渐渐地,布满杂乱的脚印和乌黑的血迹土地让她的心情变重。

    她越走近,她面色越低沉。

    偌大城墙角叠满了厚厚的一摞尸体,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看到她们脖子的勒痕。

    自杀?

    死去的女人衣衫不整,在看到一些不该有的痕迹之后,虞昭月的手都是抖的。

    世上有好人也坏人,有人经不起诱惑,在城墙上看见她们受伤害的愤怒,在实质可操控她们的这一刻转为了欲望。

    谁叫她们都是无主的女奴,普通农夫都能对她们为所欲为,更何况身份高出一截的军爷,多的是人不把女奴放在眼里。

    如畜牧一样关在笼子里,不给衣物御寒,不给救治,死了的全扔出去,堆成尸山。

    眼前完全没有虞昭月想象中的,竹担架,绷带,药香,有的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扭曲的断肢,插箭的胸口。有被血染湿衣服奄奄一息的妇女,有抱着刚落气的母亲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幼童,有一瞧见陌生官服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少女。

    生理心理皆受煎熬,怪不得凌墨渊说她们要寻死。

    这样苟活着有什么意义?

    这个时代太变态,作恶太多,合该覆灭。

    “呜呜…姐姐……我痛……”

    无阳光照射的阴暗角落,一个白衣少女呜呜哭吟,她缠在胸口的布条被血沁湿,她姣好的面容扭曲。“砰砰砰!”她痛苦地不停地将头往锈迹斑斑的铁笼上撞。

    “杀了我吧,好疼好疼……”

    一只大手横劈在她颈侧,少女没了动静。

    动手的女子个子高大,身着黑衣,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晕死过去少女不停安抚,她声音颤抖:“柔奴不哭。”

    “柔奴乖,睡一觉就好了。”

    整个空间充满伤痛带来的凄惨呜咽,女奴们察觉到有人靠近,怕惹恼了新来的官员,个个咬紧下唇,尽可能压抑自己的声音。

    虞昭月对落后古代军官的愤怒瞬间被心疼击散。

    理智也回归。

    她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还是口头的,自是无权过问那些军官的过错,好在他们都忙着修复城墙去了,只留下十几个瘦弱的守兵。

    心中想好对策,虞昭月对其中一人挥手,她道:“去弄几筐治疗外伤的草药来。”

    “这,不符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殿下答应我要救治她们,你何权利质疑?”

    “让你去你就去!”

    虞昭月偷换了概念,她将“救”改为“救治”,她脸不红心不跳,继续提要求:“消炎的,镇痛的草药都要,再带些酒精、棉布条、刀具、蜡烛等治疗外伤的工具来。”

    士兵看她言之凿凿,不敢敷衍,立马点头应声前往。

    女奴战俘们是随机关押的,里面有重伤的,也有轻伤的,大多眼神麻木空洞无神,也有的神情凄凄痛苦悲伤,虞昭月在观察她们的同时,发现了一双格外不同的眼睛。

    它充满警惕。

    虞昭月一下被吸引,她迈步上前,问那双眼睛的主人:“你叫什么名字。”

    得到一声嗤笑后,虞昭月才惊觉自己问的话太愚笨。

    皆是女奴,哪儿来的名字?

    她面不改色将权威演到底。“以前的猫儿狗儿的名字不必再叫,从今天起,你就叫……”

    面前的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黑衣,目光冷如冰,让人下意识想到寒梅,暗石之类的坚韧之物,好多字在口中打转,虞昭月脱口而出:“凛雪,你以后就叫凛雪吧……”

    凛雪得了名字依旧一副警惕防备之姿。

    虞昭月顺着她的手臂看去。

    她怀里躺着一个黑发少女,细瞧发现她与凛雪凌厉的五官相反,那少女柔和娇美,仅仅半张脸就能看出其温婉可人之姿。

    凛雪感受到她的视线,抬起袖口遮住少女唯一露出的半张小脸。

    虞昭月忙将视线移开,目光落回到凛雪脸上,她道:“放心,我对她没兴趣。”

    凛雪松了一口气。

    少年说:“我对你感兴趣。”

    悬在心间的巨石头升起又落下,一刹那,凛雪不由悲从中来,她五指紧握成拳,指骨凸出凌厉淡白的痕迹。

    终究是逃不过。

    凛雪挫败的目光化作一张细腻的网,罩在怀中少女的身上,她神色黯然道:“大人,只要你放过家妹就行。”

    “什么放过不放过的。”

    虞昭月皱眉问道:“我观你骨骼清奇,可是会武功?”

    “略懂。”凛雪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当是有权有势之人的膳前消遣,观这小官身弱,又径直找女人中最强的人,怕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虞昭月未能领略到其中的弯弯绕绕,她闻言杏眸一亮,连带着受损的声音也明亮了几分,她笑道:“那待会儿我让人放你出来,你再去多寻几个骨骼健壮的女子,你们一同将药物发下去,轻伤者自己医治自己,重伤者你们帮忙上药包扎。”

    明明的通用的官话,听到众人耳朵里却犹如天外之语。凛月琉璃般璀璨的眼睛呆滞,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不光她一个人,大多听见这话的女战俘通通如遭电击,呆立不动。

    药物精贵,不提如今处境困难,平日里有个灾病她们都是靠自身或者山坡上的野草挺过来的。

    这位面善的大人竟然要给她们医治?

    还是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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