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沉黑,整个润安堂都陷入一片死寂,正厅里气氛肃杀压抑,下人们低声言语也不敢,连呼气都小心翼翼。

    甘嬷嬷接过丫鬟递来的托盘,轻步回到厅内,将参茶放在案几上:“太夫人,冬日寒凉,用些参茶吧。”

    王老太君手撑着额侧,眉头皱得极紧,显而易见的烦怒:“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

    天色彻底黑了,蓝蕖带着人去主院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竟然还没动静。

    谢砚深不在府里,主院就剩一群奴才,见了润安堂的人,得了她的令,只有老老实实交人的道理,哪需要耽搁这么久。

    就算有波折,也只可能是那个心怀鬼胎的玉氏贱人怕死不敢过来,但这是侯府,一个只会在男人身上打转使手段的狐媚子,再怎么挣扎最后也得乖乖就范。

    一个半时辰。

    照她原来所想,一个时辰都尽够了。

    甘嬷嬷安抚道:“太夫人也知道,主院那边的人对侯爷忠心得很,怎么也会拉扯一番的,蓝蕖太年轻,难免欠缺些威严,耽误点时辰也不奇怪。”

    “哼,”王老太君冷笑,“怕是那小狐媚子正寻死觅活不肯过来吧。”

    甘嬷嬷:“太夫人且宽心,侯府里头,终究还是您做主的,玉姑娘……玉氏女,不过是个门户低贱的外人,哪有胆量违抗您。”

    王老太君眼中有红丝,胸中堵着一口气,连参茶也喝不下:“没有胆量?”

    “她都敢在这府里头和那个孽子暗度陈仓,还伤了庆姗,绑了庆吉,你说她没胆量?”

    “她还要怎么有胆量?!忘恩负义的下贱东西!”恨怒至极,“不解决她,这府里就要翻天了!”

    气血上涌,胸膛不断地起伏。

    甘嬷嬷连忙上前为她抚背:“太夫人,太夫人息怒。”

    王老太君怒气不减反增:“悔不该当初答应西院那个贱种,我就说,我就说!当年他那背主爬床的贱婢亲娘作孽早死,他记恨我,就想方设法地来报复我,找了这么个妖女来祸害他亲弟弟!”

    “一窝的孽障!我今日就要除了她!”

    甘嬷嬷心焦劝道:“太夫人!太夫人,恕奴婢多嘴,侯爷已经入了京畿,快要回府了,那玉氏女毕竟不是奴籍,到底是良民,也有些家底,侯爷又被她给迷惑了去,若您真打杀了她,伤了您和侯爷的母子情分不说,大郎君那边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是多事之秋,您可不能冲动啊,否则岂不是正中那些奸人下怀?”

    王老太君一滞,暴怒到极致,言语却出人意料的平静,冷冷嗤笑:“我何时说要杀她。”

    甘嬷嬷小心屏息。

    “她不就是凭着那张脸皮在我老婆子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想攀上我侯府的门楣么,好啊,”双目寒冷,

    “等问出了庆吉的下落,我就让她——”

    “你们要干什么,造反了?!”惊恐的吼声隔墙轰然炸起。

    惊变来的猝不及防。

    “放肆!啊!”

    “你们要干什么!来人,来人啊!”

    “太夫人!太夫人!!”

    “……”

    王老太君和甘嬷嬷都是惊得震动,还没扬声问外头怎么了,门房管事和守在厅外的丫鬟婆子们连滚带爬地涌进厅里。

    不是自己主动跑进来的,而是被逼着赶进来的,喧哗恐惧的吵闹声随着人群冲入厅中,主座上的王老太君腾地站起。

    甘嬷嬷扶着她,怒目喝道:“大胆!谁在此放肆?!”

    一瞬未过,她们就得到了答案,乌压压挡在厅中的下人们朝角落缩,最中间的地方露出来,从主座朝前看,来者真容显露无余。

    手持精刀的护卫们面色凝重,看见怒容凛冽的王老太君时忍不住更加紧绷,却没有如往常垂首行礼,但也没有更进一步。

    厅中划出一条无形的线,分界两端僵持着,主院护卫们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什么。

    王老太君此时的神情非常奇怪,没有大吼,只是眼珠颤动,唇角弧度冷颤着,面容的扭曲来源于彻底狂涨起来的暴怒。

    一侧的甘嬷嬷阴沉咬牙,扶着老妇人走下踏床。

    很快,尽头有了动静,女子求饶痛喊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沉重快速的脚步声伴随着重物拖地的摩擦声逼近。

    已在厅中的护卫们闪身分开,下一刻,衣衫染血蓬头垢面的女人被猛力扔到正中。

    “呃!太夫……太夫人——”地上的人仰起头,露出半张脸。

    王老太君和甘嬷嬷瞪大眼睛。

    “太夫人,救命,救救奴婢——”蓝蕖哭嚎着,脸已经被青娘拿着板子抽出血肿,竭力哭喊,“主院都……都反了……玉氏女,差点打死奴婢啊,太夫人!”

