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门大敞着,心有余悸的乔缨手忙脚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闪现闪到了走廊上。

    她扶着墙一阵喘息,内心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身体换不换的,那都是小事,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差点被撞到鼻子的童娄梓:“……刚刚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尽量降低着存在感的裴砚知压低帽檐,默默跟在乔缨身后,姿势僵硬。

    他两手在身上摸索了好半天,实在没找到可以插进去的兜,只好看似装逼实则尴尬地挡着脸,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强装镇定地走了出来。

    “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率先开口,以此转移注意力。

    童娄梓视线黏在他身上,懵懵懂懂地说:“电梯出故障了,我和保安叔叔从监控里看到你俩倒在地上,想着过来看看情况。”

    他碰碰张强的手肘,转头对着他笑道:“对吧大叔?”

    张强的头顶上冒出几滴冷汗,讪讪地点了点头。

    他本想悄悄溜走的,奈何童娄梓的手跟铁钳子一样,怎么挣都挣不开,只好硬着头皮留在这里。

    “谢谢,谢谢。”

    乔缨后知后觉地上前,握了握童娄梓和张强的手以示感谢,裴砚知却轻轻将她往后拉了拉,挡在了她身前。

    从电梯停电开始,他就一直感觉不太对劲。

    碰巧来拍广告,碰巧喻季年被叫走,碰巧电梯出了故障,碰巧乔缨有幽闭恐惧症,碰巧被这两个人看到。

    一切都太过凑巧,像是有人知道乔缨有病,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吓她一样。

    而且从结果上看……

    裴砚知不自觉摸了摸嘴唇上的伤口,要不是凶手不知道他和乔缨换了身体,恐怕已经得逞了。

    什么样的人有嫌疑呢?

    裴砚知的视线挪到张强的保安制服上,眼神怀疑。

    能确认乔缨进了电梯,又能进入机房操作,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引起怀疑,被发现后还能迅速作出反应。

    可以同时符合这几点的人,不算难猜。

    比如说和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一样,当一个不起眼的保安就可以做到。

    身后一阵喧闹声,喻季年走在一群人的最前面,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拉着乔缨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

    她急切问道:“缨姐,你没事吧?都怪我,刚刚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

    身后的工作人员也七嘴八舌地开始关心起来,毕竟这么大个明星差点在自家公司里出了事,要是传了出去,就等着被粉丝砸臭鸡蛋吧。

    乱糟糟的环境里,乔缨万般无奈地被簇拥着走进了vip室,只匆匆给裴砚知留下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

    “哥们儿,别看了,咱和她不是一个次元的。”

    童娄梓同情地拍拍裴砚知的肩,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的穿搭,无比遗憾地摇头。

    “你说你,身材这么好,长得这么帅,就是这审美……啧啧,你这套衣服多少钱买的啊?”

    多少钱?

    裴砚知回忆了一下亲密付的账单,无语地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面无表情道:“原价998,但我动用了一点人脉。”

    难怪,这么潮流的衣服都能被他收集到,搭配在一起还能丑得层次分明、丰富多彩,谁说这不算是一种热爱。

    狠人,这是个狠人,人家有艺术追求的。

    模特圈里搞小众穿搭的人不在少数,童娄梓这种刚入行的土鳖虽然看不懂,但也时常大为震撼。

    他瞪着俩大眼睛,满脸好奇地问:“啥人脉?”

    裴砚知薄唇轻启,吐出六个大字:“拼夕夕砍一刀。”

    童娄梓再度震惊了。

    狠人,这是个狠人,甚至还省吃俭用地追求艺术!

    哪像自己,一有钱了就忘本,做兼职赚的钱全都炫肚子里去了。

    哦,还有论文查重。

    “要不是你身上那条大金链子反着光,我还注意不到你和师姐呢。”

    童娄梓盯着他脖子上那堆量子纠缠在一起的亚b项链感叹,然后低头看了看时间,懊恼地一拍脑门。

    “快到时间了,我先去工作了啊,化妆师在催我了。”

    在他转身离开的前一秒,裴砚知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胳膊,眼神里是肉眼可见的怀疑,问道:

    “等等,你刚刚说,你和这位保安先生是在监控里看到我们被困的?”

    “对啊。”

    童娄梓一脸懵逼,想起刚刚见义勇为的热心举动,眼神不自觉骄傲起来,一把将正欲溜走的张强薅到面前,真诚回答:

    “我刚刚在天台迷路,不小心走到了电梯房里,一进门就看到大叔站在操作台前,急得团团转呢!”

    张强听罢,上眼皮猛地一抬,瞳孔骤然射出光芒,动作迅速地摆动着双手,语无伦次地惊慌道:

    “别、别说了!我这人做好事向来不爱声张,低调,低调一点。”

    “那有什么。”

    童娄梓安抚地拍拍他的肩,以为张强是在害羞,对裴砚知诚恳地说:“他当时还拿着手机,说什么‘出人命’啊,‘赴汤蹈火’之类的,那是在和家里人交代呢。”

    说罢,他感动地抹抹眼睛,欣慰笑道:“为了救人性命违规操作,顶着被开除的压力也要做好人好事,多难得啊,咱们应该送他一面锦旗。”

    “原来是这样,的确该好好感谢一下。”

    裴砚知饶有兴味地看着张强,当着他的面按下报警的号码,“既然如此,不如让警察同志来处理吧,最好登个报发个通稿,让更多的人知道。”

    完了,全完了。

    张强一眼看出这个男人是在说反话,绝望地拉住裴砚知的衣袖,笑容凄惨:“不是这样的,先生,你听我说……”

    至此,三个人以一种奇妙的半包围三角形结构在电梯前站成一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几步之外,喻季年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看着三个人奇怪的姿势,一时间滞在了原地。

    “叮”的一声,恢复电力的电梯运转平稳,再度停在了这一层。

    人还没出来,震耳欲聋的广告声便先由内而外地传播开,在走廊里回荡。

    “三折叠,怎么折,都有面!”

