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十二月,寒雪封枝,万家冬藏。

    皇宫中四下白茫茫的,也热热闹闹的,都开始张罗着过年。

    腊八节这日,按惯例,众嫔妃都得来寿康宫请安,求一碗寿康宫特制腊八粥。

    只不见慧贵妃。她大着肚子,下雪天的,庾太后不令她出门走动,特命宫女送到她宫中。

    余下贤妃、丽妃、荣妃、德嫔等按品级站了,先向庾太后行礼问安。得太后恩典后,才可入座。

    只是庾太后性情所至,不耐烦同她们说家常,往往赐粥后便要赶人。

    今日,众妃嫔喝得交口称赞,连连奉承太后。

    唯独德嫔端着碗搅来搅去,可碗里的粥一点没见少,甚至连喉咙亦未见有吞咽。

    荣妃与德嫔对坐,瞧得真切。她看着对方,朗声道:“德嫔妹妹丰润了些,看来近日胃口不错啊。”

    被人当众指出来胖了许多,德嫔立时窘笑道:“是吗?我近来胃口的确莫名大些,不似荣妃姐姐你,才生了七皇子,身材还如此窈窕。”

    荣妃轻轻一笑:“妹妹胃口这般好,怎么不肯吃太后娘娘赏的腊八粥啊?我看妹妹这碗粥还是满的。”

    众人闻言纷纷看过来,“是啊,我们都喝完了,德嫔还没动呢。”

    庾太后亦看见了,便道:“德嫔,你这是不合胃口么?”

    贤妃道:“这腊八粥年年如此,味道从没改过。而且臣妾记得,去年今日德嫔可是头一个喝完的。”

    福贵人附和道:“臣妾也记得,去岁贵妃娘娘亦在座,还打趣道,‘若德嫔喜爱,不妨向太后娘娘再求一碗’。”

    “那今日,德嫔妹妹是不愿吃太后娘娘赏的腊八粥?”荣妃追问道。

    “这可是对太后大不敬!”福贵人脸色忽变,说道。

    德嫔闻言,连忙跪在庾太后跟前,请罪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妾今日自起床后,胸口便堵得不太舒服,今日早膳亦吃不下。”

    丽妃关切道:“那可请了太医瞧瞧?”

    福贵人质疑道:“德嫔姐姐这是真病还是假病?好端端的,偏今日发作了。”

    德嫔拜倒在庾太后跟前:“太后明鉴!臣妾绝无半句虚言!含章殿宫女太监都能为臣妾作证。”

    “你是主子,你的宫女太监自然向着你。”福贵人嗤笑道。

    她说一句,福贵人驳一句。

    “请太后娘娘恕罪!”德嫔贴身宫女芸香连忙跟出来,跪倒在主子身后,“奴婢主子晚上的确身子不爽,原要请位太医诊脉,见清晨雪厚路滑行走不便,就预备午后清了雪再请。”

    “芸香!”德嫔回头看一眼她,眼神似乎在质问,你为什么要出来?

    芸香视若无睹,礼物道:“奴婢愿以命对天发誓,奴婢主子绝无半句假话。若有,奴婢愿受千刀万剐!”

    荣妃忽开口道:“小小奴婢,寿康宫岂容你放肆!”

    “荣妃。”庾太后冷冷道,“皇帝素喜你恭谨温顺,怎的一朝封妃就性情大改!”

    “太后恕罪!”闻言,荣妃连忙跪倒在德嫔身侧。

    庾太后毫不留情面,“到底贵妃年轻,纵得你们一个比一个张狂!”

    “这是哀家的寿康宫,不是大戏台,你们还未扮上妆便戏瘾大发!”

    “寿康寿康,福寿安康。我看你们迟早把我气死!”

    众人见状慌忙一齐跪下请庾太后息怒。

    庾太后心烦气躁,心内恼道:“什么规矩祖制?就该把这一项尽早撅了!”

    她懒怠去看嫔妃们,自顾自地喝茶压压火气。

    里头原是引春服侍,她伺候庾太后将近十年,头一回见主子这般动怒,便不敢开口劝了。

    外头书夏、画秋亦是如此。

    过了会儿,魏嘉禾去长春宫送粥回来。

    “为这德嫔没喝腊八粥,里头打起擂台来,倒把太后娘娘气了个仰倒。”画秋忙与她一一说清楚,提醒她千万别触了庾太后霉头。

    “她也没喝啊?”魏嘉禾叹了口气,“这腊八粥挺香的。”

    “香不香的,现下咱们管不着了。”书夏向魏嘉禾道,“魏妹妹,我们跟着娘娘时日虽长,到底不及你读书多见识广。里头僵着也不是事儿,你有没有法子调解一番?”

