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隐见来人是她,面露惊讶之色: “夜深露重,嫂嫂怎么亲自来了?”

    “日日只管着到点儿送来,还没问过你吃着好不好呢。”沈昭昭说着将安神汤送到江墨隐手边,语气讪讪道:“外加我有一事相求,便自己过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江墨隐听此笑意僵在脸上,只一瞬便将眼神移向那碗安神汤上,心中莫名带了些畏怯:“什么事?”

    “这字我虽日日临摹却不知其意,到底没趣儿。我想着,能不能请二爷空闲之时,于府内鹊笔亭中指导我一二?”

    江墨隐拧着眉头看向沈昭昭,语气充满了不确定:“这就是你所求之事?”

    眼见沈昭昭点了头,他心中如同一块石头落下,连带起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庆幸。

    还好,还好这碗日日披星而来的安神汤是诚心为他。

    金风玉露,转眼已近中秋。

    这日午后,风急雨骤,沈昭昭为抢救晾晒在院子里的怀山菊,冒雨收拢,被淋了个透彻。小柳紧着替她换下衣服,又熬上姜汤喝下,仍然没用。睡觉前沈昭昭就有些鼻塞,一心惦记着明日中秋的事,也没在意,便直接睡过去了。

    一大早起来,沈昭昭就暗道不妙。她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来回翻腾,头也晕晕的,但为着晚宴仍然强撑着起身,去厨房查看食材。

    一一看过没查出什么不妥,却在最后一项上出了问题。

    她昨日特意定了五十只四两重的螃蟹,不只为晚宴,还预留了做糕点的份。今早送来一看竟少了一大半,只松散的装了半筐。

    今早支钱时沈昭昭明白看过账本,虽说分量没写明,但数量可是不差的。

    这就怪了,螃蟹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估计是厨房里这群人,见府中没人却余了这么多螃蟹,只当是庄子上连带着新鲜瓜儿菜儿一并交租来的没个数儿,起了别的心思。

    沈昭昭端坐堂前,放眼看去,厨房七八个婆子立于堂下,个个低眉敛目,看着规矩的很。她心中冷笑,佯装不知开口道:“今儿早送来的螃蟹,称重可有四两吗?”

    管事的刘嬷嬷回道:“奶奶放心,足秤的。”

    “那就好。我年岁轻,又是头一次对外采买东西,生怕被人骗了去,数量可对的上吗?”

    “奴才们不知,送来多少都在这筐里,还没清点过。”

    沈昭昭笑道:“料想那卖货的也不敢骗人,价格贵贱好说,若是数量都对不上,那不成了欺客蒙人的土匪了吗。”

    底下人个个点头称是,连连附和。唯有一个姓周的嬷嬷神色紧张,两手攥的僵直,沈昭昭认得她。

    “今日中秋佳节,劳累各位妈妈团圆不成,还得在府中辛苦操劳,这螃蟹是我买来特意孝敬各位的。现下没什么事,咱们倒出来,清点数目分一分,加上屋里放的鸡鸭各一,就当是节下的见礼了。”

    此话一出婆子们个个面露喜色,嘴上连连称赞沈昭昭菩萨心肠,手上也没闲着。将那半筐螃蟹倒出来,三两下分好了数,余下四五只不够分,又由着管事的刘嬷嬷推了回来,说要留着给奶奶二爷尝鲜。

    沈昭昭忍着不满应下了,谎称江墨隐今夜要在侍郎府设宴摆酒,自己需过去照看一二。横竖太太不在,江府的席面就不铺了。又道厨房各位平日劳苦,今儿又是个团圆的日子,只当是休假一天,由着她们回家过节去。

    遣散了众人,沈昭昭坐在堂前扶额休息。她这会头疼的更厉害了,身上有些发烫,应当是烧起来了。

    没让她等太久,小柳便伙同二门上的婆子压着那个姓周的嬷嬷重新进了厨房。沈昭昭心道,果然是你。

    这人原是太太的本家丫鬟,跟着太太到江府后与府上仆从结了亲,靠着与太太的情谊摸到这份油水颇丰的位子上。这会见着沈昭昭一改方才咒骂嘴脸,跪到地上哭诉,说是有人陷害她,偷了螃蟹往她随行的车里放,嚷嚷着要等太太回来了给她做主。

    沈昭昭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知道周嬷嬷这是事情败漏拿太太压她,强撑精神应对:“你既说有人陷害你,那么是谁陷害你,你且说来,不用等太太回府,我自能替你做主。”

    这人又说不出来,哭天抢地,一刻不停,沈昭昭感觉脑子要爆炸了,伸手将桌子拍的啪啪作响,总算是停了她的哭声。

    “彩云,你去把府里所有人唤来听会。”

    江府如今已是潘木朽株,万事皆有出的份,没有进的份,加上府上主子本就不多,仆从也就渐渐少了,此刻都站到眼前也不过四五十人。

    小柳见她精神不济,一心了结此事,急道:“你说有人冤枉你,却连个人名也说不出,如今江府所有下人皆在此,你好好看看,到底是谁冤枉了你。又是谁冤枉人的手段如此出奇,非要将这四两重的螃蟹放在你甚少使用的板车上,还用稻草给你盖了个严严实实。”

    周嬷嬷见辩解不过,又借着太太名义拿起大来,口出狂言道:“毛没长全的丫头片子还来质问我两句,我与太太有自幼的情分,你是什么东西!”

