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把这位人形的聚宝盆招揽成自己人?

    以利益来动人心?

    不,张家六郎最不缺的就是钱,金钱手段在他身上完全不适用。

    以美色来□□?

    呃,虽说无商不奸,她的贫瘠的道德底线低到令人发指,但还没有低到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份上。

    当然,这位几乎把无欲无求不近女色写在脸上的张六郎也不是能被美色色/诱得动的人。

    他自己便是顶级的美人儿,思慕美色时多瞧瞧铜镜便好了,犯不着找些远不如他的人来凑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

    短暂衡量利弊后,陶以墨眸光轻闪,心里有了主意。

    当然,在说服张予白之前,一些嘘寒问暖的示好还是很重要的——

    “六郎,这是我阿娘。”

    尚未落座,陶以墨便先介绍道:“我阿娘虽不及京都的太医,但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六郎哪里不适?不妨让我阿娘替六郎瞧上一瞧。”

    张予白微颔首,“辛苦陶东家与夫人。”

    女商极会做人,在来拜访他之前,便已递过拜帖,言她如何挂念他的身体,言她如何担心他的病情,仿佛他们不是刚刚认识的生意伙伴,而是久别重逢的旧友一般。

    他性子淡薄,并不习惯别人的这种热络,可偏生陶以墨是个例外,她的热情不谄媚,更不让人反感,只有恰到好处的关切,春风拂面似的,让人无法拒绝。

    “六郎还是这般客气。”

    陶以墨笑道:“六郎对我有大恩,六郎的事便是我的事,六郎如今身体不适,我自然要让阿娘亲自过来一趟了。”

    “六郎。”

    柳慧娘不及陶以墨那般嘴甜会说话,只微笑向张予白说道。

    张予白微微欠身,“夫人好。”

    陶以墨笑了起来。

    这位贵公子虽出身世家,但并不拿大,无论在谁面前都极为温和,是位极为少见的谦谦君子。

    挺好,希望他一直能这么君子。

    ——谁能拒绝一个有钱又讲道理的合作伙伴呢?

    “夫人请坐。”

    素节礼节极为周全,让柳慧娘坐在张予白面前。

    柳慧娘拢袖坐下。

    小侍女放下药箱,从箱子里拿出手枕,放在张予白手边。

    张予白将手放在引枕上。

    陶以墨做布料生意,自然知晓料子的搭配技巧,若想衬出好颜色,当以色彩浓烈的布料相配,红与白交织,方能将原本的肌肤胜雪衬成欺霜傲雪的一段白。

    可少年显然是个例外,修长的手指往引枕一搭,无需其他颜色来相称,也是上好的一块玉,让人一眼瞧去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真好看。

    好看到若日后他家道中落到吃不饱饭,吝啬如她愿意出钱养他当手模。

    想到此处,她又忍不住觉得好笑——张予白好看的又岂止一双手?他的脸,他的气质,他性子虽冷但接人待物却君子如玉的性情更是一绝。

    似这样一个人,又怎会穷困潦倒到吃不起饭?

    更不会为了温饱之物,便自降身份去当什么手模。

    ——这个时代的戏子是下九流。

    万恶的封建社会。

    陶以墨深深唾弃这个时代。

    “陶东家,吃茶。”

    素节前来奉茶。

    陶以墨收回视线,接过素节捧来的茶,“多谢。”

    柳慧娘把手搭在张予白脉间,一边把脉,一边问道:“六郎身患寒症多久了?”

    “回夫人的话,我家六郎是生来便有的,至今已一十七年之久。”

    素节躬身回话。

    柳慧娘眉头微蹙,“看六郎脉象,似乎不止如此。”

    素节眼皮轻轻一跳。

    张予白眼睑微垂,眼底不见任何神色。

    “夫人好医术,这种细微末节之事竟被夫人诊了出来。”

    自家主人的身体瞒不过柳慧娘的眼睛,素节只好道:“我家六郎虽出生之际便身带寒症,但情况并不严重,真正让六郎身体孱弱无比的,是他幼年误时毒药的一场大病。”

