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云和宋锦绣跟着引路道童步入客室的时候,怀济已经立在堂中静候,身姿清瘦颀长而挺拔,一身蓝色道袍已经浆洗得微微泛白,若不是肘间搭着一柄白玉浮尘,看着倒像是哪个衙门的堂官,便服来山中寻访名士。

    祈月观中雾气缭绕,仙气充沛,连堂前对称栽种的两株海棠都显得清冷出尘,不似凡俗之物。

    怀济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陆昭云了,两人一见面,便颇为热络地打了招呼。

    陆昭云在堂中木椅上随意坐下,接过怀济亲自递过来的一杯茶:“先生一向能掐会算,不知能否看出我身边的这位佳人究竟是何来历?”

    怀济正将一杯温茶递给宋锦绣,宋锦绣恭敬地站着双手接过,便听上方传来一句恭敬的“娘娘”。

    宋锦绣手一抖,那杯茶便滚落在地,瓷片碎了一地。

    她顾不得裙摆处飞溅上的水渍,张皇抬头,对上了怀济清澈明亮而平静的眼睛。

    一阵穿堂风刮过,悬了“静夜思”匾额的客堂里仿佛是时光定格一般,三个人都默契地一动未动。

    有那么一瞬间,宋锦绣以为面前这位道长同她一样,也是重生而来。

    但她将脑海里的记忆过了一遍,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他究竟是谁。

    怀济眼中涌起绵绵的笑意来,就像是春风吹过,冰河融化,流水潺潺,带起眼角几丝浅浅的纹路,整个人都显得和蔼起来:“贫道是说,姑娘天生凤命,来日必能入主中宫。”

    陆昭云凑到嘴边的茶杯复又放下,搁在旁边的小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音。

    “先生,此话当真?”陆昭云眉头微微一挑,问道。

    怀济脸上笑意更深:“当真。”

    宋锦绣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轻笑一声:“道长,这话可不能乱说。”

    “此地就你我他三人,这话,贫道不会对第三个人说起。”怀济一挥手中浮尘,又重新递了一杯茶来。

    宋锦绣接了放在一旁的小案旁,坐着俯身擦了擦裙边的水渍,所幸溅上的不多,问题不大。

    陆昭云心中对怀济的话却是信了七八分,毕竟刚刚守门的小道童一见到他们,便惊喜道:“果然有故人至!”

    看来先生早就算到他会来。

    以往他开玩笑似的叫先生算这算那,他都是一笑了之,说是天机不可泄露,今日如此郑重且坚定……

    陆昭云想到此处,不由得深深看了宋锦绣一眼,看来他是误打误撞,捡到宝了。

    堂中气氛有些尴尬,陆昭云微微倾身靠近上首,模样是十足地亲近中带着恭敬,笑着对端坐上首的怀济道:“先生,今日我带她来,是想来求签的。”

    怀济面上表情淡淡的:“不知姑娘所求为何?”

    宋锦绣转头看了一眼陆昭云,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只配合地低低道:“问姻缘。”

    怀济半阖着眼皮,视线落在地上,右手大拇指在另外几个指头指节处跳了跳,半晌才抬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可问,随贫道来吧。”

    祈月观的讲究与一般道观很是不同,求签前需要先问一问怀济能不能求,这样才能保证灵验。

    两人便跟着怀济走过一段回廊,来到东面的神殿。

    宋锦绣虔诚地一跪三叩,才双手高举竹制的签筒,微微低头默念名字、生辰、出生地以及心中所问,边想边轻摇,但摇了许久,却不见一根竹签落地。

    怀济轻叹一声:“这便是没有回答,姑娘,你所求之事不应问神,该问人。”

    他伸手接过签筒递给一旁立着的陆昭云:“你来问,诸事皆可。”

    怀济既然这么说了,陆昭云便也跪在蒲团上,虔诚地问了一回。

    刚摇第三下,便有一根竹签跳了出来。

    祈月观的竹签上不写上中下,只写数字。

    怀济瞄了一眼竹签上的数字,便蜇身到殿后取来一个锦囊交给陆昭云。

    “这锦囊中装着的便是世子问题的答案,回去再拆,自行体悟。”怀济语气不悲不喜,眉眼平静安详,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此时此刻,宋锦绣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个怀济道长真如勘破红尘的世外高人一般,神秘莫测。

    “多谢先生。”陆昭云恭敬地行了一礼,又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功德箱上,才拉着宋锦绣离开。

    宋锦绣走到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怀济双手笼在袖中,正如来时一般静静立在檐下目送他们离开。

    风吹起他的广袖,有那么一瞬,宋锦绣恍惚是见到了一只振翅的仙鹤,即将乘风归去。

    这个世上当真有仙人吗?

