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观星阁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
诸位坐定之后，箫管丝竹之声渐起，张道全打了个手势，百余位宫人掌托托盘鱼贯而入，捧饭布菜，又百余宫人手持银匙玉壶，验菜劝觞。
苏妙仪环视堂内，大臣、家眷、皇亲，共有六七十人，一人一桌依次排开，堂内尚有空余。西面挖了个三丈见方的大池子，池中高低错落，曲水流觞，更显得声音空旷悠远。
老皇帝先与皇后对饮一杯，徐徐道：“数月前，乌苏来犯，沐王用兵神武，大胜而归，朕心甚慰。今特设此宴，为卿庆功。朕久病卧床，诸位子孙请安问候，大都回绝了。今日恰逢喜事，不如趁此时机遍召儿孙，权作是家宴罢。众卿家，与朕同饮此杯！”
堂中众人听罢忙起身，手持杯盏，深深一揖，齐声道：“谢陛下！”
饮毕，沐王离开坐席，行至堂中，再行大礼，道：“陛下过誉了，臣不过是尽忠职守，全赖陛下洪福。此次凯旋，非臣一人之功，乃全军将士之功。更赖陛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天佑大周，臣再饮一杯。”
崇文帝仰天长笑，“好！说得好！朕已命人布下酒席，犒赏三军。”
沐王再次谢过。
苏妙仪饮酒已毕，看着他们周旋客套，青竹悄悄一拉她衣角，低声道：“礼物已送去了，老沐王应酬官员，不得空，是世子收下的，叫我谢过郡主。”
妙仪点头，青竹复又退下。她眼光扫过沐王世子坐席，矮桌旁斜靠着一个卷轴，想来就是自己所送《晴川雅韵帖》。她收回视线。
皇后起身得体微笑，一举杯：“沐王，本宫久居□□不善军事，亦是知你勇猛善战，才使边境百姓安居，实乃我朝栋梁。来，本宫随皇上再赐你美酒一杯，以示嘉赏。诸位卿家亦是。”
“谢皇后娘娘隆恩，”宫人为沐王斟满酒，“臣不过一介武夫，只知冲锋陷阵，若无陛下经略天下、大周本固邦宁，臣绝无今日成就。臣愿为陛下精心竭诚，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说罢满饮一杯，退回席上，皇后微微点头，举座齐饮杯中酒。命：“诸位卿家不必拘束，请开怀畅饮吧。”
老皇帝环视一周，虚眯着眼睛，伸手一指：“朕听闻此次得胜，全赖世子指挥若定，用兵如神。朕老眼昏花，竟瞧不真切。”
沐王忙道：“不敢。”不待他递个眼风，沐安早已起身快步行至堂下，双拳一抱，行了一礼：“臣沐安，叩见陛下。”
“嗯……果然是人才出众，丰标不凡。”老皇帝端详沐安片刻，点头称赞，“朕听闻此番凯旋，你功最大。”
沐安谦虚一笑，道：“臣不敢居功。”
皇帝亦笑，大手一挥：“人道是武将粗放，不拘小节，你怎地也学朝中文臣一般谦虚退让了？朕虽老了，赏罚分明还是如当年一般，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臣。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沐安一顿，且不说他的赏赐已与三军一同赏了下来，就算是要额外奖赏亦无不可，又何必发问试探于他。
沐王亦是心下一凛，在朝为官，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须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老沐王额上一滴汗流至腮边，不由得侧目望了儿子一眼。
谁知沐安却举止自若，不卑不亢，再施一礼道：“陛下谬赞，臣与父亲奉命驻守边关，职责所在，不敢邀功。臣蒙皇上垂爱，愧不敢当。唯有竭忠尽智，死而后已。陛下厚爱，赐下房屋田地，让臣能侍奉双亲在神都繁华富贵之地颐养天年，臣已感激不尽，不敢妄求其他。”
他知皇帝此言并非真的问询于他，不过是探探他的态度，因此极尽谦虚之词。
“嗯…那也罢了，”皇帝微微点头沉吟，“现下边关安稳，如此少年英才困于国都之内，岂非屈才了？你若想重回疆场亦无不可，朕再为你安排便是。”
举座尽皆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喘，却要面不改色地做把酒言欢之状，实则耳朵竖直了生怕错过一句半句。
朝臣不好当啊。
