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粉紫色郁金香在科林手里过了一道,伊芙琳开开心心接过去插到了花瓶里,花苞迎着窗前微弱的晚光矗立,羸弱的花枝摇摇欲坠,室内弥散着暖黄的灯光,房子另一头响起低声对话。

    科林在打电话,她举起隔热手套,爱德华快步迈过去摘掉隔热手套,想了想,自己戴上,走进厨房。

    伊芙琳吓了一跳,“我的厨房里不需要客人。”她说。

    爱德华展示了手套:“我猜我只是来打杂的,我偶尔会给埃斯梅帮帮忙。”

    非常,非常,非常偶尔,大约十多年一次。

    ‘厨艺不错的妈妈只会养出一群懒蛋。’厨房里的妈妈看了看他手上的手套,叹了口气,“好吧,小伙子,帮我把面包胚拿出来,小心别烫到自己,否则你爸爸就得来我家加班了。”

    爱德华笑了,“遵命,女士。”

    科林的电话那边是斯蒂芬,他们在说她提前过生日这件事。

    一项插画私活的出版商需要伊芙琳去工厂实地选品,确保成品的完美,非常尊重作品的出版商,出差费用很高,但时机不好,伊芙琳明天出发,后天是科林的十七岁生日。

    所以,生日和出院晚餐攒到一块。

    生日和别的什么事放在一起几乎是她们的一项传统,这一天,伊芙琳格外大方,应允她所有要求(不能太过分),从超市或者烘焙店买一块够两个人吃的蛋糕,一桌子解冻好的速食、外送的中餐或者墨西哥菜,大把大把的膨化零食和碳酸饮料,和裹着同一张毛毯肩并肩的电影之夜。

    去年她们一块儿看了罗马假日,伊芙琳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斯蒂芬只得到了生日那部分的信息,住院的事仍蒙在鼓里。

    “她经常这样错过你的重大日子吗?嗯,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也许她可以多待几天等到你生日过完再……”

    斯蒂芬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像信里那样温柔风趣,他有点絮絮叨叨抓不到重点,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说不好,难怪他选择先写信。

    科林瞟着厨房,爱德华被伊芙琳指挥来指挥去,在厨房里前后左右移动,像个滴溜溜打转的陀螺,步子轻巧,看起来居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总能在一些奇怪的方面找到乐趣。

    她回答:“伊芙琳去一周,我能照顾好自己。”

    斯蒂芬:“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小火柴。”

    科林头皮麻了一下,她揉了揉鼻子,小声:“你能别叫那个绰号吗?”

    信件里提起时没那么肉麻,听到他亲口念出来,她感觉呼吸都要被打断了。

    “你小时候最喜欢我这么叫你。”

    “我长大了……”

    “哈哈。”斯蒂芬乐呵呵的笑声传过来,好像他就在科林耳边说话一样,现在他有点像信里的那个人了,像过去科林幻想的他应该有的模样,穿着一身夺宝奇兵式的野外探险家的标配服装,戴着副黑框眼镜,从不抽烟,说话博学逗趣。

    笑声过后,他们都安静下来,似乎都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陌生人之间哪怕血脉相连也依然是陌生人。

    有那么一瞬间科林感到难过,胃往下沉了沉,那些要说的话和错失的温情拽着她的胃袋下沉。

    “关于意大利的旅行。”科林说,“我暑假有很多安排,我约好了朋友,可能……”

    “哦……没关系,下次吧。”

    他们都知道这个“下次”难以兑现。出于愧疚也好,对金钱的屈服也罢,科林下意识地撒了谎。

    她握着手机,点头,“嗯,下次。”

    这个下次除非他离开沃特拉,否则永远无法实现,她注定不会去往一座待满肉食性吸血鬼的城市。

    通话继续沉默,斯蒂芬的呼吸声吹在话筒上,科林听见了夹杂在其中紧张的心跳声,声音细小到她差点以为是错觉。

    捏着话筒的手心冒汗,科林揉了揉鼻子。

    斯蒂芬现在固然有钱,但拿出那么一大笔支持她上大学也不是件轻易达成的事。

    这对科林来说太重要了,想想将来几年都不用考虑打工的事(科林深刻怀疑她会毁了每家店的生意),也不必在远离伊芙琳之后硬着头皮向她索要生活费,她就感到难言的轻松畅快。

    “谢谢你的支持,我是说学费的事,帮了大忙了。”

