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山脉环绕,重叠的山影之间窝着一片平坦之地,有矿产的支撑,有平原的大片面积土地建造房屋。兵器制造所,便定于此。虽远离尘嚣,却与国运紧密相连。三面环山的结构,既保证了兵器隐匿于此的安全性,又为遥遥相望的京城提供了布防,加强了京城皇权的稳固。

    而这建于恰当位置,立于京城盾牌之位的西郊兵器制造所,在十五年前上奏提出重新修建的人中恰有陆纤的父亲,过去的安王。

    “当时上奏之人有十几人余,其为领头的,一是曾任太子少傅的罗演,二是大将军陆丙,三是郡主父亲,已故安王殿下。”

    “沅公子,了解的十分清楚。”陆纤对沅君柘总是弯眉带笑的样子有些许的不喜,总像是在挑战她的底线般,让她难以定下心神。“当年父亲提出此议,便是为了边疆的战士。”

    与越国临界的月国,片地沙漠,物质匮乏中养出来的蛮夷习性,杀伤抢掠是他们每日里睁开眼便开始想的事情。月国之人信奉月神,满口月神指示他们去往何处,他们便试图占领何处。抢掠在他们眼中并不是有违天理之事,而是神明的指引。

    二十年前,月国的新月神临世,月国人愈发肆无忌惮,从起初的小摸小偷,到直接上大刀鞭子残害边境百姓。越国在起势之处,兵力何等的强盛,然而在安乐中经历了一代代的传承后,不断的偏向文治天下。当月国一个沙丘小国锲而不舍的来犯时,竟出现了兵器不足以同士兵的战斗力适配的现象。

    当时,各自拥有边境一半兵权的安王和大将军齐齐上奏,为军队扩填新的兵器。若是再不添加,等月国将其磨损完后,若有他国,或如同越国势均力敌的北厉,趁机进军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所做之事对大越,从未有愧。”桌下,陆纤的手用力握紧。安王府对越国从未有愧,但越国对安王府呢?

    沅君柘拿起茶壶,将陆纤面前的茶盏再次斟满。“安王爷同大将军上奏之时,在下并未出生,却也听闻过王爷同大将军的神武。”若是说到前后,沅君柘是在上奏之后二月,约莫兵器制作所选址建筑之时出生。

    陆纤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沅君柘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安王爷与大将军,皆是国之栋梁,他们的功绩,天下人皆知。然而,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恩怨纠葛。今日同明日,又是一副不同的光景。”

    他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曾是太子少傅的罗演,先如今乃是兵部尚书,手中掌握着兵器制作所的一切。郡主就不好奇吗?为何曾首当其冲,当堂上奏的陆大将军,却并未在此分得一二。”

    知,便有原因二者,一是当初陆将军手中已有一半军权,若是再将兵器制造的权利交付于他,高堂之上的皇帝每日岂能安心入眠。再者,陆将军的夫人与皇后是亲姐妹,血脉相连,她们的心自然紧密相连。若将兵器制造的重任托付给陆将军,那无疑是在为太子增添了一枚重要的筹码。然而,太子势力的增强,对于正值盛年的皇帝来说,又怎会轻易应允呢?

    “不知。”

    “郡主是真不知,还是有意在诓在下?”

    “自是不知。”陆纤面色不改,“自幼在府内长大,后宅的眷属从不问政事,小女从何得知?”

    沅君柘并未打算在此求一个真话。再者,急事不知,怎会得了消息,便赴约。“郡主既不知,在下便解答一二。当年,兵器制作所的选址定在了西郊,动工第二月,皇后娘娘诞下四皇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越璟延,亦是在下的表哥。”

    随着兵器制作所的建立,西郊的面貌也逐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劳作,锤声铿锵,火光冲天,提供的活儿,给了许多为伸回奔波后无果的人活下去的希望。与此同时,用上了锐利兵器的边境军队,士气高照,不出十日便将那月国人打得溃不成军,月国也因此臣服于越国。

    如此下来,原本穷苦的西郊百姓有了固定的月钱,不再为生计奔波。西北边境不再受外敌骚扰,百姓生活安逸。逐渐的,民间便有了太子殿下的诞生被视为吉祥的征兆,人们纷纷议论,在太子殿下周岁礼之时,此等流言愈盛。

