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唤翠竹的丫鬟踏着小碎步,打起后房的帘子,进去了。片刻功夫,老奕跟在她身后出来,站在宋蕴身侧,对着南浔王妃躬了躬身。

    南浔王妃斜乜他一眼,嗤笑道:“怎么?我们司空家给你的脸,就这么让你不堪?”

    宋蕴偷偷看向老奕,只见老奕低下头,而后像是在下一个极大的决心,闭了闭眼,手一抬,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露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剑眉星目,一双凤眼微微垂着,与南浔王妃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唇色有些发白。

    老奕,不对,是司空奕,他拱起手,对南浔王妃道:“并非如此,只是朋友从未见过我这副面貌,我怕会惊吓到她。”

    连声音也变年轻了,是斯斯文文的类型。

    宋蕴面上一片祥和,风平浪静,对南浔王妃略一颔首:“确实有些惊讶。”

    老奕果然有猫腻!怪不得一大把年纪还能蹦能跳,但是这面具也太真了吧,这么多天竟然一点痕迹也看不出,连声音也听不出问题。

    寂时泽果然说的对,不能太相信别人。可她也没想到,就算是人族,也会用声音样貌来欺骗人。

    南浔王妃不再多说什么,她看向宋蕴,微微笑道:“奕儿是我的侄儿,不太懂事,就喜欢做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你的一些事,我还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宋蕴点点头,南浔王妃没有提她父亲的事,看来老奕并没有向她说出一切。

    “我是很惜才的人,你若是考虑好了,可以告诉他,或者直接来告诉我。我这边非常欢迎你。”

    宋蕴知道,看来是不能直接拒绝南浔王妃了,得拖一阵子才行。

    南浔王妃又同宋蕴闲聊了几句,就让她先行离开,只留下司空奕,说是要对他嘱咐两句。

    王妃住所是苏东城外的一处庄园里,出了里屋,穿过游廊,走过一座小花园,才到厅堂。厅堂内,傅闻音和寂时泽正坐着,二人默默无言。

    寂时泽正在专注喝茶,眼观鼻,鼻观心,听见宋蕴出来的声音,才勉强抬起眼皮,放下陶瓷茶杯。杯中茶水不多,茶叶堆积在杯底。

    傅闻音则缠着发丝玩耍,见宋蕴出来,立马上前,歪着头好奇问道:“南浔王妃讲了什么事?是要赏你吗?”

    宋蕴本想说王妃要举荐她去司空家,而后一想,王妃既然把其他人屏退了,那应该是不愿意其他人知道的。更何况,她也不愿意去司空家,也没必要讲出来。

    于是她道:“也没有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只是问我以后的计划。”

    傅闻音了然地点头:“那你怎么说的呀?”

    寂时泽闻言看了过来。

    宋蕴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呢,先过了除妖师考试再说吧。”除了找到亲爹以外,第二重要的事,就是通过除妖师考试了。

    至于司空家,去了肯定要被束缚在那,她还不想年纪轻轻的,就过上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还有一件事。”宋蕴笑道。

    傅闻音忙问什么事。

    宋蕴道:“等老奕出来你就明白了。”

    **

    一回到客栈,在司空奕的房间里,宋蕴、傅闻音,卫霄菁三人,立即将司空奕团团围住,仔细打量。

    被围观的司空奕非常无奈,他坐在方桌前,扶住额头,挡住自己大半的脸,求饶似的小声道:“此事确实是我不对,你们就放过我吧。”

    “你一个少爷,干嘛隐藏身份,是想体验人生疾苦吗?”卫霄菁开门见山,“话说回来,这是你的真脸吧?应该不会有其他脸了吧?”

    宋蕴摇头接着道:“没有了,我亲眼看见他摘下人皮面具,他总不能套两层人皮面具。”

    傅闻音表示怀疑:“我看唱戏的人能变好多张脸,人皮面具应该也能戴好几层吧?”

    宋蕴皱了皱鼻子,食指划拉一下:“南浔王妃亲眼看着他撕下面具,那个情况不会造假的。”

    ……

    几人仗着司空奕的好脾气,又围着他探讨了一番。最后在司空奕的连番道歉下,才算放过了他。

    “所以……你今年多大了?”卫霄菁不太愿意面对这个问题,可疑惑挠着她心,她还是问出了口。

    “二十多岁。”司空奕回答,他大口吸进空气,少了三人的围绕,呼吸顿时顺畅不少。他又补充一句,“和你差不多。”

    “你能假扮成任何年龄吗?或者假扮成任何人?”宋蕴比较在意这个问题。

    司空奕摇摇头:“一张好的人皮面具,制作过程非常复杂,而且还要根据穿戴者的外形来设计,并不是想做成什么样,就能做成什么样。”

    看来人皮面具的限制还蛮多的。

    轮到傅闻音时,她问道:“你一个司空家的少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隐藏姓名?”

