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洞郡位置偏僻,夹在大海与洛龙湖之间,想去帝都求援还得翻过高耸入云的齐日山,另一侧也是丘陵,路途何其艰难?

    为了人民,白洞男爵翻山觐见,但白洞郡等到的只有“耐心等待”四个字。这一等,便等到了今天,等到了男爵府财产耗尽,白洞郡走投无路,不得不拍卖洛龙武器的今天。

    若是像往常那样死几个人,必然不会有人放在心上,默默挖个坑、盖上席,埋了便是。

    但几十上百人整整齐齐躺在大地中央,身上满是补丁的衣服被狂风吹得皱成一团,亲人们不顾狂风和疾病爬在尸体上嚎啕大哭的画面,还是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双眼与内心。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青色尸体躺在色彩斑驳的倒伏植物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口,明显是多人作案。

    尸体清一色是青壮年,占据白洞郡三分之一的劳动力。亲人已经认领尸体,哭声高低起伏,以求招魂续魄。

    如此大风,也没能压住亲人的思念。

    谢文麻木地走上前,她深知居民们已经凉透了,身上的神力仍然源源不断地流向指尖,将尸体包裹起来,送上最后的祝福。至少,他们该干净体面地入土。

    “这是怎么回事?”绕是在卡密世界生活多年的巧克列·罗素也未曾在战争和迁徙灾外见过死亡人数如此之多的场景。她脸色惨白,身体抖似筛糠,声音发颤。

    来敲门的居民紧握双拳,咬紧牙关,肉眼可见怒气窜到头顶,憋了半天窝火才组织好话:“可能是夜里来了几个人,没人见到他们,早上陆续传来死讯。把邻里乡亲聚在一起准备埋了,才发现死的人太多。人人身上都有伤,肯定是有意为之。”

    “没人看见?怎么可能!杀人动静又不小,就算夜里大家都在休息,可半夜还地震过,肯定有人醒着!”另一个来敲门的人义愤填膺地补充。

    听见地震,正在运输神力的谢文不自觉地指尖发抖,在白洞男爵注意到前,往内注入一股神力调养,强迫自己恢复平常心。这些人又不是因为地震而死的,她没必要心虚。听这补充,地震反而成了抓出凶手的帮手,她更不该慌。

    “我见到了……”清脆稚嫩的声音穿过茫茫哭声,人群后面有个小孩颤颤巍巍地举手,“昨晚地震后,妈妈让我离开房子往山上跑,她去找还没回家的爸爸,我就往山上跑。等我跑不动了,站在原地休息,因为想念妈妈就往家里看,发现那个方向来了一队没见过的人,他们手里拿着各种武器,武器上绑着海洋色布条……我怕被人发现,就躲在树丛里,没敢吱声也没敢回去。”

    小孩的身旁有两具尸体,一男一女,他们紧紧握住手,腹上均有一条又长又深、疤痕丑陋的刀痕,麻布衣服上的破口几乎把衣服分成两半,伤口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一眼就能看见涌出的肠道。圣天女用柔和的神力把肠道塞回去,缝合皮肤,保留伤口证据,为尸体留下最后的尊严。

    算算年纪,正值青壮年的他们自然逃不出杀手的袭击。

    巧克列走上前,紧紧抱住小孩,她能做的就是捐助白洞郡,为遭受无妄之灾的家庭抚养未来的希望。“孩子,你刚才说那些人的武器上有海洋色绑带?”伊斯特帝国境内的领地军都有独一无二的颜色,要是她没记错,海洋色布条代表着博尼费斯边境线。

    白洞男爵的视线跟随小孩所指,“那个方向是齐日山?帝都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清晨都在白洞天坑,也没见过第三人,但他有个预感,这件事,必然是帝都皇室所为。

    皇室这么做的原因,还得倒回多年前,神弃病刚出现在白洞郡的日子。

    那时他还没有继承白洞男爵之位,他的父亲执政,白洞郡人民靠偶尔打到的海货和勤劳的双手老实种地,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年总收益在伊斯特帝国中等偏上,十年来稳定上涨的经济实力获得了国王的认可,于是,皇帝亲临白洞郡,这成了父亲一生中最辉煌的政绩。

    国王那次来只带了三个人,东道主阿尔瓦境最高官——阿尔瓦侯爵,植物学家,侍卫。美其名曰微服私访,全程不让人声张。

    那几天的父亲非常忙碌,总是陪国王待在田边,当一块背景板。

    国王和植物学家交谈旁人听不懂的高深内容,端茶送水的活落在了阿尔瓦侯爵的身上。顶着太阳连干几天活,原本皮肤白皙的阿尔瓦侯爵也变得健康起来,他陪着笑,拿出远房亲戚关系,最终冷脸贴热屁股,送国王离开。

    这些大官一走,神弃病在半个月后找上了白洞郡。不出三年,为白洞郡鞠躬尽瘁的父亲躺在床上。

    临行前,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你要记住,是皇室害了白洞郡。”

    “这是什么意思……父亲?”

    回答他的只有父亲的死讯。时至今日,每逢遇到和帝都有关的消息,他总会想起父亲的告诫,那绝不是一句空话。再过几天,等洛龙湖拍卖场上出现神弃剂的消息传到消息闭塞的白洞郡,他就会大彻大悟。

    善后所有尸体的谢文收回神力,据她所知,宋赞此次前往帝都参观审判并没有携带除了管家之外的人,以他那仗剑走天涯的实力,能彻底杀死他的人恐怕一根手指头就数得过来。“海洋色?博尼费斯边境线的军队怎么会从帝都方向进入白洞郡呢?”她压着满身怒气,绕开地上躺着的尸体,快步赶到巧克列身旁。

    她怒自己的选择。

    她感知到白洞郡即将有一场血雨腥风,但她没去阻止。她分明可以让巧克列·罗素去找伪文莱·塞尼耶的行踪,但她自私地没让朋友以身犯险。

    电车难题。在她心里,轨道的一边是自己的好友和有好友存在的世界,另一边是躺在地上的白洞郡居民。拥有控杆权的她做出了现在的选择,涂满血黑的道路融入土壤,千百天后就会有新的植物生长。

    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悲哀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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