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年少,梁安沐推着一个超大行李箱,爸妈一人一个花布塑料袋将她送到学校,送进学生宿舍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在一个月后认识一个目中无人,口无遮拦,吊儿郎当的有钱公子哥——路扬。

    也不知道自己在大学听到的第一句“土得很”竟是从一个男生嘴里传出来的,那和她多年的偶像剧经验毫不相符。

    虽然穷,但是家里有DVD。路边摊上的偶像剧碟片花两块钱一张可以租一个月,她和妈妈租了不少。

    在贫穷里挣扎,在泥淖里不断向上生长的十六岁女孩子最喜欢看那些倔强不服输的,转角遇到爱的,霸道总裁爱上勤奋女主的戏码,以为外面的花花世界也和电视剧一样,真心就能换真心,爱上就能义无反顾。

    什么千金大小姐,财团娇女儿,全都是坏人!

    所以她理想中的男孩子,也像偶像剧里的大部分男主那样,穿干净的白衬衫,有干净的眉眼,书卷的气质,温柔而礼貌地说着话……尊重,温和,客气,知性,深情不移,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像路扬那样坐没坐相,烫发染发,跟人说话爱答不理,腿架起来一抖一抖的人,都是二流子!

    这样的二流子,是怎么考进这个重点大学的?是高中学校太好?还是走了什么门路?

    她觉得,多半还是城里学校资源太好的缘故。

    不是说了吗,人家大城市里重点学校的末班生,没出息的,才会考到她们这个学校来,有出息的,都去北京上海读名校去了。

    虽然她是地级市某市重点高中尖子班里的尖子生,本校学霸级的存在,但她卯足了劲儿也只能够到这里来。

    第一次见到路扬,是在学校外联部的见面大会上。她凭着高中那一箩筐的奖,和学习委员等一系列的“官身”烙印,轻松地进了社团的招聘。

    那一日从食堂吃饭出来,见到各个社团摆出的宣传海报,一个胖胖的,笑容可掬的学长伸出宣传单拦在她们面前:“加入外联部吧学妹,有好吃好喝的哦……”

    她和舍友韩丹一起接了好几张单子,回宿舍研究过后,韩丹说:“我们就去外联部吧,外联部门锻炼人,将来出了社会和人打交道才不会怕。”

    韩丹是个复读生,比梁安沐大了一岁。

    听她这么信誓旦旦,梁安沐秉着不明觉厉的态度,跟着她一起提交了报名表,然后两人都被录取了。

    韩丹天生白皮,雪白如瓷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和大长腿让她十分出挑,第一次开会时就引来众多目光。

    韩丹好像习惯了那种被人注视的场景,昂首挺胸挺胸面不改色地拉着面皮薄的梁安沐从前门进去,然后随便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梁安沐左手边空了两个空位,然后坐着路扬。

    路扬懒散地靠着椅背,一条腿驾着另外一条腿的膝盖,大尺码的运动鞋一抖一抖的,低头看着手机像是在玩什么小游戏。他神情专注,眉头微蹙,手指灵活,旁若无人,遗世独立。

    倒是坐在他另一侧的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小眼睛男生偏着头,绕过路扬来和她们打招呼:“嗨,你们好。坐过来啊,坐近一点。”

    梁安沐和韩丹往这边挪了一个位置,剩下一个空位,因为路扬的腿支着,那里不方便坐人。

    “我叫秦浩,他叫路扬,是信息学院的,你们呢?”小眼睛男生很积极。

    “我们是建筑学院的。”

    “建筑学院?!哇哦,收分线可高了,仅次土木专业啊!”

    梁安沐笑了笑,不知那话怎么接。

    “你们……怎么称呼?”秦浩讨好地笑着,期盼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最后定格在神色更加温和,看起来更好沟通的梁安沐脸上。

    梁安沐自我介绍:“梁安沐。”然后往后让了让,让他能够看得见韩丹。

    韩丹见人盯着自己一脸期待,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韩丹。”

    秦浩往前倾身,一手撑着路扬的椅背,一手靠在路扬身上,笑嘻嘻的:“幸会幸会……嘶……”

    话没说完,他突然往前一摔。因为路阳突然往边上一偏,然后用肩膀顶他:“你他.妈的没长骨头是不是?”语气不耐烦,神色也不耐烦。

    秦浩“靠”了一声,说:“那我们俩换位子!”

    路扬:“不换!”

