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林后是一处花廊,永王妃爱花,院中处处都是花团锦簇,年轻男女们聚集在院旁的木廊下,一抬头就能看见花丛不说,还能躲一躲越来越热的日光。

    安和郡主霸占了一张桌子,和顾延朝对弈,两个臭棋篓子越下越没劲,她撑着脑袋看顾延朝落子,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顾延朝听着安和郡主一唱三叹的叹息,头都懒得抬:“要不是仲青还在前院伴着王妃,你以为我会在这儿和你下棋。”

    安和郡主无语地撇嘴:“说的好像我不是一样,昭昭怎么还没到,我真受够了。”

    闲谈间顾延朝又落一子,安和郡主好歹还有些胜负欲,强打起精神端详棋局。

    “落这儿。”

    一双纤细素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握住安和郡主将落未落的手,领着下到空处堵死顾延朝,一缕青丝蹭过安和郡主脸颊,檀香萦萦缠绕上来。

    安和郡主惊喜偏头:“昭昭,你什么时候来的。”

    沈怀昭笑意盈盈地回望,冲安和郡主眨了眨眼调笑道:“在你方才想我的时候。”

    两个各有千秋的美人笑做一团,顾延朝此前就发现了沈怀昭与祝祁安,故意没有作声,见状打量了笑颜如花的沈怀昭几眼。

    沈怀昭当真没有辜负陛下所赐的名字,笑起来时漂亮的杏眼弯成月牙,亮晶晶的眼睛迎着日光,灿若骄阳。

    顾延朝对诗文没兴趣,书画也只堪堪能鉴赏,对沈怀昭的印象还停留在沈相家藏了十几年的女儿,和兄弟祝祁安钦慕的对象。

    放在从前顾廷朝对她不会有半点兴趣,可现如今沈怀昭又多了一个同门小师妹的身份,顾延朝难免有些好奇。

    毕竟他那臭脾气的老师从他家请辞的时候可是说了,往后再不要教高门子弟,谁成想一转头就去沈府上教了沈怀昭足足三年。

    祝祁安的声音在顾延朝耳边响起,淡淡的,听起来并没有不悦:

    “燕堂,在看什么。”

    顾廷朝闻声赶紧高举双手:“什么都没有,我想起还没有送王妃礼物,不如你陪我去取?”

    顾廷朝生母早逝,顾太尉公务繁忙又无续弦,偌大的顾府却只来了顾廷朝一个主子,于情于理他也得亲手送上给永王妃的生辰礼。

    祝祁安思恃片刻:“那便趁现在吧。”

    等会儿母妃要忙着接待女宾,怕是顾不上顾廷朝。

    祝祁安望了眼沈怀昭,轻声道:“失陪。”

    沈怀昭正在听安和郡主说话,闻言头微不可见地颔首,幅度小到连对面的安和郡主都没察觉。

    祝祁安笑了笑,拉着顾延朝走了,留下满桌残局。

    沈怀昭见状索性坐上顾延朝位置,捻起一颗黑子,抬眼笑望安和郡主:“顾指挥使走了,这盘棋我陪你下完?”

    安和郡主理了理打闹中弄皱的衣襟,冲着沈怀昭昂首,骄傲道:“你可不许让我。”

    “当然不会。”沈怀昭一口答应。

    木檐青瓦,清风微起,沈怀昭拢了拢被风吹散的袖子,笑意微微沉敛下来,认真思索该怎么不动声色地让安和郡主赢。

    她惯常是胜负欲很重的人,什么事不做便罢,做便要做到最好,当如果是与好友对弈,想来不必那般在乎胜负。

    安和郡主应该算是她的好友吧。

    沈怀昭故意留下一点破绽,引着安和郡主发现,看她明明心里惊喜还要强忍着不表露出来,抿唇压下笑意。

    除去家人,她终于有了朋友。

    沈怀昭专心致志地对弈,安和郡主和她下棋时不喜欢人伺候,于是打发自己的大丫鬟与莹珠一道去旁处吃茶点。

    沈怀昭托着下巴,思考着走哪边才能让安和郡主赢,忽然有一身着鹅黄色外衫,内搭浅白缎光短袄并长裙的少女款款至棋桌旁,见她们疑惑望来咬着嘴唇,露出点羞怯的笑意。

    沈怀昭愣了愣,忍不住看向安和郡主。

    安和郡主同样一脸茫然。

    沈怀昭看不出来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见过这姑娘,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说活,安和郡主率先按捺不住问道:

    “请问这位姑娘,你谁?”

    沈安和郡主短短一句话仿佛威力无穷,来人被吓到一般战战兢兢地打了个哆嗦,面上露出些怯意:“安和郡主吉祥,小女名唤白苏蓉,家父是惠州知府白同。”

    惠州地处皖南,离盛京千里不止,这白姑娘之前从未听说过,想来她们之间应当素不相识。

    沈怀昭更摸不着头脑了,转头一看安和郡主眉毛已经拧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起白苏蓉。

    沈怀昭不解:“初次见面,白姑娘有何事?”

    白苏蓉闻言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一双眼里飞速蓄满泪水,转瞬间泪如雨下,方才蚊子大小的声音忽然放大,连哭带喊地质问沈怀昭。

    “沈姑娘不是说绝不会忘记苏蓉的吗?这才半年过去,就将苏蓉抛之脑后了。”

    廊下地方本就不大,白苏蓉声音惊雷一般炸响,所有人皆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四处张望。

    沈怀昭吓得棋子都掉了,赶紧站起来想要与这位白姑娘解释。

    “苏蓉啊,你先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沈怀昭急得额头隐隐冒汗,连抚带拍的才将人安抚下来,白苏蓉抽噎着反问道:“沈姑娘是想起来苏蓉了吗?”