    王老太君的怒气终于再难压制,猛地抬眼:“贱孽!滚出来!!”

    轻而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纤丽的身影从护卫们侧身避让的中道走出,笑意盈盈。

    玉怜脂欠身向前行礼,眼睛却直勾勾和王老太君对视,柔声:“太夫人,息怒。”

    王老太君毫不意外,死死瞪着她。

    良久,气极冷笑:“下贱的东西,你入府时,我便知道你是个天生淫-贱浪荡的孽障,只会钻营床榻的货色,你那早死的爹娘怕也是因着生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贱种,才被老天收了。”

    这话简直恶毒到了极点,一旁的段素灵面色立即冷凝,目中杀意已现,站在右侧的覃致更是冷汗瞬间流满了脊背。

    玉怜脂笑容却不变:“太夫人这辈子做的孽怕是不比我少,不照样安安稳稳地活着,身体还如此康健,好人总不长命,祸害才能遗千年,也难怪老侯爷先您一步而去了。”

    “看来老天看不下去您造孽还长寿,让我这个孽障过来磨磨您的寿数,下去了好抵一抵您生死簿上的烂账。”

    话音一落,王老太君眼珠几乎要暴凸出来,甘嬷嬷也是不敢置信。

    “你,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你!”

    王老太君活到这个岁数,被一个小辈这样撕破脸地疯狂冲撞,真真正正头一次。

    甘嬷嬷差一点就像从前一样几个箭步冲上去扇倒顶撞主子的人,然而站在玉怜脂身后的护卫统领沉默着抽出一截雪亮的刀身,让她快速冷静了下来。

    “来人……来人!!给我把她拖出去!!!”王老太君指着玉怜脂,狂怒大吼。

    然而她吼完,却只听见哆哆嗦嗦的低语,转头朝四周望去,润安堂的下人们躲在角落里抱团发着抖。

    没人敢上前,主院的护卫手上都是不长眼的刀剑,上头甚至还有未干的血,地上痛苦爬动的蓝蕖就是他们冲上去的下场。

    段素灵搬来宽椅,扶着玉怜脂坐下。

    玉怜脂坐好,看向不远处几乎气晕过去的老妇人,并不着急。

    实话实说,王老太君的身体比她还要好多了,六十的年纪,听说出游踏青时,偶尔还能上马击球。

    关切:“太夫人,您这就受不了了?那日后我与您抬头不见低头见,您可怎么撑得下去啊。”

    甘嬷嬷紧急扶着王老太君坐回了主座,王老太君捂着胸口,胸膛剧烈起伏着:

    “孽障——!我朝,仁孝治国……只要有我在一日,有谢氏族老在一日,你就休想……踏进侯府的门!”

    “你,还有这群贱奴,统统都要拨皮挫骨!!”

    玉怜脂默然片刻,随后淡淡笑道:“太夫人,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什么都不怕。我老实告诉您一句吧,侯爷妻的位置,原本我不想要,也无心去求,但今时今日,我要定了。”

    语气柔和却极为笃定,她说这话时,眼中没有野心毕露的锋利,她不是在宣战,更像是胜果已在囊中,例行告知。

    王老太君气得喘不上气,讽笑:“你这下贱商女,也敢大放厥词?怎么,破罐子破摔,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玉怜脂垂眸笑了:“都到现在这一步了,我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全是被逼的,与掩耳盗铃何异,岂不是自找难堪。”

    忠伯既然已经叛变,那肯定把这一年来她与谢砚深来往的所有都告诉了王老太君,她的伪装已经没有意义。

    对王老太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毫无作用,今夜她若不亮出锋芒,早就被润安堂的人捉来处置了。

    更何况如今她不再是独个来去,她的气焰要是压不过王老太君,身后主院的护卫、还在主院留守的青娘等仆妇,这些肯跟着她背水一战的人,岂不寒心之余恐惧万分。

    她无路可退,更不打算退,王老太君迟早要知道的,也注定和她水火不容,她难不成以后还真的做个低眉顺眼任人欺凌的贤儿媳乖宗妇么。

    想都别想。

    “今日我来,本不是来气您的,谁让您步步紧逼,弄得大家都没了余地呢。”玉怜脂幽幽叹息。

    王老太君抚胸歇息这半刻,气终于顺了些,气力又涌了上来,怒斥:“好个贼贱人!侯府好心收留庇护你,你却狐媚侯府主君,你名义上的叔父!如今还敢在这里颠倒黑白!”