沐安听出老皇帝言外之意，答：“陛下无需为臣惋惜，常言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战场杀敌从不是臣的夙愿，臣只愿盛世安稳。”
皇帝不发一语，皇后却很是满意，笑道：“陛下你听，世子才及弱冠，便有如此觉悟了。”
皇帝点头，若有所思：“朝中正缺此等人才。”
沐王听罢皇帝一席话，心下了然，替世子回答：“但凭陛下吩咐。”
朝中。苏妙仪抬头，沐府带兵驻守呈州数百年，沐王年老，能够带兵的只有世子，他既要世子在朝为官，是决定要从此结束沐府拥兵一方的局面了。
“皇后赏识你，朕也予你一个恩典，”老皇帝道：“如今朝中兵部、户部侍郎二职虚位以待，朕给你选择，你自己挑吧。”
兵部，掌国家军队、选用武将、监造兵器、制定军律。
户部：掌管土地、赋税、户籍、官员俸禄。
苏妙仪不由叹气一声，果然伴君如伴虎，只言片语之中，皇帝已试探世子三回了。
可叹他句句对答如流，当真了不起。
沐安几乎未曾思索，答曰：“臣愿任户部侍郎一职，多谢陛下厚爱。”
苏妙仪持盏的手微微顿住，户部侍郎，她要做的事少不得要借户部之手。沐王大松了一口气，王妃与二小姐对视一眼，不发一语。
皇帝忌惮沐王府，诚然他问心无愧，却也不得不避一避嫌。索性便选一个全然与军队不沾边的，以打消皇帝疑虑。
“好。户部也可。”老皇帝的表情看不出悲喜，招手唤来张道全，张道全领命而去。楼中气氛松泛下来。
“谢陛下。”沐安微微低头，侧脸线条有些锋峻，苏妙仪盯着他看了半晌，看不出他情绪，余光瞥见皇上的视线仍停留在他身上。
于是只作不知，缓缓起身，自青竹手中接过玉壶，走向皇后坐席，“娘娘……”
皇后笑：“长宁，你还称呼本宫娘娘？”
苏妙仪莞尔一笑：“母后，长宁失言了。”
“来，母后这里有上好的葡萄佳酿，甜丝丝的，女孩子家喝最是不错。”于是亲自执壶斟了一杯。
妙仪忙道：“谢母后，该由儿臣给您斟酒才是。”说罢道一声谢，端起酒杯看着那袖珍的小玉杯子里盛着不过一口的量，还不够她平日里塞牙缝的，她微微一笑，仰头喝尽。
“可合你的口味？”皇后道：“母后那里还有很多，到回头遣人给长宁送去。”
苏妙仪屈膝谢过，见崇文帝的视线转而对准她，那醉眼之中不知思索着什么。她余光又瞥一眼沐安，片刻后，皇帝果然开口：“朕记得皇后适才说，世子今年正值弱冠？可有娶亲了？”
苏妙仪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沐安起身回道：“回陛下，臣尚未娶妻。”
皇帝抚掌而笑，饮尽杯中酒，喝得急了，酒意激得脸颊泛红，“只怕说亲的人，将你沐王府门槛都踏破了吧？”
沐安怔了一怔，只得回答：“并没有。”
在座妙龄女子甚多，俱是含羞带怯，娇润欲滴的，是今夜宴席上的重头戏。若不提前赐婚，等沐王为他物色好了来请旨的时候，可就晚了。崇文帝问他：“你可有心悦之人？”
沐安如实摇头。
“好！”崇文帝摇摇晃晃站起来，皇后忙去扶他，劝道：“陛下保重身体，莫要再喝了。”
“你看，那沐王世子与咱们的郡主是不是天造地、郎才女貌的一对？”老皇帝拍拍她的手。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沐安身形一顿，诸位朝臣亦是目瞪口呆。朝中谁人不知三日前苏妙仪才与萧方烨和离，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今日皇上便要另赐新婚，大周开国百年，当真闻所未闻。
“陛…陛下？”丞相年纪大了，起坐不甚方便，还是强忍着站起身来，道：“陛下，长宁郡主前日才与太傅公子和离，这……不合规矩呀。”
此话一出，倒是提醒了苏妙仪，她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眼，萧太傅竟未出席。估计萧方烨也没脸再见她了。
大理寺卿亦是附和：“陛下怜惜女儿，可另选吉日，现下怕是不能够。”
自然不能够，大周国风开放，和离再嫁的不在少数，只是和离三日便赐婚的，当真亘古未有。本身和离之事动静不小，如今再来这一遭，估计唾沫星子都能把苏妙仪淹死。
然积威之下，无敢不从。
堂中管弦渐歇，一阵窃窃私语盖过了其他声音。
老皇帝摆摆手，“不妨事。三日前与太傅之子和离的是苏氏女，朕今日为之赐婚的乃是当朝郡主，皇家贵女。诸位爱卿可仍觉得有不妥之处？”
