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怀远确实有些难过,为李昭也为自己。他带着柳允朗刚到柳府,便被柳阔沛一脸严肃的叫到了书房。原想着是因着家中私事,他问道,“可是阿逸的婚事出了什么状况?”

    柳阔沛摇头,“逸儿的事不需要我操什么心,倒是你,永宁公主是因着姑墨王女的事被陛下训斥的吧?这些日子朝中同僚都来同我打听,你与我说个实话,陛下如今对公主是个什么态度?”

    柳怀远皱眉,“父亲问这干嘛?公主再如何不妥,也终究是陛下的女儿,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今日宫中还派苏公公送来中秋的赏赐。”

    柳阔沛还是不放心,“可今日中秋,陛下都未赦免公主的禁足,我看陛下心中还是气的。我也不是担心公主如何,毕竟是皇室宗亲,该有的体面自然会有,可你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太府卿之位,其后必然有永宁公主的缘故,我是怕陛下迁怒与你。”柳阔沛叹气,“因着此事逸儿的夫家都让人来问过是否推后。”

    柳怀远气愤道,“父亲,公主的事与阿逸有何干系!婚期早在半年前便已商定,如何能改,若是他们怕惹事,干脆退婚另择好了,这样的人家,即便将阿逸嫁过去,也是受苦。”

    柳阔沛见他这般不客气,哼道,“你现在是做了驸马的人,与家里人说话是越发不客气了,我也只是问你几句话而已,你就这般火急火燎。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如今后位尚且空着,眼见陛下的子嗣也多了,将来未必不会再起立后的想法,到时太子要如何自处?云家虽为太子外家,但这些年来一直不声不响,将来又能有多少助力?你既娶了永宁公主,就是同太子站在了一边,不妨提醒着太子早做打算,尤其是太子妃的位置。”

    见柳阔沛要出去,柳怀远说道,“父亲!从进门至今,你从未过问过殿下的病,儿子看得出,父亲母亲这些年从未将殿下当做一家人,即便如此,殿下还是每逢年节,四时变化时都给父亲母亲亲手准备好礼,就连此次阿逸的婚事,作为嫂嫂的她也是跟着忙前忙后,可即便如此,在您眼中也是需防备的外人罢了。儿子这些日子兢兢业业的做事,在您眼中也全是殿下的一句话,儿子现在都有些不知晓,您心中的我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不是我与殿下的婚事在您看来只是一桩生意?”

    不等柳阔沛说话,柳怀远就先踏出了门,碰见了愣在门外的柳逸挤出一个笑说道,“母亲唤父亲和你去花厅用饭。”

    “知晓了。”

    柳怀远闷头往前走,被身后的柳逸追了上来,“哥哥也不要太过气愤,父亲只是与嫂嫂接触不多,才会如此说的。父亲在官场沉浮二十余年,自然是希望你和嫂嫂都好好的,只是话说得难免生硬了些。”

    柳怀远慢慢平息了怒气,看着一旁一直解释的柳逸,问道,“纪家当真如此问了?”

    柳逸先是一愣,才晓得他问的是什么,摇头道,“不过是纪啸的父亲与爹爹说起,事后纪啸还派人来说,家中并无此意,他祖父和母亲都是盼着我们俩的婚事的。”

    柳怀远见她说这话时虽是坦然,可到底露了点小女儿的娇羞,笑道,“看样子你是同那纪啸见过了?”

    柳逸低声道,“嗯,二哥哥带我偷偷去瞧过了。”

    柳逸虽说的轻巧,可看她的样子怕不仅仅是瞧过,柳怀远也没揭穿,只是说道,“婚姻大事,若说复杂,也是两个家族的事,可若说简单,不过是你与他两个人的日子,只要你们觉得合适便好。”

    “我还没问过哥哥,你同公主也是如此?”

    “你觉得呢?”

    柳逸思量道,“哥哥望向公主的眼神,同你看其他人的都不同,你看向公主时眼中是带着满足的。”

    “我有吗?”

