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她的人是萨满,秦慕琅穿越后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他。

    恐怖的面具,零落的羽毛,赤着脚穿过缭绕的烟雾,衣物上坠着的骨头碰击个不停。

    和当日不同,今日见他,即使隔着面具,也觉得有些羞涩,有些畏手畏脚。

    “秦姑娘,你好走了。”

    秦慕琅愣了一下,其实她本该点点头应了就完了。

    但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生气,“你们好买卖,想叫人来,就来,想叫人走就走,当我姓秦的是什么了?”

    “咯,咯,咯,”,面具后的人笑得渗人。

    秦慕琅更生气了,想去扯下他的面具。可那萨满敏捷一躲,道:“难道秦姑娘不想走,舍不得牧云格的身体?还是舍不得他?”

    秦慕琅一听愣住了,她应该怕他呀,哪里来的舍不得他。但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转向那远处的营帐,那里还点着灯。

    那黑夜里的温暖,让她的眼睛挪不开步子。

    年轻的萨满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犹豫,结结巴巴的道:“秦姑娘说句难听的,现在牧云格是宁愿死,也不要让你替她活。”

    这话的确伤到秦慕琅了,她承认自己活得失败,但被人这番嫌弃,她不由回了句,“我还不想替她活嗯。”

    “咯咯咯”,躲在面具后的萨满又笑了, “那我们走吧。”

    一路上他似乎觉得沉闷,挑着话头道:“秦姑娘,你们那里总说穿越,你知道什么是穿越吗?”

    秦慕琅充耳不闻,头都没抬一下。

    若换旁人,定闭了嘴。但这萨满如开了话匣子般,继续道:

    “一个人活着包括身体和魂魄,当一个人的魂魄暗淡无光时,他的身体便失去了活力,无法行动。你们那里似乎叫——植物人。”

    他似乎说到自己想说的重点了,叹了口气道:“大汗非要他的女儿活过来,我以为牧云格的魂魄已经散了,我便找了样貌和性子和她相近的你。”

    说到这里他面露苦色,“可今日看来,牧云格的魂魄没有散,她一直在。”

    他仿佛在说这是一个意外,算不得他的失误。似乎还希望得到秦慕琅的原谅。

    秦慕琅不怪他,她向来不是个能让人满意的人,她尊重牧云格的选择。

    她继续走着,一步一步盯着地面,全然没在意已经走到了黑暗的尽头,一阵光亮下,她终于看清,他们居然在黄河堤坝上。

    她吃惊的回头看那萨满,见他却躲在黑暗里,不敢看她。

    “秦姑娘,世间没有回头路,只有更进一步。你虽不是她,却可以了解她,接受她。去体会牧云格痛苦吧,这样你才能成为她,重回她的身体,与她和睦相处。”

    秦慕琅刚想骂人,却发现自己的站的地方居然轰的一声瞬间崩塌,堤坝一块块的剥落着,如猛兽出笼的黄河水迅速撕开裂口,咆哮着向宁夏城奔去。

    满是箭矢和坑洞的城墙挡住了他们初次的袭击,但它们岂是会放弃的,一遍一遍冲刷猛击着,发出低低的轰鸣。

    秦慕琅此刻虽然为魂魄,却也吓的白了脸庞,双膝瘫软的呼救着。

    突然萨满凭空一跃,在空中化为一只黑色的大鸟用利爪把她叼起,向城墙上方的天空飞去。

    城墙上此刻已经了无人烟,烽火却依然燃烧着,黑烟直冲云霄。城外的明军已经准备就绪,一部分部队已经撑起船,一部分部队已经上了高头大马。更多的士兵蹲伏,张开弓箭,向城□□击,箭矢如雨。

    黑鸟萨满飞着穿过了枪林弹雨,朝秦慕琅喊,“你看,那是你哥哥。”

    只见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走上城墙,他两只手各提着一个人头。显是刚割下来的,血稀稀拉拉地滴落在地上,描绘着他来时的足迹。

    当他在城墙上站稳后,便开始仔细的把两个人头在墙垛上摆好。他一边摆着,一边流泪,然后是狂笑,最后开始笑着哭。

    一边哭,他一边朝明军喊,“这是你们要的人头,我的兄弟许朝,刘东阳。我已经杀了你们要杀的人,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喊完后他已经没了力气,瘫倒在城墙上。

    厚重的城墙大门终于被巨木撞开,先头部队居然是羁傲不逊的黄河水,他们泛着浪花,济涌入城。李若松和他的家兵骑着马踏着浪随后冲入城内。

    他果然是第一个。身穿银色的盔甲驾驶着高头大马飞向了城内最高,最豪华的楼宇。

    黑鸟叼着她追随在李若松马后。

    他们骑得飞快,黄河水很快落在他们后面。

    黄河水用他澎湃的生命力,和狮吼般的叫声结束了一切杀戮。它更像是清道夫,无孔不入,直接冲出了尸体,直接冲出了活人,冲出了破碎孤立的一切。

    这个城池在黄河水面前举械投降。

    此战主将的李若松杀退了些零星抵抗后,踏马登高在找寻着什么。

    很快他来到此城最高处,面前大门一重一重的被他打开。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只是他此刻已经吊在殿宇门楣上。

