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水果摊重新开业。

    门可罗雀。

    小弟如一只恶犬,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的水果店,发出呜呜的低吠。

    江海一巴掌盖他天灵盖上:“起来。”

    恶犬收敛獠牙,嘤了声,乖乖起来吃早饭。

    为了庆祝开业,金凤在卖鱼佬那里要了最漂亮的带籽小管,切花刀给兄弟俩煮面。

    金凤看着那头的热闹,问江海:“要不你也搞个开业促销什么的,涨涨人气。”

    江海摇头,吃了饭还要去给酒楼的师傅找材料,把店交给小弟看管。

    林舞云数着日子呢,拜托凯叔买了一千响的鞭炮,站到金凤店里,与江海的目光撞在一起。

    谁都没提海边的那几句话。

    林舞云问他:“放挂鞭炮热闹热闹?”

    江海照例还是摇头,不爱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林舞云:“我买都买了!”

    江海:“留着,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等江海出去了,小弟问林舞云:“为什么你们女人都这么善变?”

    林舞云呵呵,伸出包子大的拳头:“你这样说话要挨打的阿弟。”

    小弟垂头嘟哝:“靠北,那些姐姐前几天还夸我可爱,怎么,对面还有比我更可爱的?”

    林舞云与金凤齐齐心虚地望天。

    小弟这才反应过来:“真有啊?”

    林舞云拍拍小弟:“阿弟,算了,人各有长处,论搞笑还是你最棒!”

    金凤一铁勺海货磕他碗里:“好了,不许叽歪。”

    小弟:“……”

    等江海忙完回来,发现屋里长了颗火龙果。

    小弟指着他的脑袋问他哥:“是不是很帅气!”

    江海简直没眼看,问他:“你是不是要发疯?”

    小弟嘿嘿笑,第二天顶着粉红色头发给每一个曾经光顾过又被对面抢走的姐姐打招呼,他那颗头就是最好的话题,姐姐们一个两个停下脚步,夸他颜色鲜艳,在发廊坐了多久,头皮疼不疼。

    对面一看,隔天拉了横幅,全场八点八折。

    小弟叉着腰过去溜达一圈,与“同行”相互敬了一支烟,回来跟江海诉苦:“真是好不要脸!”

    江海把他耳朵上挂着的香烟没收,让他不要在意。

    哪怕不是这一家,以后也还会有别人干这个买卖,比这比那哪里耗得起,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妈妈们近日的话题是初一的妈祖游街。

    鹭洲这个地方,农历初一十五这样的好日子,大家都是要去拜拜的。去庙里拜已经是大事,若是妈祖出门,则是更大的事。

    江海没见识过,不知小弟连同金凤为何如此紧张。

    金凤歇业两天去庙里帮忙,小弟凌晨三点起床洗澡,连地板都刷了一遍。

    妈祖娘娘的轿子吉时从吉位出发,神明绕境,途径之地必有信徒相迎。人多便堵,交警开道维护秩序,彩旗队和腰鼓队紧随其后,一行人到市一小附近已是午后。

    江海远远看见金凤在腰鼓队里,脸画得花猫一样。金凤朝他笑,队伍偏了偏,往他这里来。

    小弟很紧张,嘴里碎碎念:“来了来了来了,哥!你快点!”

    江海束着手,不知道要快点什么。

    他算是长了回见识,古时候皇帝老子出行大概也就这阵仗了。

    几个壮汉原本好好地担着轿子,到了水果摊前忽然开始摇轿,撑伞的立在门外,金粉散了满地。

    赖保安挤在门边凑热闹:“快,娘娘布福,你们谁摸一下!”

    小弟推推他大佬:“哥,你来!”

    江海心中有信仰,对神佛之事并不热衷,退了一步,自然小弟站在了前头。

    小弟是很激动的,他从前没有这种资格。

    小弟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落在轿子上,虽然只是摸了一片布,但他就是有点控制不住泪意。

    小弟坚信,天后娘娘一定会保佑他们的生意红红火火。

    金凤在队伍里起了个调,腰鼓队敲着鼓点继续开路,壮汉担着轿子小心转弯,朝大道向前走。

    炮竹与乐声响了整天,江海耳朵嗡嗡的,好不容易松口气。

    小弟舍不得洗手,扬言今晚不洗澡。

    江海嫌他臭,让他晚上睡马路。

    小弟嘿嘿笑:“那我网吧通宵!”

    江海实在不知道网吧有什么好玩的,扔给小弟一百块钱,让他要是饿了,泡面加个蛋。

    小弟蹲在江海脚边腻乎,居然唱世上只有哥哥好。彻底把江海恶心到了,让他马上滚。

    小弟出门的时候想到什么,跟江海说:“哥,你还没去过妈祖庙吧?”

    江海恩了声。

    小弟:“你要是没事做,去那转转吧,今晚庙里是开放的。”

    江海徒然生出一些好奇。

    他背过地形图,知道妈祖庙在哪,但也不需要,只要跟着炮竹炸开的痕迹往前走,自然能到。

    破旧的老城区之中,妈祖庙金碧辉煌,照亮了这条暗淡的街道。

    屋顶以澄黄瓦片铺底,透出琉璃一般的质地,上饰鲜艳华丽的剪瓷雕,祥龙盘在燕尾脊上,尊贵神圣。

    与白天热闹游街不同,此时的妈祖庙竟然十分安静。虽未入夜,四下已经点灯。

    正殿里,妈祖金身归位,肃穆慈祥,蒲团上,几人跪拜祈福。

    江海跨入院中,仰头望天,夏日的傍晚,四角燕尾脊箍出一片紫色晚霞,紫色透粉,扩到边缘便散成了鹅黄。

    这样的地方,于他来说,很是陌生。

    风吹烛动,有一人从正殿出来,与他相视。

    江海的嘴唇动了动,不敢大声喧哗,于是挥了挥手。

    “我没想到你会来。”林舞云遮住脚踝的长裤与她平日的装扮十分不同。

    她手里攥着一枚红色的东西,告知江海:“这里不能穿裙子。”

    江海点点头。

    “我带你逛逛吧?”林舞云邀请道。

    江海随着她往后走,原来后面还有很大一块地方。

    林舞云轻声介绍,江海静静听着,天渐渐黑了下来,梵音咏诵,他们逛尽了往前头去,江海的步子迈得大,林舞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细数这段时间以来她所见的江海。

    什么都无所谓的江海。

    一个人偷偷去做犯罪画像的江海。

    救下她与孩子们的江海。

    笔直坐在板凳上看《新闻联播》的江海。

    林舞云站住脚,忽然问:“江海,你是警察吗?”

    江海脚步一顿,摇摇头。

    林舞云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你是当兵的?”

    江海的背脊朝着烛光,脸却隐在庙堂的晦暗中。林舞云记得很清楚,这一刻,他没有动。

    她的心里有人在敲鼓,她又问了一次:“你是解放军对吗?”

    江海没有否认。

    林舞云觉得自己窥见了不得了的秘密,一个真实的江海。

    “你……”

    “我不会说的。”林舞云伸手起誓,“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江海看着她,林舞云的脸被烛光照得很通透,如同她的双眼。他不需要她起誓,他信任她。

    “江海,这个送给你。”林舞云摊开手,是她刚才就拿着的东西。

    “我是来为你求福的。”她有些骄傲,“跟你说的话你都不记得,算了,你不诚心,妈祖会生气,我心诚,保佑你。”

    那是一枚开过光的平安符。

    江海从她手中捻起,福袋很轻,在他心里却很重。

    他无以为报,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昨日海边拾的贝壳。

    指腹大小,似有流光,萤彩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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