    “你……”

    好,好的很。沈昭昭身体已经极度不适,她强拉住意欲上前的小柳,压着恶心道:“你不过仗着太太的名义,自认是江府的老人,以为我不敢处置你,那你就看错了眼。有你这样的蛀虫在,我再不强压,哪天搬空了家都不稀奇。”

    沈昭昭命人强制要回了厨房的钥匙,又冷道:“有什么冤屈你只等着太太回来诉去吧,只要你自己有脸。”说罢便撵了她出去。

    弄完这一遭,沈昭昭实在支撑不住,由着小柳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回了春熙院,直接病倒了。

    江墨隐近来忙的很,秋闱在即,加上他初登礼部尚书一职,大事小事事事操心。日日忙于案牍之间,回府也照样如此。

    眼见着书桌上,公事文书堆积成山,简单用过晚膳便一头扎进公务之中,再抬头已是戌正一刻。

    “二爷,喝口茶吧。”

    江墨隐揉揉酸痛的眼睛,接过侍书递过的茶碗浅抿一口,又搁下了。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为着那碗安神汤还是迟迟没有现身的沈昭昭。

    “府里今日请过太医吗?”

    他话音起的突兀,侍书愣了一下回道没有,反应过来缘由后又补充道:“不过今早大奶奶挺威风的,处置了一个厨房嬷嬷,听说那人还是太太的本家丫鬟呢。”

    江墨隐仍有政务处理,对此内宅之事并没放在心上,料想定是那婆子做错了事,要不然,沈昭昭也不会主动得罪太太的人。

    只要她没受伤就好,左右他明日休沐,晚些喝也不妨事,便安心处理起公务来。

    谁知今日左等右等也等不来,直到侍书第三次来剪烛花时,江墨隐忍不住搁下了笔。

    他其实有些生气的,既然没有生病,为何一声不吭断了羹汤。如果不想再送,支会一声很难吗?留他在这焦心的等待,公文都看不进去。

    略带着恼意,江墨隐又去了春熙院,院里还是像上次一样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苦药味。

    他查过药房的记档,知道沈昭昭失眠用药,只当她是喝安神药就寝了,心中气意更盛,站在门外梆梆敲起了门。

    正屋门不开,一旁茶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

    江墨隐凝神去看,是那个碎嘴的小丫头端着托盘拧着身子出了屋,着急忙慌的往这边走。

    “你主子呢?”

    他突然出声吓了小柳一跳,手中托盘一个倾斜药直接散出去半碗,看都不看他直接喊上了:“我刚熬好的药,你大半夜的站在个黑灯瞎火的地儿,也不出声,你有毛毛毛……二爷。”

    江墨隐一张脸黑的可以溶于夜色,咬着牙问道:“你主子呢?”

    “病了。”这次小柳不敢多话了。

    病了?不说上午还惩治下人了吗?江墨隐挥手一推,大步迈进门。入眼便是沈昭昭一张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掩在沙蓝锦被里。

    “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

    “昨日下雨时忙着收院里的东西淋了雨,今早又被厨房那老太婆气着了,太医说需得静养几天。”

    江墨隐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语气也差了几分:“既然下了雨,不老实在屋里呆着,收东西?什么要紧东西非得下雨收?”

    “怀山菊,奶奶说这物珍贵难得,对眼睛最好……”

    江墨隐沉默了,他确实当着沈昭昭的面揉过两次眼睛,也早早听闻过这怀山菊通身入药,备受四气,最适平肝明目。

    难道是……为了他吗?江墨隐感觉心里痒痒的,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肆意横生。

    “阿嚏!”

    他被喷嚏声惊醒,瞥眼看向小柳问道:“你也跟着收东西了?”

    “当然了,难不成让我主子自己淋着不成?”

    江墨隐一口银牙咬碎,按捺住自己想撵她出府的念头,明确表示今夜他在这留守,挥手让她下去休息。

    这小丫头还不放心,硬是把沈昭昭迷迷糊糊的叫起身喝了药,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

    其实江墨隐守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做的,沈昭昭睡的沉,刚才吃药都没睁开眼。

    他不敢离远了,怕她生病气不足,夜里喊人听不见,便搬了个凳子坐到了她身边。

    沈昭昭睡相很好,手脚规规矩矩放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许是那退热的药太苦,这会仍轻皱着眉头不肯松开。

    果然没一会,便听见她小声唤道:“小柳,我想喝水。”

    江墨隐见她双眼未睁,怕吓到她不敢出声,轻手轻脚倒了水喂她喝下,再抬眼时却撞进了一双惺忪朦胧的眼眸中。

    “怎么是你呀?江墨隐……”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沈昭昭叫他的名字,温言软语,尾音落下时能看到她一点点粉红色的舌尖,江墨隐脑中“砰”一声,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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