    ……

    大会无非是些关于外联部的职能介绍……散会后,大家虽不全都认识,但都混了个脸熟,也都加入了群聊。

    梁安沐和韩丹去上卫生间,梁安沐先出来后在女厕门口稍等了等,隐约听见男厕所门口传出的熟悉男声,正是那个秦浩。

    秦浩用他那笑嘻嘻的语气说:“刚刚坐你旁边那两个建院的不错啊,一个高冷,一个清新,怎么样,喜欢哪个?”

    路扬:“土得很,不喜欢。”

    “你说哪个土?”

    “都土。”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啊……”

    梁安沐低头,着着自己的蓝色长裙和白色运动鞋,贴着墙的手微微攥拳,脸上火烧火燎的。

    韩丹从卫生间出来,两人并排走过男卫门口时,路扬和秦浩也刚洗完手往外走。

    梁安沐侧头,狠狠看了一眼正要迎面撞上来的路扬,然后扭头,愤愤不平地走了。

    ……

    其实那时候,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从初次见面的不愉快后,梁安沐尽量避免和路扬同组或合作,大家互不干扰,偶尔聚会,难得碰面,各自发展。

    何况,路扬也不算个积极向上的社团团员,开会时他要么不来,来了就撑头看小说,要或把头低在桌子下面玩游戏。

    分派任务时,他也几乎总和秦浩还有另外一个男生绑定成团,两人除了脸熟,几乎没有交集。

    到了大一结束,由于专业课程的工作内容和难度骤然增加,梁安沐没办法兼顾再兼顾学校外联部频繁且繁琐的工作后,她退出了校外联,转而进了院内的外联部。

    从进大学几个月起,她就抛弃了自己那些从偶像剧里得来的乱七八糟的幻想,一年下来更是人生观颠覆,深刻确认了一件事——偶像剧里的人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哪有什么有钱公子哥看上底层灰姑娘的桥段?

    圈层不同,话题不同,生活毫无交集,多说两句话都会觉得尴尬,仅从肤色就能判断出来的贫富差距和朋友圈划分,让人充满了无力感。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的基本准则是不会变的。

    不过,偌大的学校里,找到一两个家庭条件相似,起点差不多的同伴还是很简单。

    经过一年的相处,陌生人与人之间通过万有引力的互相作用,人性磁场的相互排斥或吸引,人流渐止,逐渐形成了比较固定的朋友配对形式。

    那个大一拉着她的手带她去逛过校外夜市的韩丹,因为自身的和家庭的原因,整日琢磨着兼职,挣钱,走出社会,经常夜不归宿,常常翘课。

    所以后来和她一直要好的同伴,是同宿舍里的另外一个室友——孙晓梅。

    孙晓梅是单亲家庭,有个姐姐在成都工作,已经成家,妈妈也跟了过来和姐姐一家一起生活。

    她性格温和,不急不躁,内心强大而稳定,许多事情不大计较,也不大在意。

    她并不喜欢参加社团活动,觉得那样会让她少了很多休息时间。

    她常常看着忙于校外兼职韩丹和忙于院内活动梁安沐,用一种淡定的惆怅语气笑着问:“你们不累么?我觉得专业课的内容已经让我自顾不暇了。”

    梁安沐却觉得,奋斗的青春就应该像蜜蜂一样勤于奔忙,伸出触角,去更多的地方尝试更多不同的花蜜。

    为此,她还雄心壮志地打算去选修一个法学双学位。

    自然,后来的她的雄心壮志还是被繁重的专业课作业砸碎了,能够保留学院外联部的工作内容,已属勉强。

    再见路扬,是在大二上学期,那个秋风萧瑟,落叶纷纷的,秋天。

    **

    梁安沐这沉沉的一觉是睡到自然醒的。

    光线早早透过窗帘缝隙默默钻进房间,屋内半明半暗,屋外一片寂静,间杂着啾啾啾的清脆鸟鸣声,衬得周遭愈发安静。

    她睁开眼盯着发黄的天花板,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

    国内租的房子临着大马路,虽然租金便宜,但是晚上白天噪音真的大,来往的车流嗡嗡嗡,像台永不疲倦的发动机。

    而现在,周遭除了虫鸣鸟叫,一切静悄悄的,像在乡下,或者在山里。

    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什么,她赶忙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

    除了家里人和朋友的,路扬头像的那栏依旧如昨。

    她怔怔笑了下,又一头栽下去,看时间,才早上5点,国内11点。

    新买的枕头太高了,睡得她颈子疼,她把枕头一把甩开,准备继续睡。

    然而翻来覆去好几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得起来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看看外面。外面都是绿树和灌木,宽大的芭蕉叶沐浴着清晨的阳光,青翠欲滴。

