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7

    文/茌恩

    今年多雨,雨雾相依,朦胧不可见人。

    昏暗的屋子里终日拉着窗帘,女孩苍白着脸,倚坐在床上。

    周时宁自小身体便不好,尤其一到每年的雨季,人便跟中了邪一般,不说话也不吃饭。

    她清醒的时候少,大多数都是在昏睡中度过,而十有八九又会梦魇。

    周家父母担心女儿,带她看了不少医生,却怎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科学不能解释,他们便转换了思路,想到了别的办法。

    终于在周时宁十岁那年,父母带她去寺庙上香时,有个和尚见了周时宁竟对她拜了拜。

    提起周时宁的病,那和尚只告诉他们放宽心,癔症并不会伤她根本,天机不可泄露,但她前世积德不少,今生自会心想事成。

    转而背着周时宁的父母却又叹了口气,对她说道:“您这么做,您真是…唉,太苦了。”

    那话她父母听不懂,只有周时宁能听懂,她眼波流转,笑了笑。

    “这是福祸相依罢了。”

    转眼间,她便到了十八岁,癔症渐渐轻了些,也不频发,可能今年的雨下的猛些,又刺激到她。

    “时宁啊。”周母在外轻轻叩门。

    “母亲放心,我没事,一会便睡了。”

    周时宁现在不想见人更不愿多说话,她眼前好像在走马灯,尽头是一双眼睛。

    她躲着那目光,却又渴求那目光能多在她这停留几分。

    她痛,不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她承载了她无法承载的疼痛,沁入骨髓。

    大滴大滴汗珠流下沾湿了床褥。

    她终于受不住,从床上摔下来。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父母急切的叫喊。

    他们在叫她的名字。

    但她已经无法回应,只吐了口鲜血,眼睛里的光散了几分,喃喃说了一句“我真的好想你。”随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窗外的雨又大了几分。

    ……………

    前世

    初见他时,周时宁不过十五岁,而他却早就行了加冠之礼。

    那次战况凶险,三军一战便是大半年,若不是有他在,最后怕是难能成功收复失地,以此稳定江水两岸。

    三军在嵩城,此战大伤元气,班师回朝还需些时日,捷报却先传回宫中。

    皇上龙颜大悦,当下便决定要亲自前去犒劳三军。

    这是何等殊荣。

    但一国之君出行并不是件容易事,国家政事繁多,实在是抽不开身。

    皇上又怕寒了将士们的心,最后决定指派一位皇室中人先行前往嵩城。

    周时宁身为长公主,便心甘情愿为皇兄分忧,接下圣旨,去往嵩城稳定军心。

    纪商盛名在外,去的路上她便知道了。

    所到之处百姓无不称赞,摄政王之子何等忠勇,鲜衣怒马,少年将军。

    莫不只说汝南,便是江水对岸的渝北,也挑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

    前几年,哥哥体弱,纪商的父亲作为先帝亲定的摄政王,入朝一度把持朝政。

    随着哥哥身体逐渐好些,他便退朝避隐,如今只是担个摄政王的头衔,并无实权。

    嵩城城门紧闭,跟来的侍卫下马通传后,才缓缓打开。

    烽火红日,狼烟如云,黄沙吹角。

    有一人逆光策马而立,离近了,周时宁才看清楚些。

    那人一身玄衣,袖口有金线祥云,外面披了件墨色大氅,细看上面还有丝线刻的飞鹤,振翅欲飞。

    黑发用鎏金冠高高束起,冠上的墨玉颜色纯正,难得的稀罕物。

    纪商勒转马头,看了眼掀开车帘正往外探头的周时宁,冲她低眉轻轻点头,示意他们跟上。

    这算是行礼。

    到了军营,周时宁下车,从锦盒中捧出圣旨,面前之人便放下剑,跪于她身前,待周时宁宣完圣旨,双手接过。

    “打了大半年的仗,终于等来犒劳三军的旨意了。”纪商颠了颠手上的旨意,笑道。

    纪商一开口,周时宁便发现此人身上并无行军之人的杀戮气,倒像是个儒生,温文尔雅。

    周时宁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怎么?”

    “皇兄说,来日将军班师回朝,还有重赏。”周时宁收回目光,莞尔说出这些。

    “多谢陛下。”

    纪商拱手面向京城的方向拜了拜。

    周时宁见他拿着手中的圣旨,似乎迫不及待的要去告诉军中将士。

    望着纪商的背影,她当时只觉得他若是不当将军四处征战,留在京城,这样的少年郎,定是世家小姐们争相相看的对象。

    王府的门槛都怕要被踏破。

    她的记忆里与他相关的片段不算很多,甚至经过千百年的冲刷,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支离破碎。

    但她决忘不了,她被送去渝北和亲时,皇兄钦点要纪商护送。

    边关已然平定,短时间内不会再起纷争。

    天下百姓无不认为是皇上心疼妹妹怕出什么差错,才派当朝将军跟随。

    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觉得的,顶多顶多再加一条,就是断了她的念想罢了。

    待到她被人趁夜色雨幕掳走,再觉不对,早已经晚了。

    身后的人死死钳制住她。

    她张口不能言,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不远处,有人大喊“纪商挟持公主逃走了。”

    本该人心惶惶,可他们仿佛早就有了主意。

    “公主玉体不得有闪失,抓住纪商,找到公主。”

    她突然就明白了。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为何一定要纪商来送她。

    为何除此之外皇兄要派两万精兵跟着她。

    身后之人腰间的令牌分明是皇兄御赐之物。

    不,不要,她想叫想喊,却全被瓢泼的大雨掩盖了过去。

    后来她被打昏,大病一场,再清醒过来,已是半月后,一切尘埃落定。

    因为这次变故,婚期被延后,她又回到宫中。

    她盯着面前的人,竟觉得从小照顾她的皇兄陌生得很,几乎不识。

    她一字一顿问他为什么。

    皇兄不语。

    她一遍遍问。

    皇兄终是不耐,手里的药碗被摔得稀碎。

    她目光逼人,退无可退。

    “他父亲曾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而他功高盖主。不除,则这天下都要改姓纪了。”

    周时宁死死攥着锦被,无声的流着眼泪,上好的丝线几乎被抓破。

    她望着皇兄离开的背影,她真的好恨。

    外面雷声大作。

    皇兄害他。

    她亦难逃其咎。

    后记

    长乐十七年,汝南与渝北和亲,汝南国君心疼胞妹,派当朝将军护送,并派两万精兵随行。途中,将军掳走公主,意欲挑起两国战争,最后不幸兵败被俘。

    纪氏纪商,汝南摄政王之子,盛名在外,骁勇善战,年少封侯,青年之时,四方平定,为求功名,掳走和亲公主,奸计被识破,国君除之。

    汝南时宁公主于大婚前三日,饮鸠自尽,原因无人可知。

    ……………

    病床上的女孩悠悠转醒,下了一夜的雨,天终于大晴。

    守在床边的父母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周时宁把他们吓个半死。

    说来也奇怪,自这天过后,她好像突然好了,再没有被困在雨季里。

    过去十八年的癔症好像对她未有丝毫影响。

    往后七年,她求学,工作,成为了一名网文作家,尤擅古代题材。

    别人能写出的东西,她写,别人写不出的东西,她也能写。

    只因她比旁人多了一世的记忆。

    周时宁一直告诉自己,她再来这人间一遭,不为别的,只为他一人,因此她无端拒绝了许多追求者。

    她有要等的人,她知再见无期,她更知绝不能再负他。

    日升月落,铁马金戈,宿命奈何。

    都无妨,她总会记得他。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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