经此三日，苏妙仪鱼跃龙门，自然无人敢觉得不妥。丞相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苏妙仪一顿，像是刚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脸上忽现羞赧之色，“陛下……”
“长宁可是觉得有不合适之处？”崇文帝一脸慈爱，低头问她，俯视使得居高临下的姿态一览无遗。
自然是合适的，她嫁给沐安，是最合适不过的。堂中所坐或惊讶、或失望、或妒恨、或松了一口气的女子，个个皆不如她合适。
新封皇家女，既无人脉，又无威望，也无实权。郡主身份嫁入沐王府既不高攀也不下嫁，面上好看，不会惹人口舌非议皇帝意图，又不能为沐王府带来任何好处。
若是换做别人，无论哪位官员的女儿，瞧着她父亲的官位，也愿意卖沐府一个面子。苏妙仪虽为皇后义女，与皇家说亲不亲，说疏也不疏，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到底也不是亲生，无法掩盖曾为罪臣之女的事实，说到底有几个人看得起她，又有几个人肯为她卖沐王府面子？
朝堂之上强强联合结为姻亲的不在少数，偏生沐王府，绝不可以。
她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苏妙仪柔顺至极，答道：“长宁但听陛下吩咐。”
“好！”皇上抚掌大笑，显然是满意极了。
苏妙仪起身退至阶前，叩谢皇帝隆恩。片刻后，沐安亦在满座目光中行至她身畔，撩袍跪下，二人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
苏妙仪转身时正对上沐安的眼睛，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似乎并没有欢喜，也没有不满，苏妙仪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却无端觉得他在透过这双平静的眼睛，扒开她低垂着的眼皮，倒要去探究她究竟在想什么。
妙仪只作不知，在皇帝带着笑意的“要是日后世子敢欺负你，长宁尽管来告状”的话中含羞带怯地盈盈一拜，不再看他。
苏妙仪没有注意到，在一众阳奉阴违的恭贺声中，一双水汪汪的剪水妙目在她与沐安身上流转，继而牵动脸部肌肉，牵出一抹异常的笑来。
诸位坐定之后，箫管丝竹之声渐起，张道全打了个手势，百余位宫人掌托托盘鱼贯而入，捧饭布菜，又百余宫人手持银匙玉壶，验菜劝觞。
苏妙仪环视堂内，大臣、家眷、皇亲，共有六七十人，一人一桌依次排开，堂内尚有空余。西面挖了个三丈见方的大池子，池中高低错落，曲水流觞，更显得声音空旷悠远。
老皇帝先与皇后对饮一杯，徐徐道：“数月前，乌苏来犯，沐王用兵神武，大胜而归，朕心甚慰。今特设此宴，为卿庆功。朕久病卧床，诸位子孙请安问候，大都回绝了。今日恰逢喜事，不如趁此时机遍召儿孙，权作是家宴罢。众卿家，与朕同饮此杯！”
堂中众人听罢忙起身，手持杯盏，深深一揖，齐声道：“谢陛下！”
饮毕，沐王离开坐席，行至堂中，再行大礼，道：“陛下过誉了，臣不过是尽忠职守，全赖陛下洪福。此次凯旋，非臣一人之功，乃全军将士之功。更赖陛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天佑大周，臣再饮一杯。”
崇文帝仰天长笑，“好！说得好！朕已命人布下酒席，犒赏三军。”
沐王再次谢过。
苏妙仪饮酒已毕，看着他们周旋客套，青竹悄悄一拉她衣角，低声道：“礼物已送去了，老沐王应酬官员，不得空，是世子收下的，叫我谢过郡主。”
妙仪点头，青竹复又退下。她眼光扫过沐王世子坐席，矮桌旁斜靠着一个卷轴，想来就是自己所送《晴川雅韵帖》。她收回视线。
皇后起身得体微笑，一举杯：“沐王，本宫久居□□不善军事，亦是知你勇猛善战，才使边境百姓安居，实乃我朝栋梁。来，本宫随皇上再赐你美酒一杯，以示嘉赏。诸位卿家亦是。”
“谢皇后娘娘隆恩，”宫人为沐王斟满酒，“臣不过一介武夫，只知冲锋陷阵，若无陛下经略天下、大周本固邦宁，臣绝无今日成就。臣愿为陛下精心竭诚，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说罢满饮一杯，退回席上，皇后微微点头，举座齐饮杯中酒。命：“诸位卿家不必拘束，请开怀畅饮吧。”