    陶以墨饮茶动作微微一顿,心里瞬间脑补一场宅斗大戏。

    众多周知,在身怀六甲的孕妇的吃食里面加东西是宅斗文里最常见的手段。

    怀孕了但生不下来,又或者说生下来也养不大,绝不让自己的竞争对手先自己一步生孩子。

    张予白似乎经历了这些。

    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显然是个幸运儿,不仅在打胎小能手的重重打击中活了下来,竟然还能吃毒药都不死,这种强大的体质简直是天选宅斗人。

    可惜最后还是宅斗失败,被族人从家里赶了出来,从高门士子沦落成现在依附外祖母生活的可怜人。

    陶以墨怜悯地看向张予白。

    素节的话并未让张予白有任何情绪波动,少年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与他无关。

    碧色竹叶发簪挽着发,长发如绸缎一般,而那截玉簪的水头也极好,盈盈的映着窗外的盛夏景,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陶以墨眼底的怜悯瞬间烟消云散。

    ——跟虽不被族人所容但家财万贯的张予白相比,还是她这个白手起家报父仇的女商更可怜。

    “你们也太不小心了。”

    柳慧娘皱了皱眉,“身子骨生来便不好,怎么还不在吃食之上多用心?”

    素节垂了垂眼,声音不复方才明朗,“夫人说得是,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六郎。”

    “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

    张予白淡声开口。

    陶以墨心中一动,顿时明白素节为何对张予白这般忠心。

    张予白的声音虽然没什么情绪,但话里却全是回护之意,全无苛责素节之心。

    在这个不把奴仆当人看的封建社会,他的仁与善足以让任何一个追随他的人死心塌地。

    挺好。

    希望他继续仁善下去,这样她与他的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知道了病因与病情,柳慧娘收回手,提笔落字去开药。

    “六郎在用的药浴方子我看过了,方子极好,很适合六郎的身体,想来是位神医给六郎所开。”

    柳慧娘声音温柔,“药浴的方子六郎可以继续用,只是服用的方子需要删改一些东西。”

    素节连忙问道:“敢问夫人,需要删改哪些东西?”

    “你们贵人什么都好,但是有一个毛病,便是太娇弱,也太讲究。”

    柳慧娘道:“这也要好的,那也要好的,连服用的方子也要顶好的,仿佛差一点,便不配入你们的口一样。”

    “可世道上还有一句话,叫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柳慧娘娓娓道来,“这句话能用来为人做事上,也能用在药方药物上。”

    “我明白了,六郎身体羸弱,若再用大补之物,便是虚不受补了。”

    陶以墨看了一眼眉眼温和的张予白,接道。

    柳慧娘点点头,“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夫人的意思是,六郎不必吃那么多的滋补药材?”

    素节眉头微拧。

    “是的。”

    柳慧娘微颔首。

    说话间,她写下一个新药方,手中的笔搁在笔山上,她捻起纸张两角,将写着药方的宣纸拿了起来。

    出身高门世家的贵公子讲究得很,哪怕是最常见的书写之物,也是阳武县少见的洒金细纸。

    普通宣纸略显粗糙发干,写完字之后,要将纸拿起来吹一吹,才能让墨迹干得更快。

    而张予白所用的洒金纸则更细腻柔软,不像纸,更像价值不菲的帛,她刚写完字,上面的墨迹便已干得很彻底,完全不需要她多此一举去吹墨。

    “......”

    不得不说,贵还是有贵的好处的。

    柳慧娘习惯性吹墨却发现没有这种必要,便改换姿势,将手中的洒金纸递给素节。

    “需要删改的东西我已经写在方子上了。”

    柳慧娘道:“若六郎信我,便不妨用上一用。若六郎觉得此方不好,便当我没写过这个方子,也没有来过六郎的温泉山庄。”

    柳慧娘的方子与张予白原来所用的方子大不相同,但尽管如此,素节还是笑着接下方子,四平八稳说道:“夫人这是哪里话?”

    “夫人医术高超,方子定然是好的,我这便让人按照夫人的方子去抓药。”

    用与不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但柳慧娘不辞辛苦来给六郎请脉问诊,便不能拂了柳慧娘的面子。

    素节对着柳慧娘谢了又谢。

    “你们太客气了,阿娘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陶以墨笑着道:“倒是六郎要快点好起来,这样才不辜负我与我阿娘的一片苦心。”

    正常情况下,气氛烘托到这里,后面的话便是顺水推舟了,但陶以墨不走寻常路,她没有话锋一转提起生意,更没有向张予白谈起任何利益,见金乌向西坠去,她便起身请辞,仿佛她舟车劳顿来到这里,只为给张予白看病一般。

    仅此而已。

    陶以墨道:“天色不早了,六郎又该泡药浴了吧?”