    她默了默,转身去穿衣服。

    洗漱完毕出门时,手机显示五点半。她轻手轻脚出了门,准备趁着这会儿天不热,在园区里随便逛逛。

    别墅院子里的路是水洗石,主路却是沥青路,干干净净,绵延向前。

    她站在院口想了想,挑了和出大门相反的方向走。

    清晨天气很凉快,不冷也不热,只是空气有点干燥,她早起时觉得喉咙都有点干痛。

    很快就走过路扬他们的食堂,再往前不远,又走过中领国际的食堂,继续走,周遭就开始陌生了。

    左看看右看看,几乎没每栋别墅旁的车库里都停着一两辆汽车,不新也不豪华,正如刘姐老公所说的那样,都是二手车。

    但她看见一辆眼熟的。

    那是,路扬的车?

    想起昨天的偶遇,她看着车子愣了会儿神。

    不得不说,路扬开车的样子还挺帅的,很有成熟男人的那股味儿。

    至于他是怎么从青涩的男孩,变成成熟男人的,她不知道,陪着他度过过去漫长时间的人,不是她。

    而且细算起来,她和路扬总共在一起的时间也没多久,那短暂的时间在各自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占据着可怜的比例。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这究竟是要如何呢……

    ……这突然的重逢。

    难不成还有续写前缘的机会?

    难不成老天爷他老人家又大发慈悲了,觉得当初配错了对?

    哎,管它呢,爱咋咋的吧!

    梁安沐挪开目光和脚步。

    **

    园区挺大的,岔路口也多,梁安沐逛着逛着就有点迷路了,好容易回到自家食堂门口,已经是早上六点半。

    不敢相信,她在园区里瞎逛了接近一个小时!!

    真是亏大了,还没开始工作,精力已经浪费这么多,下午大概很早就得困。

    突然闻到食堂里传出的饭菜香味,她听见自己肚子也咕咕叫起来。

    想了想,她朝食堂走去,又嘀咕着不知道食堂开餐没有,如果没开餐,会不会被赶出来。

    但是刚走到门口,她就傻眼了。

    吃饭要刷卡的呀!她没卡怎么吃早餐?

    郁闷地捂着肚子咽口水,正转身准备回宿舍,就见从主路上下来一个人。

    那人头戴鸭舌帽,穿着白色男士无袖T,露出结实的肌肉来,瞧着肩宽细腰,是个身材颇好的年轻人。

    两人擦肩而过时,那人突然“咦”了声,道:“梁安沐?”

    梁安沐看清他的脸后,眼睛亮了亮,嘴巴张了半天却想不起他名字。

    “陈末。”他提醒她,“这么早就吃完早饭了?”

    “没,没带卡。”

    陈末笑了下:“跟我来。”

    “?”

    陈末带着梁安沐进门,门口有个黑人帮厨正在摆早餐,看了看两人胸前,陈末有工卡,梁安沐没有,于是对梁安沐说要刷卡。

    陈末笑笑:“My girl friend,no card.”

    那黑人女人哦了一声笑起来,调侃的意味很明显,但却轻易松了口:“ok ok ,girl friend free.”

    梁安沐嘴角弯了弯,陈末却半点不在意的样子,给她拿了餐盘,还热情地给她盘里放包子,鸡蛋和玉米:“来,随便吃,多吃点。”

    “够了够了,我吃不了这么多……”

    “多吃点啊,你这么瘦。”

    梁安沐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也是一个自来熟,表面看起来有点凶,实际是个热心肠。

    两人端着早餐靠窗坐了,梁安沐见他餐盘里放了很多食物,忍不住感叹:“拿了这么多,你都吃得完啊?”

    “我要出去干体力活的啊小姐姐,不多吃点,外面连个垫肚子的都没有,本地食物难吃死了。”

    “不能带点吃的去吗?”

    “天气热,带什么都容易坏,面包又吃腻了,所以,就只有早餐多吃点喽。”

    “哦。”梁安沐好奇,“你们下工地,还要自己干活的吗?”

    “不用,”陈末嘴里塞着包子,脸颊鼓鼓囊囊,“但是黑人笨,又懒,如果我们不在现场盯着教,一会儿就出错了,替他们擦屁股都擦不赢。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非洲人真的……穷有穷的道理。”

    梁安沐笑笑。

    陈末忽地又转移了话题:“你和陈楚住一栋?”

    “……对。”

    “这个人有洁癖,你最好小心点。”

    梁安沐正喝豆浆,闻言一愣:“?”

    “别碰他东西,别进他房间,总之就是,他很小心眼的,看着斯文,其实……啧啧……”

    梁安沐吞了豆浆:“其实怎么?”

    陈末意味深长地笑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梁安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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