老皇帝环视一周，虚眯着眼睛，伸手一指：“朕听闻此次得胜，全赖世子指挥若定，用兵如神。朕老眼昏花，竟瞧不真切。”
沐王忙道：“不敢。”不待他递个眼风，沐安早已起身快步行至堂下，双拳一抱，行了一礼：“臣沐安，叩见陛下。”
“嗯……果然是人才出众，丰标不凡。”老皇帝端详沐安片刻，点头称赞，“朕听闻此番凯旋，你功最大。”
沐安谦虚一笑，道：“臣不敢居功。”
皇帝亦笑，大手一挥：“人道是武将粗放，不拘小节，你怎地也学朝中文臣一般谦虚退让了？朕虽老了，赏罚分明还是如当年一般，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臣。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沐安一顿，且不说他的赏赐已与三军一同赏了下来，就算是要额外奖赏亦无不可，又何必发问试探于他。
沐王亦是心下一凛，在朝为官，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须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老沐王额上一滴汗流至腮边，不由得侧目望了儿子一眼。
谁知沐安却举止自若，不卑不亢，再施一礼道：“陛下谬赞，臣与父亲奉命驻守边关，职责所在，不敢邀功。臣蒙皇上垂爱，愧不敢当。唯有竭忠尽智，死而后已。陛下厚爱，赐下房屋田地，让臣能侍奉双亲在神都繁华富贵之地颐养天年，臣已感激不尽，不敢妄求其他。”
他知皇帝此言并非真的问询于他，不过是探探他的态度，因此极尽谦虚之词。
“嗯…那也罢了，”皇帝微微点头沉吟，“现下边关安稳，如此少年英才困于国都之内，岂非屈才了？你若想重回疆场亦无不可，朕再为你安排便是。”
举座尽皆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喘，却要面不改色地做把酒言欢之状，实则耳朵竖直了生怕错过一句半句。
朝臣不好当啊。
沐安听出老皇帝言外之意，答：“陛下无需为臣惋惜，常言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战场杀敌从不是臣的夙愿，臣只愿盛世安稳。”
皇帝不发一语，皇后却很是满意，笑道：“陛下你听，世子才及弱冠，便有如此觉悟了。”
皇帝点头，若有所思：“朝中正缺此等人才。”
沐王听罢皇帝一席话，心下了然，替世子回答：“但凭陛下吩咐。”
朝中。苏妙仪抬头，沐府带兵驻守呈州数百年，沐王年老，能够带兵的只有世子，他既要世子在朝为官，是决定要从此结束沐府拥兵一方的局面了。
“皇后赏识你，朕也予你一个恩典，”老皇帝道：“如今朝中兵部、户部侍郎二职虚位以待，朕给你选择，你自己挑吧。”
兵部，掌国家军队、选用武将、监造兵器、制定军律。
户部：掌管土地、赋税、户籍、官员俸禄。
苏妙仪不由叹气一声，果然伴君如伴虎，只言片语之中，皇帝已试探世子三回了。
可叹他句句对答如流，当真了不起。
沐安几乎未曾思索，答曰：“臣愿任户部侍郎一职，多谢陛下厚爱。”
苏妙仪持盏的手微微顿住，户部侍郎，她要做的事少不得要借户部之手。沐王大松了一口气，王妃与二小姐对视一眼，不发一语。
皇帝忌惮沐王府，诚然他问心无愧，却也不得不避一避嫌。索性便选一个全然与军队不沾边的，以打消皇帝疑虑。
“好。户部也可。”老皇帝的表情看不出悲喜，招手唤来张道全，张道全领命而去。楼中气氛松泛下来。
“谢陛下。”沐安微微低头，侧脸线条有些锋峻，苏妙仪盯着他看了半晌，看不出他情绪，余光瞥见皇上的视线仍停留在他身上。
于是只作不知，缓缓起身，自青竹手中接过玉壶，走向皇后坐席，“娘娘……”
皇后笑：“长宁，你还称呼本宫娘娘？”
苏妙仪莞尔一笑：“母后，长宁失言了。”
“来，母后这里有上好的葡萄佳酿，甜丝丝的，女孩子家喝最是不错。”于是亲自执壶斟了一杯。
妙仪忙道：“谢母后，该由儿臣给您斟酒才是。”说罢道一声谢，端起酒杯看着那袖珍的小玉杯子里盛着不过一口的量，还不够她平日里塞牙缝的，她微微一笑，仰头喝尽。
“可合你的口味？”皇后道：“母后那里还有很多，到回头遣人给长宁送去。”
苏妙仪屈膝谢过，见崇文帝的视线转而对准她，那醉眼之中不知思索着什么。她余光又瞥一眼沐安，片刻后，皇帝果然开口：“朕记得皇后适才说，世子今年正值弱冠？可有娶亲了？”