    那人双目紧闭,一派祥和。

    吊在门楣上的人的样子秦慕琅已经不用辨认,他是牧云格的父亲。那个为她苏醒欣喜若狂的男人,她至今记得他把她抱在怀里的温度。

    眼泪无声的滑落,她心像是被人揉捏,痛的不能呼吸。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李若松号令道:“愣在那里干什么,枭首不就在眼前吗?割下他的首级,即刻押送回京。”

    秦慕琅惊呆了,她回头看向那高头大马上的他,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着阴冷的光,他的面色平静。此刻正值中午,烈日照的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黄色。

    但他的脸上只有黑色。

    秦慕琅眼泪流干了,胸脯起伏的厉害,如此大的呼吸量让她的嘴唇干裂了,喉咙口隐约有呵呵的声音。

    她已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跪了下来,朝天怒吼,“李若松,此仇我一定如数奉还。”

    可能是情绪过于激动,她吼完居然昏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已经躺在李若松的军帐中。吉娜正在给她洗脸。

    一边洗,一边抱怨道:“牧云格,你可真倒霉。大汗好不容易联系好蒙古人让他们来城下接你。谁叫你磨蹭来着,没看到蒙古人也就罢了,还碰到了他。”

    “马车那么好的机会,你不会把握,反倒让他把你接入这个狼窝。”

    她面对如今无知无觉的牧云格是有些悔恨的。停了手上的活计,坐在她旁边道:“我也是,不该逼你的,你这个小身板怎么能杀得了他呢。”

    “唉,落得个现在这样,也只有我来照顾你。”说完,她就来给秦慕琅翻身。

    秦慕琅此刻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但痛觉神经却恢复神速。

    刚刚吉娜给她抹脸,她已经觉得脸火辣辣的疼了。此刻吉娜把她胳膊一扯,她觉得骨头都快和筋分离了,一种本能的求生欲让她大喊:“别拽了,我快脱臼了。”

    秦慕琅本以为这只是她魂魄的呐喊,却发现真的发出了声音。

    吉娜定在当场,很快眼睛就湿润了,扭曲的脸很快成了笑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她脸上。

    吉娜这人,是个能对别人动手绝不对自己下手的人,为了验证,她把秦慕琅整个人提起,让她的脸对着自己。

    秦慕琅被她这么吊起,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响彻营帐。

    吉娜还有些不信用她那粗壮的手指,扯了扯她的眼皮,疼得秦慕朗痛得直叫。

    “你终于醒了,牧云格,你终于醒了。”她高兴地抱着秦慕琅边哭边摇。

    与她的兴奋相比,秦慕琅明显奄奄一息,她用她那微弱不可闻的声音对着吉娜说:“吉娜,我们走吧。”

    吉娜也不回答,跺了跺脚,一阵铁链抨击声响起,原来她还被束着脚链。

    “怎么走?他会放过我们吗?你哥哥已经被送去京城了,大汗……”。她突然收住了嘴。

    秦慕琅用眼泪回答。

    天黑时,吉娜终于眼巴巴地等来了李若松归来。

    她高兴的回头看了看秦慕琅。却发现她已经累得眼睛都闭起来了,顺势推了她一把。

    她努力挤出笑容对李若松道:“牧云格醒了,我们不想再留在这里,放我们走吧。”

    如此直白的发言着实让李若松一愣,穿过吉娜那雄壮的身体,看向她身后的她。

    心细如尘的他很快发现,今天居然没用绳子她便可以稳稳坐在椅子上了。看来是真的醒了。

    但这份惊喜的发现让他心中一喜,面上却没露出分毫。

    “不行。”拒绝的干脆。

    吉娜一听气的想上前打他,看到他的佩刀后,忍住了。“你已经杀了他的父亲,俘虏了他的哥哥,还打算拿她邀功吗?”

    这话一出,李若松如同被人当场剥了皮,撕了遮羞布,心下有些恼,“我不差她这件功劳。”

    但他此刻很难说清自己,一向公私分明,这一次的确破例了。为了藏她,照顾她,替她掩盖身份,他让明军遍寻宁夏城三日也一无所获。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出于怜悯。但这话他自己都想笑。

    下意识他又看了看她,发现她眉头紧蹙,是呀,别睁开眼,若睁开看到他,一定满眼仇恨吧。

    想到此,他暗暗下了决心,嘴唇用力的抿了抿。但面色如旧,缓缓地开始解开自己的外袍和盔甲,待它们都解完,他心绪平静了些,坐下道:“你打算怎么带她走,去哪里?”

    吉娜一听有门,眼睛都开始放光,“你借我匹马,我把她放马上,就可以走了。至于去哪里,我还没有想好,应该向北边,那里有草原。”

    李若松一听吃惊得呛咳了起来,待他恢复些,便站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走到吉娜近处,耐心的比划道:“一匹马,对吧?”

    吉娜点点头,其实她的认知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能给一匹马不错了。她不奢求太多。

    李若松一笑,走到仍然闭着眼的秦慕琅身边,指了指秦慕琅道,“她放哪里?”

    吉娜回答得天真,坦然,连嫌弃都毫不遮掩。

    只是秦慕琅听完,把眼睛死死的闭上,她改主意了,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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