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月是下玄月,还很圆,只在下半角像被小娃娃咬了个小小的缺。

    天空清郎,云影如丝缕,被月光照亮,似被照得透明。清丽的月光洒下,路面印出淡淡树影。

    梁安沐穿着一条深蓝阔腿九分裤,上半身是简单的修身白色短T,扎进裤腰也仍旧纤细,身材比例修长而匀称。她背着手,手臂清瘦,显得单薄。

    两人走出院子,走到主路上。

    不太明白路扬什么意思,梁安沐也没说话,只低着头看慢慢踱着步。

    周遭静谧,偶尔传来两声蛙鸣,然后便是两人的脚步声,和极淡的呼吸。

    看到天空星光璀璨,梁安沐随口道:“星星好多。”

    路扬原本也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她一说,又抬头看天:“嗯,这里空气质量好,没有雾霾,除非下雨,几乎每晚都能看到这么多星星。”

    两人又都沉默了,仿佛突然都想起很久以前,还不熟悉的时候,他们也是坐在一起看星星。

    那时候,旁边坐着很快就要不省人事的张雨凡,两人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最后还是路扬说,那就只能出去开个房了。

    那时候,那两个字像是炸弹,炸得梁安沐原本清澈的思绪一阵波涛汹涌。

    但是人的成长,不就是被这一颗一颗突如其来的炸弹给锻造的吗?幸好这个人是路扬,也可惜这个人是路扬。

    收回思绪,梁安沐觉得老不说话也太闷,主动问他:“你是一毕业就出来了吗?”

    路扬这才回过神,答她:“不是,在国内工作了两年。”

    “在哪工作的?”

    “成都。”

    “哦……”成都吗,却从没偶遇过,她想了想,道:“那你出来一年多了?”

    “去年三月来的。快两年了。”

    “那时间也不短了。”

    “嗯。”

    再次沉默。

    一起走了一段,对面有对情侣走来,两人手挽着手,甜蜜对视,说说笑笑,将这边拘谨的两人衬托得极为尴尬不正常。

    梁安沐却觉得自己已经给足面子先提了个话题,坚决不肯再提,于是打定主意闭口不言,只专心致志地散步。

    “你后来,”路扬开口了,“熬夜还很多吗?”

    梁安沐看他一眼,觉得他好像对她的印象似乎也就停留在熬夜这事上面了,而实际上,她这工作,除了熬夜和作为乙方,还真没别的不好。

    体面,稳定,且工资不低。

    她笑了下,说:“多呀,怎么不多。几乎每天都加班。”

    路扬这会儿倒不似刚才那副厚脸皮的模样,有点收敛且稳重,哦了一声,道:“那你们还真是,辛苦。”

    梁安沐洒脱道:“对呀,挣钱哪有不辛苦的。你们加班不多吗?”

    “也多。但是还好,男人嘛,得攒老婆本,辛苦点也没什么。”说着觑了一眼梁安沐神色,扯开话题,问:“你明天真要和那小……那位刚认识的同事去国家公园?”

    小?小白脸?

    这么顺嘴,看来私底下对这个称呼也已经完全根深蒂固了。

    梁安沐觉得有必要给他介绍一下,说:“刚刚那位长得比较白的同事,叫陈楚。明天要一起出去的那位同事,名叫陈末。”

    路扬眼里荡起波澜,深色晦暗不明,阴阳怪气道:“刚来才两天,认识的人还挺多,还都姓陈。”

    梁安沐这才反应过来,还真是,两个都姓陈,名字都是单个字。

    陈末,陈楚。

    她笑了下:“……是哈。”

    这笑在路扬看来,却像是她突然想起了谁,想起了什么开心的瞬间而自然流露出的笑意。

    路扬的心往下沉了沉。

    然后迅速捞起,深吸一口气,说:“梁安沐。”

    “嗯?”

    “再提醒你一次,女孩子在外面,要注意自我保护。”

    梁安沐有点莫名,心道自己也没做什么看起来没有自我保护的事,不过和一个友好的新同事约着出个门,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险的大事吧?

    她点头:“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单独跟人出去,不怕把你卖了啊?”

    梁安沐一愣,心说没听说非洲还有人口拐卖的啊,她老老实实不懂就问:“这边,人口买卖也很多吗?卖了,噶腰子吗?”

    原本路扬只是随口一说吓唬她,此时见她神色认真,更加夸大其词,道:“不然呢,你以为这里跟国内似的到处都有摄像头?路边上随便一辆车上可能都有枪,把你这样的拉走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找警察还是找大使馆?都没用!”