    沈怀昭倒吸一口凉气,闻言对着白苏蓉的脸一阵猛盯,努力想要回忆起半年前的事情。

    白苏蓉揣着手回望,眼里满是希冀。

    沈怀昭一看就看了半天,白苏蓉嘴巴都瘪下去了,她终于果断地摇头否认:

    “还是想不起来。”

    白苏蓉听罢捂脸大哭,方才还警惕的安和郡主已经笑趴在桌子上,沈怀昭欲哭无泪地独自承受一堆探究的目光,想开口都不知说什么好。

    莹珠怎么还没听到这边动静。

    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白苏蓉,不要胡闹,姨母正在前院等你,不要让长辈久等。”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怀昭如蒙大赦一般抬头,看见祝祁安沉着脸快步走来,脸黑的简直能磨墨。

    祝祁安口中的姨母对哭啼不止的白苏蓉颇有奇效,此话一出就抽噎着止住眼泪。

    “表哥......”白苏蓉有些害怕,往沈怀昭背后躲了躲。

    沈怀昭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走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对上祝祁安那张格外冷峻的脸,沈怀昭难得中气不足。

    “世子殿下先别生气,这里面想来是有什么误会......”

    翩翩公子冷脸的效果实在吓人,沈怀昭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不由自主地也像白苏蓉一般垂头不敢看祝祁安。

    祝祁安深呼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把白苏蓉从沈怀昭背后揪出来的想法。

    他这远方表妹自从半年前随父亲进京述职,在街上被沈怀昭从登徒子手里救了一次后,就成了这副开口闭口沈姑娘的模样。

    本来害羞的小姑娘一反常态三天两头给他寄信,一看内容全是沈怀昭。

    祝祁安强撑起笑容,抬高声音好让周围人都能听清楚:“在下替家妹感谢沈姑娘半年前救命之恩,家妹日日念着沈姑娘,再见时才忍不住感动哭泣,望沈姑娘见谅。”

    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纷纷恍然大悟,交口称赞起沈怀昭。

    白苏蓉面带不甘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被祝祁安一眼瞪了回去,嗫喏着不敢开口。

    祝祁安笑的和煦:“还不快去。”

    “是......”白苏蓉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沈怀昭,又怕祝祁安生气,提着裙摆飞快跑了。

    安和郡主笑的眼泪都快渗出来,揉了揉发酸的肚子,攀上沈怀昭肩膀睨了眼脸色难看的祝祁安,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方才那姑娘是堂兄你惹来的桃花债,找昭昭麻烦来了,谁成想人家没看上你,反而心心念念都是昭昭呢。”

    安和郡主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怀昭不知所措的样子,捂着肚子又笑弯了腰。

    沈怀昭面上笑容不变,实则咬牙:“祝宁华,我建议你闭嘴,”

    沈怀昭居然喊出了她大名,安和郡主听出她恼羞成怒,识趣地一把拉上嘴巴,示意自己不说话,只是笑意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莹珠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入目就是一脸菜色,仿佛受了巨大打击一般的沈怀昭,忙不迭凑近低声问她:“姑娘没事儿吧,奴婢听说方才有人找你闹了一场。”

    沈怀昭笑意惨淡,满脸疲惫:“好莹珠,算我求你,往后别离开我超过一丈。”

    祝祁安几番欲言又止,张开嘴又合拢,闻言忍不住抠紧手心。

    他该看紧白苏蓉的。

    低声与沈怀昭道歉,祝祁安嘴唇抿的泛白,没了方才教育表妹的气势,显得有些脆弱:

    “抱歉,是我没看好她。”

    沈怀昭笑意顿在脸上,转头去看祝祁安,目露惊愕:“这又不关你的事。”

    不自觉皱紧了眉,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她发现祝祁安这人有个毛病,总是忍不住把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

    “世子殿下。”沈怀昭歪着头,语气严肃,“即使白姑娘是你亲妹,她做下的事情也轮不到你道歉吧?三岁小儿都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如果旁人找了我麻烦,那是她的问题,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沈怀昭语气沉了几分,话里话外都是不赞成,当她不笑,明艳的五官便显得格外冷淡,看她生气,安和郡主与顾延朝对视一眼不接话,场面一时有些冷凝。

    祝祁安长睫垂下,教人看不清楚他神色。

    沈怀昭忽然有些忐忑,难道她话说的太重了?

    “你当真这样想?”

    祝祁安忽然握拳,鼓起勇气直直望向沈怀昭眼睛,目光笃定又寸步不让,像是试图从一双眼中窥见她的真心。

    沈怀昭莫名其妙:“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

    她是真心的。

    祝祁安忽然松懈下来,许是身体紧绷了太久,一时浑身上下竟然有些酸胀,连眼中都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涩意。

    他偏过头,不让沈怀昭看出他的感慨。

    每当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沈怀昭时,沈怀昭都会一再刷新他对她的认识,就像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沈怀昭会因为嫌麻烦而厌恶旁人,殊不知她内心有一杆清楚明白的称。

    他这么多天的纠结,反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怀昭看出祝祁安的不对劲,顿了顿放缓声音问道:“怎么了吗?”

    祝祁安收拾好外泄的情绪,又化作一株世所罕见的君子兰,只是本该孑然傲立的幽兰最终还是向红尘弯了腰,在眼中装入一道倩影。

    祝祁安眼里再无旁人,盯着沈怀昭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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