苏妙仪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沐安起身回道：“回陛下，臣尚未娶妻。”
皇帝抚掌而笑，饮尽杯中酒，喝得急了，酒意激得脸颊泛红，“只怕说亲的人，将你沐王府门槛都踏破了吧？”
沐安怔了一怔，只得回答：“并没有。”
在座妙龄女子甚多，俱是含羞带怯，娇润欲滴的，是今夜宴席上的重头戏。若不提前赐婚，等沐王为他物色好了来请旨的时候，可就晚了。崇文帝问他：“你可有心悦之人？”
沐安如实摇头。
“好！”崇文帝摇摇晃晃站起来，皇后忙去扶他，劝道：“陛下保重身体，莫要再喝了。”
“你看，那沐王世子与咱们的郡主是不是天造地、郎才女貌的一对？”老皇帝拍拍她的手。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沐安身形一顿，诸位朝臣亦是目瞪口呆。朝中谁人不知三日前苏妙仪才与萧方烨和离，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今日皇上便要另赐新婚，大周开国百年，当真闻所未闻。
“陛…陛下？”丞相年纪大了，起坐不甚方便，还是强忍着站起身来，道：“陛下，长宁郡主前日才与太傅公子和离，这……不合规矩呀。”
此话一出，倒是提醒了苏妙仪，她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眼，萧太傅竟未出席。估计萧方烨也没脸再见她了。
大理寺卿亦是附和：“陛下怜惜女儿，可另选吉日，现下怕是不能够。”
自然不能够，大周国风开放，和离再嫁的不在少数，只是和离三日便赐婚的，当真亘古未有。本身和离之事动静不小，如今再来这一遭，估计唾沫星子都能把苏妙仪淹死。
然积威之下，无敢不从。
堂中管弦渐歇，一阵窃窃私语盖过了其他声音。
老皇帝摆摆手，“不妨事。三日前与太傅之子和离的是苏氏女，朕今日为之赐婚的乃是当朝郡主，皇家贵女。诸位爱卿可仍觉得有不妥之处？”
经此三日，苏妙仪鱼跃龙门，自然无人敢觉得不妥。丞相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苏妙仪一顿，像是刚从惊讶之中回过神来，脸上忽现羞赧之色，“陛下……”
“长宁可是觉得有不合适之处？”崇文帝一脸慈爱，低头问她，俯视使得居高临下的姿态一览无遗。
自然是合适的，她嫁给沐安，是最合适不过的。堂中所坐或惊讶、或失望、或妒恨、或松了一口气的女子，个个皆不如她合适。
新封皇家女，既无人脉，又无威望，也无实权。郡主身份嫁入沐王府既不高攀也不下嫁，面上好看，不会惹人口舌非议皇帝意图，又不能为沐王府带来任何好处。
若是换做别人，无论哪位官员的女儿，瞧着她父亲的官位，也愿意卖沐府一个面子。苏妙仪虽为皇后义女，与皇家说亲不亲，说疏也不疏，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到底也不是亲生，无法掩盖曾为罪臣之女的事实，说到底有几个人看得起她，又有几个人肯为她卖沐王府面子？
朝堂之上强强联合结为姻亲的不在少数，偏生沐王府，绝不可以。
她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苏妙仪柔顺至极，答道：“长宁但听陛下吩咐。”
“好！”皇上抚掌大笑，显然是满意极了。
苏妙仪起身退至阶前，叩谢皇帝隆恩。片刻后，沐安亦在满座目光中行至她身畔，撩袍跪下，二人磕了三个头，方才起身。
苏妙仪转身时正对上沐安的眼睛，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没什么情绪，似乎并没有欢喜，也没有不满，苏妙仪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却无端觉得他在透过这双平静的眼睛，扒开她低垂着的眼皮，倒要去探究她究竟在想什么。
妙仪只作不知，在皇帝带着笑意的“要是日后世子敢欺负你，长宁尽管来告状”的话中含羞带怯地盈盈一拜，不再看他。
苏妙仪没有注意到，在一众阳奉阴违的恭贺声中，一双水汪汪的剪水妙目在她与沐安身上流转，继而牵动脸部肌肉，牵出一抹异常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