    “陆将军原在那西郊兵器制作所,是能说上些话的。或许是生怕陛下不满,亦或是为了什么,之后,随着流言逐渐消失,陆将军也不再插手西郊兵器制造所之事了。不过,在郡主父亲,曾经的安王爷在世时,西郊兵器制作所可不是罗尚书的一人之堂。”

    “这是自然,西郊兵器制作所锻炼出来的兵器,大部分都送往了边境,父亲他有所言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沅君柘说了许多,都未能说到陆纤心坎儿里去。眼神不由地暗淡了几分,许是她想错了。

    “郡主说的是。”前面的都是铺垫,重点正在这儿后头,“安王爷和善待人,在军中威望颇高。听闻曾有位受了重伤的士兵,家中仅靠着他的军饷度日,得知往后坡脚走路之时,崩溃至极,幸得安王爷垂怜,让他在西郊兵器所做起了监工。郡主可知?”

    陆纤微微抬起下颚,“父亲待人向来宽厚,若是真有此事,想必也是那士兵自身本事了得,担得起检验新兵器的重任,父亲才会举荐。”此人……陆纤微微皱眉,在她记忆中却有一人是哥哥托了父亲,将其放入西郊兵器制作所的。

    “此人确有过人本事,原只是个小小监工,数年过去,如今已是罗尚书手下的得力干将,统领着西郊兵器制造所的千百工匠,甚至有传闻言,在这儿制造所里,罗尚书的话不如这位监工头儿管用。”

    上位者最忌讳的,莫过于功高盖主。陆纤并未有所回应,沅君柘只当是她听着,自己便继续说下去,“罗尚书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此人早已是他心腹大患。与此同时,六皇子在一月前的比武赛上夺了第一,作为褒奖,陛下给了他一份兵部的好差事,听闻便是同这西郊兵器制作所有关。”

    “沅公子足不出户,听到的消息到是不少。”如今,四个皇子里,还未得封号的便是六皇子和七皇子,眼瞧着冠礼将至,弟弟又比自己先一步提出治洪之策,在陛下面前早一步露了脸,六皇子怎能不心急。拿着比武第一的好名次,向陛下求了一个兵部的职务,既妥帖,又光彩。

    “在下是否足不出户,郡主又不是不知。”沅君柘拿起折扇,哗的一声打开,手肘置于桌沿,扇起的微风似有似无。“在下得了消息,西郊附近,常有马车出入,近几日次数加剧。那马车里载的不是人,是兵器。眼下边境并无战事,而生产的兵器却不断向外运输,且并未走官道。”

    话递给了陆纤,沅君柘手中的纸扇蹲在半空。“难不成是有人在倒卖兵器?”

    沅君柘手中的纸扇再次开始扇动,“在下和郡主想到一块去了。”

    “将此事告知郡主,一是为了大越,郡主将门之后,想必是绝不愿看到有人做出对军队,对百姓有害的事情。二是些许的私心,倒卖兵器的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长年累月,却在近几日次数增多,在下是在想,许是为了些什么……”

    六皇子刚入兵部,搭上兵器制造所不久,若是刚上任便察觉兵器制造所有人私自倒卖兵器,想必是大功一件啊。沅君柘顿了顿,随着折扇的摆动,一下、两下。。最后收起,扣在桌上。“……若是再抓到倒卖兵器的主犯呢?”

    陆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周遭的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夏日残留的热气,触碰到指尖时,却感到丝丝凉意。“那还真是大功一件了。”

    兵部尚书罗演表面上是只忠于陛下的臣子,私下的却不知道已经站入那个皇子的队伍中了。烟雨楼里,关于罗演的册子不少。罗演的女儿,宫中的宣嫔,刚入宫时,同还是兰嫔的兰贵妃住在同一处,兰贵妃有三子,未得一女,对宣嫔所出的小公主喜爱有佳。有这层关系在,要说罗演帮着兰贵妃所出的几个皇子做事,陆纤觉得可能性极大。

    “而这最适合做主犯的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长年能接触到兵器,且无人怀疑,二是官位要高,拿得到出入兵器制造所的门关。怎么想,此人都该是那人吧。”沅君柘顿了顿,“若真是,那人是安王爷举荐进去的,若是一个不好,陛下有意严查,牵扯到安王府……”后续的话,就不必他多说了,陆纤自能明白其中的严重性。

    陆纤的脸色差了几分,“沅公子,朝堂之事,岂是你我可以随意论说。父亲一生,为国为民,从未有过半点私心。即便举荐之人,是一个作奸犯科之辈,也绝不会动摇他对大越舍己赴死的忠臣之位。”

