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昂将车停在一幢墙体未粉刷的赫鲁晓夫楼前,大概五层高,气氛压抑破旧,他裹紧风衣,加快脚步,为了在这最便宜的街区里寻找最不便宜的人。这撞小楼里写满故事,如同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一样,是他们奋斗的起点和见证。

    楼梯间依旧沉寂如死水,列昂头顶唯一的光源明明灭灭,看着极不真切,房间的地板踩上去吱吱作响,他恰好窥见叶甫根尼同老朋友在狭窄的房间里寒暄。

    “这么多年没见,腿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

    叶甫根尼和库茹盖特不同,前者出身平凡,毫无背景,儿时的命运悲惨,身世坎坷,凭借自己的努力实现了阶级的巨大跨越。后者出身不凡,父辈创造的荣光不朽。

    诸多的内外部因素交相结合,塑造出两个性格迥然不同的人,不同的内核也注定了他们的宿命,彼此必定会从挚友成为对立者。

    “您太多疑了。她是个留学生,我们查到的也仅限于此。”阅历干净得像张白纸,资质普通到丢在人群里会被淹没。

    “并不是我多疑。”叶甫根尼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指腹摩挲手杖杖柄的动作缓慢,像在思量。

    今天遇到异国留学生的事情,里面多数是巧合,巧到在校庆日撞见她。

    “您和她有过节吗?”

    “没有又能怎么样。我和库茹盖特的孩子也没有过节,他却处处和我作对。”

    叶甫根尼也忍让过,手下留情过。未料到自己低估了他的劣性,那年轻的孩子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以至于自己受到了二次伤害,留下终身性的腿伤,再也无法医治。

    ……

    校庆日的分别之际,尤里表情庄重,信誓旦旦地拍胸口保证:“我在圣彼得堡长大,对那里很熟悉。”

    他的执行力令米薇佩服,几乎花了一整夜做了旅游攻略,第二天专门找了个时间在显示屏上为另外三人展示起旅游幻灯片,借罗曼洛夫王朝的兴衰史引入主题,行程表排得很长很长。

    乖乖蹲坐的米薇觉得此情此景很熟悉,像在学校上课。

    第二天,米薇又收到了司机的恳切来电,她实在不好意思,于是说:“没关系,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去看看你。电话我会按时打,别担心。”

    剩下的几天里,生活没有什么起伏的剧情,风和日丽,阳光和煦。她无时无刻不在向伊戈尔问候早安,午安,晚安。说很多日常的话,休息了吗,记得睡觉,你今天睡了多久。今天过得还好吗,多做些开心的事情,别总是闷闷不乐。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很好吃,你可以尝尝。

    每日联系的频率固定,任谁看都是处于热恋期的情侣。电话那边的人貌似不怎么说话,多数情况下,米薇会先说话。

    “既然你在忙的话,那我先挂了。”

    尼娜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感觉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撕裂感。

    “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他,我真的很好奇。不过我发现了,你男朋友不太喜欢说话。”

    米薇连连点头赞成。

    在准备启程的前一天晚上,米薇睡得很早,为了明天早起赶路。奈何她这晚睡不好了。

    真过分,大半夜打电话!

    “看来你已经进化掉睡眠功能了,克留科夫先生。”凌晨两点,不愧是他的行事作风。

    “我做噩梦了。”

    不一样的开场白。

    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准备给他一个发挥的舞台,现在是睡前故事助眠时间。

    “……哦,梦到什么了?”

    谁教他做噩梦睡不着来打扰别人睡觉的!

    “梦到你答应永远不离开我,最后偷偷逃走了。”

    梦到在晨曦熹微的时刻,在无数个静谧的夏日雨夜,梦到被打碎的圣像画,满地的白桦树落叶,梦到一束束白色的郁金香枯萎凋零,落日同涅瓦河一起被冻结,梦到漫天的薄雪落满他的世界,行驶的寂静车厢。

    每一个瞬息、每一寸岁月,和曾经一模一样,孤独只会反复上演。

    “这不算噩梦。”这算反应现实的预测梦。

    “理论上来说,你的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无法实现的。比如,我在俄罗斯读完本科后,大概会申请去香港读研。再打个简单的比方,你交了一个女朋友,你们总会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不得已分开一段时间,最后很大可能会以感情原因彻底分开。”

    “人的情绪是丰富多元的,不是单调的,总会对形形色色的人产生情愫,生活再单调也要做出小小的选择,两个人会因为不同的选择产生分歧。”

    “对了,既然你常年睡不着,那要不去看看医生?算是对自己的心理健康负责了。”

    “我看过心理医生。”

    “医生怎么说?”

    “他们说,我有病。”说他患了不治之症。

    无论是库茹盖特找来的瓦季姆,还是后来的几个医生,都会旁叫侧击地以委婉的方式表达意思——他脑子有病。同样的话术用再温柔的语气表达,听多了也令人厌烦。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传递出满满的怨气,伊戈尔的反应让米薇觉得有几分好玩。

    “哈哈——不错不错,难得看你幽默一下,继续保持。”

    “米薇,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

    他的人告诉他,叶甫根尼见过她了,这是他当初大费周章且不计后果调查她的后果。

    “你也是陌生人,我也不能相信你。”

    “我们认识很久了,十五年。”

    米薇沉默一会后道:“几个月而已,你现在的症状叫臆想症。”

    对面没声音了,通话并未停止。

    “有人在听吗?你还在吗?”

    “睡着了吗?伊戈留沙。”她很擅长用爱称挑逗他,这次却没有奏效。

    怎么不说话了,是睡着了吗,大概吧,他今天说的话比起平常过分多了,他说话像是有固定额度一样,估计往后几天他会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她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最后她都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

    “你别离开我。”

    “别抛下我。

    迷迷糊糊的困意之潮中,米薇还是拗不过他,稍作妥协:“好……我答应你。”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令米薇立刻清醒,利利落落挂断电话,从床上坐起来。

    等等,她刚刚答应了什么,刚刚说了什么。她答应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请求,说了一个无心的谎言。她实在不想当个骗子,骗别人也骗自己,但此刻根本捋不清思绪,心跳加速。

    天呐,看来他的噩梦要在现实中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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