    “有啊!而且很明显,我想公主一定也能看的出来!”

    “是吗?”柳怀远低头想着,他与李昭自从成亲以来从未红过脸,先前柳怀远身边两个婢女在李昭孕期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时,李昭也只是像往常一般给打发了。平素嘘寒问暖也是做足了的,自己有个生病难受时李昭也是在旁照料,甚至自己忙于公务时李昭还会让人给自己带来滋补的膳食。

    可要真说两个人心意相通又没有,两人之间很少沟通,自己在外的公务李昭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嫌,对自己家中的事也是事无巨细可又客气疏远,就说当下这事,李昭自从回来后更是从未主动同自己解释过。

    李昭在提防着自己,即便二人已是夫妻,即便自己同她再三说过他们是绑在一起的盟友,可若是自己不问,李昭永远不会主动同自己开口,更不要说同自己求救,她宁愿自己在雨中跪上半日,也不肯同自己商议解决。

    柳怀远低落道,“可她从未说过心悦于我?”

    柳逸瞪大了眼,似乎不信刚刚那幽怨的话是自己一向淡然自若的哥哥能说出来的,“公主那般骄傲的人,轻易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吧,但我觉得,嫂嫂心中是有你的。”

    席上本是难得的团圆,却因着柳阔沛和柳怀远父子俩的别扭有些冷场,饭后柳怀远更是借口柳允朗犯困匆匆逃出了柳府。

    柳阔沛之后更是没有主动同柳怀远说过话,而柳怀远也好像同柳阔沛置气一般,直到柳逸大婚前一日才回了柳府。因着明日的婚事,柳怀远今夜独自宿在之前的院子中,李昭一如既往的没有露面,只是让柳怀远将头面珠宝之类的添妆给柳逸带了过来。

    柳怀远躺在床上,明明同他成婚前一模一样,就连床铺被褥都是之前的,吴氏在他回来前还专门让人晾晒过,可他此刻躺在这里,总觉得缺了什么,柳怀远看向屋顶,想着李昭此刻该是睡下了,或许还有柳允朗那个小家伙挤到李昭身边缠着让李昭给他讲故事才能睡着。明明他与李昭成婚也才三年,都要比之前的十八年过得更加充实。

    等到李昭能出府的时候,已经快是她的生辰了,冬月里严寒正盛,李昭却执意要出门去大同寺拜佛。

    “殿下,您身子刚刚好转,不急着去大同寺。”

    李昭打定主意道,“这些日子抄了许多经卷,我想着尽早将它们供在佛前,也是我的一片心意。让人取来那件紫貂披风,今日不宜张扬,咱们轻车简行,早去早回。”

    说是不张扬,可前后一行也有十数人,马车上更是备了好几个手炉。可上山的路终究没法行马车,李昭一行人只能步行上山,幸而山不高,很快便就到了。寺门口慧净大师就站在那里,见她们一行人前来不见惊讶,拱手道,“阿弥陀佛,施主近来可还安好?”

    望月瞧着他一派从容,同慢月抱怨,“这老和尚怕是没有长眼,殿下都消瘦如此,他还问殿下是否安好。”

    李昭回了个佛礼,笑道,“托法师解惑,心中平静了不少。”

    “既如此,咱们便入寺吧。”

    李昭一人入了正殿,在殿中跪了片刻便出了来,“腿脚不便,还请佛祖原谅我的怠慢。”

    “虔心便好,有些人即便是在佛前跪上一辈子,佛也无法赦免他的罪恶,施主是通晓之人,论其慧根怕是比老衲还强上许多。”慧净抬头,见时辰尚早,说道,“施主不若去老衲那处坐坐。”

    “正巧有些事要同法师讨教,请吧。”

    小院内依旧如此,只是墙角的菩提树已然是枯死之象,李昭看过去,“这树已然枯死,为何法师不将其移走重新栽植?”

