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舞云拎了点水果,敲响了刘校长家的门。

    刘校长穿了件老头背心正在啃西瓜,西瓜皮往下淌水,叫林舞云瞧见了,有些狼狈,嘿嘿笑着:“哎呀,怎么是你,小林老师。”

    林舞云看了眼自己拎来的西瓜。

    刚才挑水果的时候,她没有去选那些进口水果,买了最实惠的当季水果,忽然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校长。”林舞云笑着,“晚上好。”

    刘校长将她让进去,琢磨不出来意。

    林舞云说:“我想问问,那封辞职信您处理了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回学校继续当老师。”

    刘校长一愣,几秒后试探:“你……”

    林舞云:“我不结婚了。”

    短短几个字,信息量巨大。

    林家是什么家世,林赖两家联姻意味着什么,林舞云这样将会有什么处境,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刘校长作为土生土长本地人,大概能摸出八九分。

    刘校长无比唏嘘,与夫人对视——

    实在没看出来,我们小林老师是这么有胆识的人。

    刘校长的沉默让林舞云很紧张。

    刘校长语重心长:“林老师,你真的想好了吗?”

    林舞云重重点了下头:“所以,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刘校长做了个为难的表情。

    林舞云的心高高提起。

    刘校长拖了半拍,出声道:“辞职信……最近太忙没来得及。”

    林舞云:“……”

    刘校长看着她,倏地笑了:“赶紧回来吧小林老师!很高兴还能与你共事!”

    林舞云感觉到滚烫的血液在往冰凉的四肢回流,她缓了一会儿,真诚道:“谢谢,谢谢您,校长。”

    刘校长轻描淡写摆摆手,递给她一角西瓜。

    *

    金凤晚上去了小弟那儿。网吧生意很好,小弟红光满面,要请姐姐吃饭。

    金凤说:“喝点酒吧。”

    于是菜菜在侧门小巷安排了一桌,叫了一条烤鱼,配甜滋滋的米酒。金凤夹鱼的时候想起那次在蟳埔村,江海翻鱼被林舞云教训的事。

    金凤问小弟:“真不知道你哥是什么人?”

    小弟嘿嘿笑,这才说实话:“大概能猜到一点。”

    金凤转着空杯,其实也能猜到一点。

    她问:“他是不是回去了?”

    小弟点点头:“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快到家了。”

    之后金凤没再问什么,小弟喝多了,红着脸嘟哝:“其实我一直感觉他会走的,姐,你觉不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金凤点点头:“他属于那个地方。”

    这样有本事的人,该待在那个地方。

    小弟哭了:“我很想他!”

    金凤和菜菜见不得他这样哭唧唧,一人给了颗爆栗,把人揍安静了。

    菜菜忽然说了句:“也不知道小云姐最近怎么样。”

    “她……”金凤说不下去。

    这事太大了。

    林家现在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看不出什么,但总归有被知道的一天,到那天会是什么局面,金凤想都不敢想。

    金凤惆怅地喝了所有酒,蹲在后巷抽掉一包林舞云送的万宝路,到底是把电话拨了出去。

    江海在摇晃的车厢里,信号并不太好,断断续续的,他的座位让给了只买到站票的孕妇,此刻站在车厢尾处,听见金凤在那吼:“江海!江海你给老娘说话!”

    “金凤。”

    金凤安静下来,忽然又发脾气:“江海你到哪啦?离我们远不远?”

    “有点远。”

    金凤嗓子发堵,辨不清自己在做好事还是坏事,预判不了会不会因为自己这通电话,拖垮两个人的人生。

    她只是……只是想为林舞云做点什么。

    江海问:“金凤,出了什么事吗?”

    金凤:“海哥,我老板从家里跑出来了。”

    绿皮火车咯噔咯噔往前奔跑,江海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金凤见他不吱声,又发脾气:“她是为了你!!”

    “不。”江海否认。

    他很清楚,林舞云是为了什么。

    *

    江海在距离目的地不足七十公里的小站下车,他乘坐的这趟列车是这个小小站台今夜驶过的最后一列火车。

    站台上有一张长板凳,他在那坐了一夜。

    夜里起大风,将江海的心刮出个窟窿。

    “江海,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不敢的,也过不了苦日子……”

    ……

    “江海,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了,这里对你不好。”

    ……

    “江海,祝你一路顺风。”

    ……

    江海望着前方,缓缓呼出一口气。

    原来他并没有看透她——

    林舞云这人,可以跟你同富贵,但她一旦遇到困难,绝不会跟你开口。

    江海无法想象,她究竟是怎么走出这一步的。因为知道该有多难,所以耽搁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往西是家,往南是鹭洲。

    江海头也不回,买了第一趟向南的车票,中途两次换乘,历时三天两夜,终于又回到了那里。

    *

    小弟在清晨走出网吧,发现门口多了一袋土豆。那土豆个头小小,不像本地土豆。

    他问菜菜:“要不要交到派出所啊?”

    菜菜盯着看了看,说:“我觉得哥回来了。”

    小弟嘎嘎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啦!”

    这几日刮台风,雨没有停的时候,小弟嘿咻嘿咻把麻袋拖进去,还在唠叨:“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

    而江海,撑着把伞,立在路灯附近。

    他是这里的生面孔,又带着伤疤,引来了许多打探。期间,他细细观察过附近的各色住户,神情越来越严肃。

    城中村的电线乱得很,高高的电线杆有些承受不住,耷拉下几根危险的黑皮电线。电线杆的不远处,立着一座牌坊。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林舞云下班回来,看见前方的男人,以为看见的是一尊雕像。

    即使伞遮住了江海的大半张脸,她也还是认得出他。

    她停下脚步,就那样看着他。

    江海感应到了视线,缓缓回头。林舞云没撑伞,淋了个湿透。立在牌坊下,那样鲜活。

    她在朝他笑。

    没心没肺的样子,叫人心疼。

    路上有不少人,江海在那些打量的视线中,坚定地,走向她。

    他用伞遮住她,自己在雨中。英挺的眉毛淌水,眼睛那么干净。

    林舞云又从他的眼里看见自己了。

    很喜欢现在的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她语气轻巧。

    江海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责怪她,又舍不得,想抱一抱她,却知道此时绝对不能这么做,不能脏了她出走的理由。

    她是为了自由。

    林舞云俏皮地笑了一下:“好啦,不要生气嘛,妈祖同意的!”

    江海点点头,顺着她的道理。

    他低声问:“怕不怕?”

    怕不怕未来的辛苦,怕不怕真的会后悔,自己一个人,怕不怕?

    林舞云老实说:“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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