    “我过去亏欠太多。能帮到你们,我很开心。”他语气不太自然。愧疚,喜悦,面对感激的无措,隔着大西洋科林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焦灼。

    他一点也不像伊芙琳描述的那个人。也许时间磨平了他的性格,也许他演技很好,知道怎么讨十年不曾蒙面的女儿的欢心……可他又何必这样做呢。

    科林捂住了脸,她实在应付不来这个,陌生的真情,陌生的男人,陌生的父亲!

    爱德华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走过来,安静得像朵漂浮的幽灵。

    他靠到沙发上,提示她,‘你可以邀请他来福克斯。’

    科林眉心瘪下去,‘他要是不愿意呢?’

    ‘那是他的事,你只管做你想要的。’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沉默太久了,她不得不开口,结结巴巴地问:“额,爸,你想来福克斯玩吗?”

    说完,她好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吸了口气,把手机塞给爱德华,噔噔噔冲进客厅,快速喝了一大口水,深呼吸,冲回来。

    斯蒂芬没注意电话里乱七八糟的杂音,他开心地,雀跃地,好像对这个提议期待已久似地回答道:“当然了!你会支付机票钱,对吗?”

    斯蒂芬的邀约里是包含了机票住宿的,他显然拿这件事开了个玩笑,科林好久没应声,斯蒂芬补充:“别管那个蠢笑话,我不是真的要……”

    科林捧着手机:“福克斯只有一家旅馆,希望你不会嫌弃,我们可以一起看看我的学校,还有森林后头的悬崖……”

    爱德华笑着低下头。

    电话挂断,科林白着脸,爱德华耳边的读心通道的声音只剩下伊芙琳无意识的歌声,科林又一次关闭了她的大脑,时机精准,恰好在通话结束之后。

    她吸了一口气,深深地埋下头。

    “伊芙琳会杀了我。”

    爱德华牵着她的手,拉着她站起来。

    “我们可以一起挨她的骂。”他提议,“在她结束出差之后,今晚我想留个好印象。”

    科林轻轻推了他一把,“我才不会把责任甩给你。”

    “为什么不?我推波助澜了,我罪有应得,小火柴。”

    科林怪叫了一声,抓起沙发靠枕砸他:“别说那么肉麻的东西!再叫一次我就撵你出去!”

    爱德华自鸣得意地张开怀抱,任由她把软绵绵的枕头甩在他石头般硬的胸膛,找准她失手的机会,迅速一把抱住,把人搂进怀。

    然后在她耳边:“我能看你小时候的相册吗?如果不那么像,我就弃用这个称呼。”

    科林耳朵滚烫,压根没想起来拒绝,很快她就失去了拒绝的机会。

    伊芙琳从厨房探出脑袋,冲两个人吼道:“分开!爱德华,把你的手拿开!这是我家!”

    “录像带在阁楼储藏柜,相册在倒数第二个抽屉,小心些,别把它扯坏了!”

    爱德华举手投降,他慢慢后退,靠近玄关的楼梯。

    科林察觉到他的动向,低声威胁:“休想用你的速度作弊!”

    爱德华试图笑得不那么灿烂,但看科林愈发严肃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笑法一定很夸张。

    纯粹的笑声从胸膛里扩散出来,愉悦的情绪令他自己都感到诧异。

    他跳上楼梯,目光从扶手的空隙之间向下探寻,科林脸红扑扑的,大笑着快步追上。

    “别那么幼稚,爱迪宝宝,那些照片没什么意思,而且全是灰尘,对你的鼻子不好。”她一步步踏上阶梯,向他靠近。

    爱德华摊着手,和她保持着同频率的速度缓缓上楼,“我们为什么不做个交易呢?我答应你一件事,你让我看你的童年相册,你小时候一定非常非常、令人惊叹的可爱。”

    “……任何条件都行?”科林动心了,“你确定要这样?”