    她都能重活一世,这世上有仙人也不稀奇吧。

    陆昭云走出祈月观时,只觉一身轻松,仿佛四肢百骸都被灵泉涤荡过一般,将那些污秽算计、忍辱负重尽数洗去,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乘着这山风和白云就此飞去。

    灵脉养人,陆昭云对此深信不疑。

    两人下山时,已近晌午,马车路过静宁寺前的集市,陆昭云提议下车走一走。

    庙前的道路两旁,头尾相接的各色小摊已经排出了一条长龙。

    陆昭云牵着宋锦绣的手,穿梭于人群之中,竟无端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来。

    市井人家,腾腾热气,嘈杂声伴着各色小吃的香味飘散开来,宋锦绣置身其中,莫名感到非常踏实。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样平淡甚至乏味的生活,对于前世的她和吴绮梦而言,竟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奢望。

    两人就这样缓缓走来,已经引得多人驻足指指点点。

    宋锦绣已经见怪不怪,或许这就是陆昭云今日邀她出来的目的之一,她转头漫无目的地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撞进她的视线,撞得她心口一疼。

    就在她十步开外的地方,萧闻泽一身空青色锦袍配白玉冠,只作寻常富贵公子打扮,正带着吴绮梦游庙会。

    萧闻泽身量极高,加之温润的谦谦君子气质,在人群中是极为亮眼的存在。

    此时他一只手里已经提了一堆纸包,正用空着的那只手帮吴绮梦戴簪子。

    吴绮梦仰着头说了一句什么。

    萧闻泽含笑回了一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是旁若无人,眼里只有彼此的温柔缱绻。

    就是这样的温柔缱绻,深深地刺痛了宋锦绣的眼睛。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中间人群来来往往,她看到的画面也是断断续续,而心中的酸楚却是连绵不绝地流淌了出来。

    前世夫妻,今生陌路,他们之间何止隔了这不知多少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宋锦绣想,吴绮梦一定是问了一句:“好看吗?”

    然后萧闻泽回了一句:“好看。”

    因为这就是上一世,他们在这里发生过的对话。

    “怎么了?”陆昭云刚刚买了甜米糕回来,就见宋锦绣呆愣愣地望着齐王萧闻泽所在的方向,眼神复杂,便开口询问。

    宋锦绣回过神来,倒也算是如实回答:“见他人恩爱,心中不免羡慕。”

    陆昭云只将甜米糕塞进她的手里,嘴上不再接话。

    两人沉默着经过萧闻泽二人,萧闻泽正单手掏荷包,想来是要买下那只簪子。

    不知不觉,陆昭云与宋锦绣已走到离静宁寺半里开外的一家茶楼底下。

    宋锦绣望着旌旗上迎风招展的一个“茶”字,不禁停住了脚步。

    她与萧闻泽在这茶楼,还颇有一段难忘的故事。

    上一世,她与萧闻泽成婚后一月,他带自己出游散心,来的便是静宁寺,爬的便是翠微山。

    彼时,他俩携手步入这茶肆,掌柜的见了,直夸二人是金童玉女,又恰好是今日第九对来殿中的有情人,便大方赠送了一壶天长地久茶来。

    前期的工序,店家已经做好,只要女子提起水壶将煮开的雪水倒入茶碗,稍等片刻,再将茶碗中的茶汤分到杯中,男女交杯喝下,便是情意绵绵,回味悠长。

    宋锦绣当日心情极好,便主动要求店家取了未浸泡过的茶叶和地窖中存着的初雪来,她正好借此机会向萧闻泽展示一下她苦练了许久的茶艺。

    但见她纤细粉嫩的手指灵巧地投茶、润茶、冲泡、出汤、分盏,最后奉茶,萧闻泽与她交杯饮下,真觉回味甘甜清冽,口齿生香。

    宋锦绣泡茶时,恰好有一束阳光从其背后的窗棂中投到地上,映照得宋锦绣整个人都笼在一层薄薄的光晕里,恍惚是天上仙子下凡,一举一动皆是优雅从容。

    萧闻泽当时就想将这美人图画下,挂在房中日日欣赏,可惜当时身边并无画笔,便在喝完茶后向掌柜的要来纸笔,乘兴写下一首诗。

    堂中还有其他桌的客人目睹了之前的场景,此时都围上前来查看,其中一人随口念了出来,念毕,满堂叫好。

    萧闻泽才华横溢,五岁便能作诗,此时灵感迸发,写出令人拍案叫绝的名篇来,倒也不足为奇。

    掌柜的今日送的一壶茶甚合二人的心意,是以掌柜的开口想要留下这诗的时候,萧闻泽也痛快地答应了。

    后来掌柜才知,那日在殿里留下墨宝的竟是当今齐王殿下。

    而那时,宋锦绣与萧闻泽成婚不久,感情甚笃,萧闻泽宠爱宋锦绣更是传遍了整个盛京。

    那时两人算是盛京中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因而这一故事也渐渐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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