    喻季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上前几步拉住张强,对着从电梯里走出的几人说道:“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

    化妆间。

    喻季年推开门,对正在做发型的乔缨报告道:“缨姐,张强已经被带走调查了。”

    “嗯,辛苦了。”

    乔缨朝她眨眨眼睛,然后垂下眼睫,挡住了眼里阴郁的情绪。

    她认识张强。

    当年她被拐卖后,人贩子为了躲避警方,辗转去了好几个城市,每到一个地方,人贩子组织都会派相应的人员来接头。

    张强就是其中一个。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张强的长相和她记忆里的样貌有些对不上,但第六感不会骗人,张强手上的伤疤也不会骗人。

    当时和乔缨一起被关的,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张强见她姿色不错便起了歹心,企图对她做些什么。

    那女孩也是个狠人,摸到一把菜刀便毫不犹豫地对着那双恶心的咸猪手砍了下去。

    几番搏斗后,女孩成功逃跑,给张强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疤。

    乔缨刚刚和张强握手,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

    按理说,那女孩逃跑后就报了警,导致人贩子带着乔缨匆匆转移,然后将她丢在地下室里逃之夭夭。

    以张强的恶劣程度,一旦被抓就会判死刑。

    乔缨一直在留意相关的消息,可惜这么多年来,张强和拐卖她的人仍没有被抓到,或许是被谁保护了起来,销声匿迹了十几年。

    直到今天,终于被她抓住了。

    乔缨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当年那把菜刀是她偷偷藏起来递给女孩的,而这些年,她一直在后悔。

    为什么不找一把更锋利、更轻巧、更好用的武器,为什么她不知道要割开脖子才有用,为什么让张强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把这些人挫骨扬灰。

    刚刚握住张强的手时,她差点控制不住颤抖,和内心滔天的恨意。

    如果这次能让张强伏法,是不是就可以找到当年将她拐走的人了?

    会是谁呢?

    今天的种种巧合,不仅裴砚知觉得怪异,她自己也有所怀疑。

    如果张强背后的势力和沈老爷子有关,她要怎样做,才能不打草惊蛇,让沈家认罪伏法呢?

    乔缨头疼地揉揉太阳穴。

    时间紧凑,做完了妆造,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广告的拍摄。

    根据脚本,广告的第一个场景是在咖啡馆里。

    乔缨饰演的女孩裹着厚厚的围巾,侧身坐在窗边,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诗集。

    路灯的光线穿过落地窗,道路两侧的枝桠上积着一层厚厚的雪,四周的灯火明亮而温暖,可她的世界却一片灰白,枯燥乏味。

    咖啡店的人来来往往,她处在被世界遗忘的一角。

    似是觉得无聊,女孩戴上耳机,打开播放键,隔绝了嘈杂喧嚣,只剩下琴音流淌。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无意之间,向窗外的街道上撇去一眼。

    镜头顺着视线拉近,同样戴着耳机的男主角从咖啡店前匆匆路过,怀里抱着一束醒目的玫瑰。

    一瞬间,世界以他为中心,如烟火般轰然绽开颜色。

    大雪纷纷扬扬洒下,男主角停下脚步,似有所感地回头,和她对视。

    最后,画面定格,风声倏起,角落里的诗集翻动,一片鲜红的花瓣被吹上书页,停留在聂鲁达的诗句上。

    「无数颗风的心,在我们相爱的寂静里跳动」

    哇塞,好有氛围感。

    就是冬天里开玫瑰花有些不科学。

    乔缨看得连连点头,捧着脚本,揣摩了一下情绪。

    因为没有台词,所以需要更加细腻生动的表演!

    但镜头又是怼脸拍,表演痕迹太重会显得刻意和油腻,其中的度得好好把握。

    过完一遍,心里有个大概的感觉后,乔缨放下脚本喝了口茶,和她搭戏的群演们这才敢上前和她打招呼。

    乔缨一一回应,一抬头,却在人群之中看到了裴砚知那张宛如便秘的脸。

    “你……”

    她惊愕万分地站起身,手指一抖,却碰掉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张小纸条不知被谁放到了身侧的置物架上,她疑惑地捡了出来,视线往上随意一瞟。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四个震耳欲聋的大字:“我  要 拉屎。”

    乔缨僵住了,跟见了鬼似的倒退两步。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才写得出这样痛彻心扉的文字?

    视力极好的裴砚知也看清了上面的字,表情微不可见地凝滞了一瞬,而后唇角向上移动了两个像素。

    与此同时,厕所里。

    一位名叫童娄梓的男子正看着随手揣进兜里的名片,蹲在马桶上,面容痛苦地发帖询问:

    【救命,我上班的时候突然窜稀,把合作方大佬当成同事,还让他帮我顶班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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