    他停下步子,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了什么,科林快他一步,跳上三楼的最后一级阶梯。

    啪嗒——

    勾起发黄的电灯开关,科林亲了亲爱德华的嘴角,电流沿着老化电线姗姗来迟,灯泡滋啦一声,灯光自头顶洒下。

    她眼睛映着灯光,闪闪发亮,“考虑时间结束,成交。”

    攻守易位。

    科林兴致勃勃地钻进储藏室,挥开灰蒙蒙的颗粒,掩着口鼻:“天呐,我还从来没看过那些照片呢,让我看看在哪……倒数第二层,哈!在这儿呢!”

    防水袋包裹的相册足足有科林两个头高,爱德华蹲下,接过笨重的包裹,十几磅重的玩意在他手里看起来轻飘飘的,不会比一片羽毛更难握住。

    经过一番折腾,他们打开了包裹,硬木制的相册壳子重现天日。

    爱德华抱着相册,科林找出几卷录像带,他们回到楼下,晚饭已经上桌了。

    伊芙琳做了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上面插满了蜡烛,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做蛋糕,她不停说“不确定味道如何,没有人第一次就能做出一个完美的蛋糕,不准说任何过分的评价!”

    科林是个对食物完全没要求的小孩,伊芙琳用超市的速冻食品和成品蛋糕,以及各种各样的零食把她养大,科林从没要求过伊芙琳做什么,但这次,她想要一个亲手做的蛋糕。

    简陋的蛋糕摆放在桌子正中间,伊芙琳脸上沾着巧克力,面色严肃,目光紧紧跟随正在打量蛋糕的科林。

    ‘卡伦太太看起来是那种在家料理每顿饭的母亲,爱德华会笑话这个蛋糕吗?’

    ‘她怎么想起来要我做蛋糕了?她羡慕其他小孩有妈妈亲手做的饭?’

    她满心的担忧和喜悦交织着,并不清楚在场的两位读心者听得清清楚楚。

    科林没有给蛋糕打分的计划,她顶着纸质皇冠,推搡爱德华去关灯,和伊芙琳一人一边点亮蜡烛。

    点到一半,伊芙琳突然问:“过生日能自己点蜡烛吗?”

    一般不都是别人点好唱着生日歌端上来吗?至少电视电影都是那样,亲朋好友,烛光环绕。

    科林摆弄打火机的动作停下,不太确定地道:“应该可以?”

    她总共也没点过几次生日蜡烛,打火机这种危险品科也是敬而远之,经验稀缺,问了也是白问。

    今晚是个特例,经历这几个月的生生死死,吸血鬼狼人野熊,打破不碰危险品的原则算不上什么。

    一根根烛火亮起,在她们一模一样的红发上照出光晕,闪动的烛光后,科林微微笑起来。

    “谢谢你。”她说。

    两层蛋糕胚淋上巧克力酱,抹平,蛋糕胚失败了三次,巧克力酱还算平整,完全是烘焙初学者的作品,可是没有人能在第一次做好。

    伊芙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清楚科林是否为她的离开感到孤独,她放任她在福克斯独自生活,每一次,长久以来一直如此。

    “我应该做到更好。”伊芙琳想,然后脱口而出。

    承认失败比她想象的更容易,大概她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做的不对。她没有仔细搜寻菜谱,蛋糕粉的配比相当粗心,巧克力酱是用成品零食融化的,她很难在这件事上用心,可木已成舟,面糊从烤箱拿出来就已经成型,她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科林轻笑:“这是个超棒的蛋糕,是超级棒,妈妈。”

    伊芙琳是个艺术家没错,可她不是厨子,很简单的道理,别逼一个人在她不熟悉的领域尽善尽美。

    没等伊芙琳反应,她迅速闭眼,两手在胸前交握,几秒后,长长一口气吹灭17根细长的蜡烛。

    伊芙琳亲了亲她的脸颊,“生日快乐,亲爱的。”

    科林顺着贴紧的肩膀抱住妈妈。

    “这就我想要的最好的蛋糕,妈妈,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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