    梁安沐被路扬说得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看了看路灯,想看看有没有摄像头的踪迹,一连看了好几盏,也没发现什么像摄像头的机器,这一刻,一种身处异国他乡的不安从某处缓缓升起。

    路扬又慢条斯理地说:“倒也不用那么紧张,只要你不一个人乱跑,跟什么刚认识的人出去瞎晃,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梁安沐听得出他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她不要跟陈末出去,那不是知根知底的人。

    可是,再怎么新认识,他也是同一个公司的同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能对她做什么?

    梁安沐说:“对是对的,可是,我们俩也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吧,就,”她斟酌了一下这话会不会伤人,还是说了出来,“就我们彼此变成什么样了,也不是很清楚的。”

    路扬有点懵。

    梁安沐继续说:“况且,我当年不是还对你……不怎么好,万一你对我,怀恨在心的……我,我觉得似乎,可能,更不安全。”

    路扬顿住脚步。

    梁安沐察觉后也停下来,回头看他。

    路扬斜斜抬着下巴,那又拽又凶的表情,好像回到最初他们相识的时候。

    梁安沐知道自己大概是得罪他了,不过他没说话,她也懒得哄,顿了半晌,问他:“你,还走吗?”

    路扬心里气得要死,面上表情却还维持得相对淡定。原本以为她见他都已经这样了,梁安沐怎么也该为自己说的那些话道歉的,可她只是一脸淡然地,仿佛毫不愧疚的,还敢问他走不走……

    对峙了大概两秒钟,梁安沐已经开始有了转身的趋势了,路扬终于认命似的低头冷笑一声,然后抬步跨到梁安沐面前,左手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朝自己身边狠狠扯了一把,然后垂眸。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梁安沐还没反应过来,路扬已经凑了过来,嘴唇擦过她脸颊,在她耳边顿住,轻声道:“你怕我会做什么吗,我就这么危险?”

    梁安沐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弄得一阵酥麻,几乎半张脸都烧了起来,反应过来后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收回了手臂。

    路扬本来也没使劲拽着她,倒也脱手得很轻松。

    她怒意上涌,不可思议地盯着路扬。一个分手多年的前前男友……他是疯了吗?

    路扬却在此时适当地笑了,笑得阳光又灿烂,刚刚的阴郁和调戏神情一扫而空,且极不要脸地迅速道了歉:“不好意思,开个玩笑。”

    梁安沐气得语无伦次,斟酌半晌才道:“路扬!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

    路扬站得端正,双手负在身后,突然微微弯腰鞠躬道歉:“对不起。”

    梁安沐:“……”

    路扬:“是我失态了,不过,你是不是也应该向我道个歉?”

    梁安沐:“??”

    路扬:“你无凭无据,冤枉我。”

    梁安沐:“我冤枉你什么了?”

    路扬:“你说我,对你怀恨在心。”

    梁安沐:“……”

    路扬抿唇一笑:“可我分明,就是对你,念念不忘。”

    梁安沐觉得自己彻底石化了,浑身,包括脸部肌肉都僵硬了。她也不知道路扬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更像是玩笑,为了惩罚她刚刚那些胡说八道,而扯出的玩笑。

    她尽量保持镇定,觉得可能自己那么说确实不妥当,现在两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那样臆测别人?她语气轻飘飘地道:“……那我可能,确实不知道,误会你了,很抱歉。”

    路扬唇角微扬,大度地摇了一下头:“没关系。”然后抬脚,“走吧,继续散步。”

    他自顾自地走到梁安沐身边,侧头俯看她:“还走不走?”

    梁安沐极其想撂下一句“不走了”然后转身走人,可这就显得自己太没格局,不够大气。

    为什么要被他这么一气就气跑了?她又不是什么林黛玉。

    她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温和地假笑:“走。”

    **

    年少时候,路扬其实并不像这么无赖,虽然也很拽,但他其实很沉稳,也很要脸。做不出这种嬉皮笑脸的事情来,若被得罪了,肯定是转身就走,不会像这样咄咄逼人,逼人道歉。

    梁安沐思绪有点乱,侧头看了一眼如今的路扬,他更成熟了,刚撞到他身上也能清晰感觉到,他的胸膛更结实了,大概是在健身和锻炼,不像从前那样清瘦。

    路扬依然双手负背,不紧不慢地闲闲迈着步子,神情悠然。

    路面突然被后面来的车灯照得大亮,路扬往侧面跨步走到梁安沐身后,车来时,又很自然得伸手虚虚护了她一下。

    车走后,四周毕刚刚还要暗沉。

    梁安沐咽了下口水。

    突然,面前一只癞蛤蟆呱呱叫唤着,明目张胆地从一旁的花园跳到路中央。硕大一只,像个地鼠。梁安沐吓得往后一退,险些再次撞到路扬身上。

    她还没侧身,路扬已经伸手将她拉到身后,从边上顺手捡了根树枝蹲身下去逗弄。

    那癞蛤蟆灰扑扑的浑身长满癞子,张大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路扬。

    路扬的树枝拦住它的去路,让癞蛤蟆着急地左蹦右跳。

    梁安沐忍不住道:“……你别弄它了。”