    慧净望去,“这棵树自我搬来时它便在,已然陪着我三十余载了,这两年我周游四方,不曾看顾与它,致使它冬日里没受住严寒,枯死过去,今年夏日也未曾发芽,可明年春日里它未必不能枯木逢春,再开新芽。只要有希冀,便不可轻易放弃。”慧净示意道,“屋中暖和,施主请进吧。”

    慧净此处的茶一向是味涩多过清甜,今日入口却是不同,慧净见她这般解释道,“今日所泡的是前些年摘下晾干的菩提子,配上几味草药,正适合施主调养。”

    李昭笑道,“法师果然耳聪目明,人不在京都,却也晓得京中之事?”

    “大同寺中往来都是贵客,更何况陛下上月请我入宫讲学,自然是知道些的。不过我瞧着施主神色,此事施主倒是没放在心上。”

    “不是法师当日与我解惑,入尘世见众生,方知自己之渺小,与他们的苦难相比,我现下过得已是轻易了。”

    “阿弥陀佛,施主这般想已然不用老衲解惑了,老衲游历四方,也不过教化百人,可施主所想所做才是为天下众生谋福祉。”

    “那便借法师吉言了。”

    “施主原先的小院无人打扰,若是劳累尽可去歇息。”

    从慧净处出来,李昭只觉心中憋闷在心的气终于吐了出来,缓步往小院走去。推开院门,慢月就感觉不对,院中好似有人居住的痕迹,她刚想喊人过来,就被李昭拦下,之间李昭走向正房,抬手就要推开房门,慢月没能拦住,刚想让李昭小心,从屋中走出来了一人,正眼看去竟是众人在京中寻找良久不见踪迹的阿依慕。

    “阿昭姐姐,我好想你!”阿依慕说着就往李昭怀里扑,李昭揽着她,见她哭得伤心,只能陪着。阿依慕不过十四,眼见着父母哥哥乃至全族全被胡人所害,心中除了震惊愤怒外更多的怕是伤心,从姑墨一路小心翼翼到了长安,又要避着人以防被认出来,以往那么活泼的性子也变的收敛了起来。

    她从凉州来到长安后原是躲在芊云的铺子中,可李昭终究觉得不太平,想来想去只好将她接到了大同寺中,父皇一向尊敬慧净法师,这一处地方自然没人敢来打扰,幸而慧净法师慈悲,帮她隐瞒了下来,近来她看朝中动向,见此事消停了下来,这才想着来见一见阿依慕。

    “阿依慕,没事了,都过去了。”李昭轻轻替她擦去眼泪,柔声安慰着,取出当初阿依慕送来的玉佩重新戴在了她的身上,“放心,我在呢。”

    “阿昭姐姐,麦苏木…麦苏木……”阿依慕抽泣着说。

    “我知道,还没找到麦苏木的下落…”

    阿依慕没等李昭说完就颤抖道,“是不是,是不是麦苏木落到了他们的手中?”阿依慕在提起胡人的时候甚至眼中全是害怕。

    李昭将阿依慕的手攥在手中,坚定道,“不会的,他们也还在派人找,麦苏木一定是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你的哥哥那样机智勇敢,一定还活着。”见阿依慕依旧沉浸在悲伤里,李昭看着她的眼,“阿依慕,你说过的,你是绿洲上最艳的一朵花,象征着生机,你一定要先振作起来,咱们才能想办法找到麦苏木,才能给你的父母和族人报仇。”

    “可是我忘不了…忘不了那日……”阿依慕还没说完眼泪就又流了下来,李昭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擦着阿依慕涌出的眼泪,轻声道,“没事,哭吧,眼泪不是懦弱,是你对他们的怀念,你可以永远记住那日,只要你哭过之后能振作起来。”

    眼前的阿依慕像极了十岁的自己,刚刚亲眼瞧见母亲葬身火海时的不可置信,每夜都会被噩梦惊醒,然后整夜整夜的在心中想着当时的场景。她知道,这不是一两日能忘的,更不是旁人一两句话就可以开解的,这是需要阿依慕一个人同心中的魔障对抗,直到她强大到可以去自己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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