    司空奕扯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认真看着傅闻音,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道:“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

    “可以的。”傅闻音声音很小,立马捂住嘴。

    卫霄菁咳嗽了一声,对大家道:“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对了,那个小子呢?他去哪里了?”

    司空奕送几人出了房门,脑中全是方才在庄园的场景。

    明明是秋天,却闷人的很。

    他站在里屋内,看着南浔王妃又喂进一颗葡萄,动作闲适,美目流转,却透出一股子威严,目光紧盯着他。

    “要么说服那小姑娘,要么就你去参加。给你的任性是有限度的。”南浔王妃发出“嗤”的一声冷笑,“你当真以为,隐藏姓氏,就能脱离司空家?你身上流淌的血,你的骨,你的肉,都是我们司空家的!”

    司空奕抿紧双唇,目光盯着地面,不发一语。

    看到他这副模样,南浔王妃更是恨铁不成钢,随手抓起一串葡萄,丢在司空奕脸上。

    司空奕没有躲开,连脚步也丝毫为变动半分,任由葡萄的汁水挂在他面颊上。

    南浔王妃恨恨道,“你若是真的想被‘清洗’,那就继续在外逍遥快活。可怜你的父亲,真要落得个孤苦下场,倒不如让他代替你被清洗!”

    房内沉寂许久,久到南浔王妃也逐渐失去耐心,忍不住伸手抓向一旁的琉璃果盘。

    终于,他才觉得自己恢复了意识,有了动作。

    他跪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开口是带着略微嘶哑的嗓音:“我会尽力的。”

    他真的,真的一直都在尽力。

    旁边,紫色的葡萄被摔得稀烂,萎靡似的像一块烂肉,静静地躺在那儿。

    **

    因南浔王一事较为复杂,几人还需留在苏东城几天,以接受隐卫的盘问。

    这几日空闲时,宋蕴想起傅闻音的爹娘,也就是傅正江徐兰芝夫妇,他们曾在上船前,委托宋蕴写信告诉他们傅闻音的近况。宋蕴将近日经历稍稍写了些,从苏东城的民信局寄出去。

    民信局专供民间寄售普通货物信件等,十分方便。

    此外还有一笔钱。

    这笔钱傅闻音不肯要,说是留给宋蕴用。

    虽然宋蕴也挺想收下这笔钱,但想归想,不可能真收下。

    于是宋蕴把钱存入钱行,打算等日后傅闻音想通后,再把钱还给她。

    宋蕴小心翼翼地把票据收好,放回兜中,而后从钱行出来,朝回客栈的方向走去。

    街道吵闹,充斥着吆喝声,几个孩童聚集在空地处,打着陀螺,好不热闹。

    其中路过一家书肆。这本是寻常的小店铺,若是在往常,宋蕴只会余光瞟一眼,而后走过,不会再多看一眼。

    而这次在余光中,宋蕴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

    寂时泽?

    宋蕴朝后退了两步,停下,揉了揉眼睛,确保自己没有看错。她再看一眼,发现寂时泽确实在书肆外面,站在书摊的一角,正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完全无视四周的嘈杂,顾自翻到书的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那么一瞬间,宋蕴觉得寂时泽是个人。

    这不是在骂他,而是因为他确实不是人,宋蕴亲眼看到过他的龙尾巴,这是事实。

    谁能想得到,本该消失的龙族会混在人群之中,宛如一个真正的少年公子,站在街头看书。

    不过他看的是什么书,居然看得这般认真。

    宋蕴并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站在寂时泽的身侧,微微弯下腰,正要看书本的米八个字,却听见“啪”的一声,寂时泽双手合上书本,连带着书名也被遮住。

    “你看书好认真呀。”宋蕴干笑,顺便解释道,“我只是纳闷你在看什么。”