    口中所言,并非心中所想,越国如何,葬送了双亲与兄长的陆纤,岂会不知。若真有人存心将此牵连上安王府,想必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不会看到安王府死了那么多人的份上心慈手软的。

    兄长逝世时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那夜,是整个安王府的噩梦,浑身是血的三七,一字一句地说出兄长被箭矢一箭穿心而死,一两呼喊着要为公子报仇。安王府新丧,一边是兄长冰冷的尸首,一边是靠着药材吊着,昏死了数月才堪堪醒来的三七,更不提死掉的千万安王府走出去的士兵,而皇城之内却在欢庆凯旋。皇家的冷血无情,那一刻看得透彻。一具棺木,换一道圣旨,沉浸在庆祝氛围中的皇室,抽出片刻的闲暇,拨下一丝恩典,却需要带着白灵的人,口口都是感激。

    “郡主,可还好?”

    陆纤一晃神,沅君柘已经站在她面前,手中托着一块绢布,“请郡主擦擦额前的细汗。”

    陆纤并未动,沅君柘保持着姿势,“这是家母硬塞给在下的,亲自绣的手绢。手绢之物,男儿家用着未免过于娇气了,自而在下只是带在身边,并未用过,也算是了却了母亲的一番心意。”

    “那便谢谢沅公子的好意了。”陆纤接过叠起的手绢,轻轻擦拭着额前渗出的细汗,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腰间别这一块。“在下虽并未有一官半职,但还是有些本事,能护一护郡主,郡主不必过于担心。”

    “今日之事,我自会探查一二,若是真如沅公子所言,自当谢过沅公子提点之恩。”

    “郡主过讲了。”沅君柘朝着站起身的陆纤合手微微鞠躬,“若是郡主有所行动,还望能略略告知在下一二,省的伤到了自家人。”

    已然往前两步的陆纤,转身,深深地盯着沅君柘。“沅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若说此次是得了消息,来提醒她一句,陆纤自然承了这个情,但未曾想到沅君柘竟也计划着做什么,此时同他并无关系。

    “在下所谋之事,为百姓,为大越。”

    他依旧是含着不达眼底的笑意。

    为百姓?为大越?

    陆纤哼笑了一声,转过身子,背对于他,“愿沅公子事成。”

    沅君柘目送走陆纤离开,厢房的门一开一关,跑进来的曲安,汇报自己的所见,“公子,长安郡主同那个叫秋月的臭丫头走了。公子,这次我算是长见识了,只世上还有这中吃相粗鄙,走路梆梆响的女子,放在府里头,早就被夫人惩治一番了,也不知道长安郡主是怎么忍得了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伺候…”

    沅君柘坐下,端起茶盏喝下已经放凉的茶水,“曲安。”

    “小的在。”絮絮叨叨的曲安,立马应声。

    “上次拜访安王府时,听闻小世子正在修缮屋顶。你同他比,修得如何?”

    “自是我修得更好。”公子怕不是小看他了,不就是修屋顶的事情吗,他还能修不过一个小孩儿?

    “未雨居的屋顶也许久未修缮了,既然你十分擅长,便交付于你吧。”沅君柘拿起被折叠起来放在桌子一角的手绢,将它放入袖袋中,然后起身,朝着厢房外走去。

    曲安还在接到新差事的愣神中,眼瞧着自家公子已经踏出厢房门,赶忙跟上,“公子,咱们未雨居的屋顶何时坏了?我且去前院同管事的知会一声,自会有人来修缮。”

    沅君柘停下脚步,“别人修我不放心,唯有曲安,才能放心的下。”

    “我…”沅君柘的眼神是不容置疑地命令,曲安十分委屈地接下差事,“好的,公子,我一定会办妥。”

    “那便最好。”沅君柘抬脚,继续往前走,“出口的话,得掂量着说。”

    推开走道尽头的房门,露出半个身体的曲怀,躬身迎接,“公子。”

    关上的房门,将曲安搁在外头。哼!平日里,公子维护下曲怀也就罢了,到底是自己人。现下,公子竟为了别人,罚他。真是没天理!

    有气没地方出,一脚踢在了厚重的柱子上。瞬间疼出惊呼声。被拒之门外的曲安,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小腿,顶着涨红的脸,在厢房门前单脚蹦跳着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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