    “我问你,庆吉是不是被你抓走了?!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孽障,胆敢戕害伯府公子贵女,庆姗的腿脚也是你害的吧?你这样的妖女,想进侯府?除非杀了我老婆子!且看你蛊惑去的爷们有没有这个胆!!”

    玉怜脂微微眯起眼。

    赵庆吉被抓走了。

    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

    不过,赵庆姗的事,确实是她吩咐人干的。

    玉怜脂稳坐不动,眉心轻蹙:“太夫人,其实,有件事,您一直让我很难过。”

    突如其来的恳切伤悲,甚至让王老太君都一愣。

    玉怜脂垂头丧气:“我在府里作戏也算战战兢兢,不敢错漏一处,您却还能怀疑上我,可您怎么就看不破安平伯夫人心怀鬼胎呢?”

    “我到底哪不如她了?”苦恼,“还是说,我把您想得太聪明了,您不是装聋作哑,而是真的眼盲心瞎?”

    王老太君的脸色瞬间变成打翻的酱缸,黑得透亮,气得铁青,手朝旁边一伸,抄起茶盏就狠狠砸向她。

    段素灵箭步上前疾手扬起披风,将还装着热茶的瓷盏挡飞出去。

    王老太君两眼都在发黑,但这一回还没来得及张口,厅侧就猛地响起女人凄厉的嘶吼——

    “贱人!!你把我儿怎么了!!”披头散发的安平伯夫人靠在丫鬟身上,跌撞从主厅西侧的小门冲进来,那扇小门后是主厅的偏房。

    安平伯夫人看着不远处的椅上的女娘,目眦欲裂,锤着胸口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快把她押去京兆尹府!!”

    王老太君见状,连忙上前扶她,安平伯夫人痛哭流涕,良久,才发觉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抬头,终于看清眼前景象。

    一转首,是气愤欲绝,同样目露痛恨的王老太君。

    安平伯夫人愣愣地,神智稍微清醒一些,指着厅中的玉怜脂,嘴上颤抖着低语:

    “姐姐,姐姐……你看吧,你看吧,道长说了,她是妖孽,妖孽——她会害死你的,会害死侯府的……她是妖孽……她要损你的福星,所以她要害死庆吉和庆姗——”

    历经了这么多日的惊慌恐惧,儿女一个废了,一个凶多吉少,腿上绿巩油日夜腐蚀溃烂的痛苦从不间断,她的精神已经朝向癫狂。

    逐渐激动起来,扯着王老太君,双目血红:“她是妖孽!杀人索命的孽障!不杀了她,她就会吸你的命!侯府就要完了!!侯府要完了,快杀了她,庆吉和庆姗才是旺你命格的人!快杀了她呀!”

    她的模样太过骇人,王老太君刚开始还跟着咬牙,现在却止不住面色有些恐慌。

    “你冷静些!”

    “姐姐!!”

    “……”

    玉怜脂坐在椅上遥遥望着,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手刚放下,眼中忽地一缩,她坐着,却隐隐觉得地面微微震动,抬起头,身侧的段素灵和护卫们全部绷紧面容,

    地面震动的实感开始清晰,沉重密集的脚步如同擂鼓隆隆,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厅中众人俱是一个激灵。

    主院的护卫离入口最近,片刻,忽地齐齐低头。

    “侯爷!”

    “侯爷!”

    “……”

    玉怜脂扶着段素灵的手,缓缓站起身。

    屏风侧,男人面色黑沉冷戾,惊雷降落一般出现在视线里,他朝她大步走来时,她的心彻底落地。

    王老太君看着他进来直奔玉怜脂去,心头直烧,险些咬碎满口银牙。

    一旁的安平伯夫人瑟缩在她身侧,目露恐慌:“姐姐……?”

    “这不孝的孽障……”王老太君捂着胸口,快要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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