    “既如此,我与阿娘便先回去了。待日后六郎身体好上一些,我再登门造访。”

    素节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精明的女商竟不开口闭口谈钱了?

    张予白眉头微动,墨色眼眸看向陶以墨。

    陶以墨笑眼弯弯,眼底一片真诚,“不能耽误六郎泡药浴嘛。”

    窗外蝉鸣忽而喧嚣。

    刺目的晚霞从窗柩处闯进来,张予白眯了眯眼,视线悄然移开。

    “我泡药浴,与招待夫人陶东家有何干系?”

    少年声音清冷,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在喧嚣的蝉鸣里,“天色已晚,你们又是女眷,怎能夜间上路?”

    茜色的霞光暖着少年墨色眉眼,少年微侧脸,霞光在他眉眼间染上一层极淡极淡的红。

    “素节,将熙和院收拾出来,让夫人与陶东家安置。”

    张予白吩咐道。

    “是,我这便让人收拾。”

    素节笑眯眯应下张予白的话,余光深深地瞥向陶以墨。

    陶以墨眼底漾开笑意。

    古人诚我不欺,果然唯有套路得人心。

    ——她的人形聚宝盆终于被她套路到了!

    心里虽高兴,但陶以墨面上却不显,这位张家六郎是风雅到极致的人,她若太市侩,只会惹他厌烦,所以精明的女商的形象还是要稍微收敛一二,在他心里,她需是知世故但不世故的通透人设。

    转瞬之间,陶以墨犹豫着开口,“这,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素节笑道:“东家放心,熙和院只有女眷,绝无外男。”

    时下民风虽开放,但未婚女子留宿未婚男子庄子里总会惹人闲话,柳慧娘皱了皱眉,温声婉拒道:“六郎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但天色尚好,若我们速度快一些,应该能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回到家。”

    陶以墨肃然起敬。

    阿娘好拼,为了给她搏一个好名声,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谎话。

    ——外面金乌西坠,霞光满天,与阿娘话中所说的天色尚好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阿娘的话已说出,她若反驳,便显得方才的话是欲擒故纵,倒不如顺着阿娘的意思先回家,待该日寻机会单独拜访张予白,兴许会有更好的效果。

    思及此处,陶以墨便改口道:“阿娘此言甚是。”

    “六郎还要泡药浴与用药,我们便不叨扰了。”

    陶以墨向张予白道:“待日后六郎身体大安,我再来拜访六郎。”

    疏冷少年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陶以墨素来敏锐,张予白的细微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有些意外,以为自己看错了,张予白这人虽接人待物极为温和,但骨子里是个冷清的人,哪怕对她印象不错,但也不会因为她的婉拒留宿而有任何情绪波动。

    ——不值得。

    是的,不值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是他的家风教养,但不动声色拒人于千里之外才是他的底色。

    再说白一点,是人间繁华与他无关,他从不是红尘丈里人,他超脱尘世外,冷眼观世人。

    陶以墨眸光轻转,心里有些疑惑。

    可当她向张予白看去,想要仔细瞧他眼底神色时,少年已移开视线,恢复往日的清冷模样。

    “既如此,我便不留夫人与东家了。”

    少年再度开口,声线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可她分明听出了别样的情绪。

    “素节,替我送夫人与陶东家。”

    她听到张予白淡声吩咐素节,而那双永远风轻云淡的眼,却淡淡向她撇过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涌上眸间,只是此时的她还看不见。

    “?”

    有什么是她陶以墨不能看的东西?

    疑惑间,少年眸间情绪顷刻间消失不见,偌大花厅里,只有少年的声音在继续,“东家万事小心。”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陶以墨好奇心再强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便收起窥探别人隐秘的心思,准备点头,而后起身离开。

    可就在这时,她忽而听到张予白又补上一句——

    “若,路上遇到奇怪之人,东家可随时回来。”

    “?”

    这是.......在挽留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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