    “乱七八糟的。”寂时泽把书塞到宋蕴怀中。

    宋蕴接过书,抬头,太阳卡在寂时泽的身后,射出的光芒耀眼,衬得他的脸仿若晕上一层黑雾,五官被隐藏,看不出上面是何表情。

    宋蕴捧起书,低头看书名,书名是《龙族秘闻》,她随便翻了翻,这本书是以龙族为主题,讲述一些龙族野史的,比如龙族在大陆的势力,后面又为何消失等等。

    “你是想知道关于龙族的事情吗?”宋蕴猜测。

    寂时泽身为龙族,想看看早年龙族历史,或是了解人族关于龙族的记载,也在情理之中。

    看来,他是条有求知欲的龙,懂得学习,非常上进。

    只是有关龙族记载的书不少,但大部分都是推测,或者是写书人胡诌乱写,想获得有关龙族的真实资料,可以说是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不完全是。”寂时泽把脸撇向书摊,目光将书摊上上下下扫视一遍,又看向书肆里面,转过身子,朝店门走去,在跨过门槛之时,抬起的脚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地,最后又收回步子。

    “怎么不进去了?”宋蕴不理解,书肆里面的书更多,说不定就有寂时泽想要的。

    “算了。”寂时泽退回来,“这种地方的书,基本没靠谱的。”

    “书肆里的书那么多,总会有你想要的嘛。”宋蕴又随手翻了两页《龙族秘闻》,其中一页是“龙神的第二只眼”。她略微读了两段,上面都是些怪谈奇闻,没写有价值的资料,于是觉得此书确实无聊,便放回原处。

    寂时泽没再多说,只是淡淡道:“走吧,一起回去。”

    “其实吧,我觉得龙神的第二只眼睛,应该是月亮。”宋蕴跟上寂时泽,想起最后看到的内容,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可真能瞎想。”寂时泽评价,“那本书的作者应该加上你的名字。”

    宋蕴食指拇指圈成圆形,套在眼眶上,笑道:“你看,一只眼睛变成太阳,另一只眼睛变成月亮,一个出现在白天,一个出现在黑夜,不是很配嘛。”

    寂时泽:……

    “真的呀。”宋蕴还在强调。

    寂时泽半是讥讽、半是玩笑道:“幸好你没去做研究,不然真是浪费资源。”

    不知道寂时泽今日出了什么状况,态度冷淡,宋蕴连连被泼冷水,心有不满,小声嘟囔了一句,刻意放慢步子,不想与寂时泽并排走。

    她只是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而已,何必较真,寂时泽居然一本正经说什么她不适合研究之类的话,真煞风景。

    寂时泽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没吭声,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行为,亦放慢步子,只比她快半步左右。

    宋蕴半天不说话,寂时泽也沉默着。

    过了半晌,寂时泽才开口:“听说王妃希望你去司空家?”

    宋蕴一顿,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

    宋蕴敢肯定,寂时泽一定知道很多事情,不然怎能说对许多事。

    既然寂时泽知道,她也懒得隐瞒:“是啊,她说去司空家,对我未来有很大好处,她能保证我前途无忧。”

    寂时泽忽的将手搁置在鼻下,笑出声音:“她也好意思?连这种不负责任的话都能说出口,看来是真的没辙了。”

    宋蕴闻言,更加云里雾里:“什么意思?她在诓我?”

    寂时泽没有直接解释,反问宋蕴:“你猜,为什么坊间没有任何关于王妃母家的消息?”

    宋蕴略一沉吟:“确实,向来只听闻王妃貌美,却从不说她是哪家的小姐。她既然是司空奕的姑姑,那肯定也是司空家的,司空家作为七大家族之一,这样身份居然不被外人所知,是很奇怪。”

    “各大家族除了正统一脉,还有不少旁系。旁系的地位因实力不同而有高低之分。”寂时泽给出提示。

    宋蕴恍然大悟:“你是说,王妃属于旁系一脉,而且还是地位较低的旁系?”

    她没有想过,家族之间还有地位高低之分,大夏国里可不会有明晃晃的歧视。

    寂时泽道:“南浔王与司空玉蕊,一个看中对方家世钱财,希望获得世家经济支持,一个看中对方身世地位,期盼对方争气夺得大权。可惜都赌输了。”

    他口中的司空玉蕊,正是南浔王妃。

    宋蕴感慨:“怪不得她丈夫去逝,她一点反应也无,连个模样也不肯装,果然是两人感情淡薄,结合是别有所图。”

    既然南浔王妃身属司空家族旁系一支,地位低下,那又为何向自己保证,会给自己带来光明前途?

    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去司空家当差,没那么容易的。”寂时泽好心提醒。

    宋蕴当然知道,她跳到寂时泽面前,倒着步子走路,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去的,而且我本来也不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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