    路扬笑着丢了树枝,癞蛤蟆一跳一跳地横穿马路,跳到另外一边草地里去了。路扬忽的又说:“看,这边有蜗牛。”

    梁安沐凑过去,果然看见低矮灌木丛的一树超大叶片上,吸附着两只硕大的蜗牛,有乒乓球那么大。

    她惊呼:“这么大的蜗牛!”

    “是啊,这边蜗牛还能做菜,什么时候带你去尝尝。”

    梁安沐愣了一下,道:“蜗牛还能吃?”

    路扬站起来:“你没听过西餐里面焗蜗牛?还有鳄鱼肉,也可以去尝尝。”

    梁安沐更惊讶了:“你是骗我的吧?鳄鱼肉也能吃?”

    “骗你干什么,真的鳄鱼肉,这边鳄鱼能养殖的,不然哪里来的鳄鱼皮钱包?”

    女人对于购物有着天生的敏感,当即思路被打开:“鳄鱼皮钱包?哪里有卖的?”

    “商场,卖包的店里,都有。”

    “贵吗?”

    路扬看着她,问:“想买?”

    “不……就想去看看。”

    “那走啊,明天我不加班,可以带你去。”

    梁安沐看他一眼,轻叹:“算了吧,明天,我不是要去……”她话说一半,怕又被路扬教育,改口道:“还是改天吧。”

    路扬:“后天也行。”

    梁安沐又抬头看他,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用询问的眼神回看她。

    “后天也不行,我要加班。”梁安沐乱扯。

    路扬收回目光,闲闲道:“哦,那你的意思,你欠我的这顿饭,也要延后还了。梁安沐,怎么现在做事,喜欢拖拖拉拉的呢?以前不是挺洒脱的吗?说那什么就那什么,一点余地都不留的。”

    路灯下,路扬的侧脸轮廓分明,线条凌厉却却流畅,不能不说,是帅的,也一如既往的,很诱人。

    而且大概因为成熟了,也或许是瘦了,从前脸上的那点婴儿肥也完全不见。

    梁安沐久没仔细看过这张脸,此刻就着无人,趁人不备时,她的目光没有及时挪开。不知是不是被这美色所惑,有了片刻的失神,反问道:“那什么?就什么?”

    路扬侧头看向她,对上她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梁安沐飞快收回眼神。

    路扬嘴角扬了一下:“梁安沐。”

    “嗯?”

    “你刚刚是在偷看我吗?”

    梁安沐轻哂一声,还没反驳,就听路扬继续说:“间我比以前还要帅,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后悔?”

    “……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

    “那你盯着我看?”

    “看你一下怎么了?”梁安沐觉得恼火,“多年不见,看看有没有变化什么的,不是很正常?是你拉我出来散步的。”

    路扬顿了顿,嗯了一声,然后突然凑近她的脸,“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仔细看看你,有什么变化?”他似笑非笑,“礼尚往来嘛。”

    梁安沐梗着脖子,不避不闪,直视了回去。路扬似乎真就从她的额头,扫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定格在嘴唇。

    梁安沐觉得他的目光化了形,成了一只具体的手,在她脸上各个器官轻轻拂过,每个地方都燥热起来,不由地发热,发烫。

    觉察到他的目光停留,梁安沐终于扭过头,故作洒脱道:“看好了吧,扯平了。”

    路扬喉咙轻滚,直起身:“好了。变好看了。”

    梁安沐:“……”

    两人继续往前走,各自消化着刚刚的那点突如其来的暧昧。

    其实说暧昧,好像也算不上,更像是一次,正式的,重逢。

    彼此明目张胆地,看看彼此的变化。反而倒是,把心里那点扭捏的小情绪搅散了。

    原来,都还没有变。

    过了会儿,路扬又说:“怎么样,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晚上带你去吃蜗牛去不去?”

    梁安沐继续往前走,甩了句:“没钱,明天吃食堂。”

    “你们食堂周末还开饭?”

    这话倒是问住梁安沐了,她挥苍蝇似的一挥手:“没关系,我还从国内带了两包泡面,食堂不开我就吃泡面。”

    “啧,别这么委屈自己啊。”

    “我委不委屈自己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这么宽。”

    “好歹……那什么一场……”

    “……”

    “路扬……你能不能闭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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