    魏嘉禾琢磨半晌,点头道:“我试试。”

    她在门外定了定神,才走进殿内向庾太后陪笑道:“呀,太后娘娘这儿怎的也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闻言庾太后道,“哦?”

    “奴婢才去长春宫时,正见贵妃娘娘说要来寿康宫给您请安,吓得那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拦着不许她出门呢。倒个个都是忠仆!”

    庾太后点头赞许道:“她是个可心的,她的宫人亦十分得力。”

    魏嘉禾闻言跪在她座前:“贵妃托奴婢向太后娘娘请罪。”

    “何罪之有?”庾太后疑惑问道。

    魏嘉禾诚恳解释道:“贵妃说,她自打怀上这胎胃口大变,一闻这粥便堵得慌,实在不能下咽。”

    “你起来。妇人怀孕,往往癖性大改,实属寻常。叫贵妃不必挂怀,好好养胎吧。”庾太后说着,忽然望向德嫔。

    魏嘉禾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道:“自打天冷,贵妃日日在长春宫给孩子做衣裳。偏德嫔昨日又送了好些。贵妃便叫奴婢传个话,请各位娘娘们千万别送衣裳,不如折成银两。”

    听闻此言,庾太后忍不住捧腹大笑,“当初令她掌管宫务,便是看中她算账的本事。不想她怀孕休息几个月仍是个财迷!”

    笑完,她吩咐道:“嘉禾,你去扶德嫔归座吧。”

    “奴婢领命。”魏嘉禾福了福身,便快步移到德嫔跟前,双手将她扶起。

    但德嫔好似跪得久了,浑身无力般靠在魏嘉禾身上。

    “娘娘?”魏嘉禾轻轻唤一声,低头看时,德嫔苦着一张脸,眉头紧蹙,好似要作呕。

    不幸被她料中,德嫔一个忍不住,果然呕了一声。

    万幸德嫔只是干呕。

    身后的芸香忙取了帕子一面捂着主子的嘴,免得真呕出来在太后面前失仪,一面帮着魏嘉禾扶德嫔坐下。

    引春见状,忙向庾太后道:“娘娘,奴婢看着不对劲,这莫不是有孕了?”

    她声音虽小,但听在寿康宫其余嫔妃耳中却似一道惊雷!

    荣妃低下头万分懊悔,福贵人却是一阵后怕。

    倒是丽妃听了嘴角上扬,还忍不住偷偷看德嫔一眼。

    庾太后复看向德嫔,“德嫔,你而今可还好?”

    德嫔闷闷答道:“回太后……殿内……人多,臣妾实在……闷得慌。”

    “既如此,荣妃、福贵人且去殿外跪着,其余人回宫待着。”庾太后赶走了嫔妃们,又命太监,“再去请太医。”

    待太医过来,细细给德嫔请完脉,忽含笑向太后道喜:“回禀太后娘娘,德嫔娘娘已有一个多月身孕。”

    庾太后弯了弯嘴角,细细在引春耳边吩咐一通。

    引春点头领了命,出殿后便往荣妃跟前一站。

    “画秋!太后娘娘有旨,命你去养心殿给皇上报喜——德嫔已有一月身孕!

    皇帝听闻喜讯喜不自胜。

    宫中才得了七皇子,慧贵妃已有八月身孕,如今德嫔也怀上了。

    近来皇帝极看中德嫔,如今她身怀龙种,自是宠上加宠。他当即下令,尊贵妃之例,召德嫔生母两日后进宫拜见。

    殿外的荣妃更是恨得牙痒痒!

    这般恩宠,她要等到生产那日才有!

    两日后,德嫔生母——定国公夫人沈氏入宫拜见。

    中宫之位空悬,诰命夫人入宫拜见便一律改来寿康宫。

    庾太后先命引春出去打发一二,忽然间好似又想起什么,把魏嘉禾叫来道:“你往含章殿走一趟,把……”庾太后随手指了个花瓶,“把它赏给德嫔。”

    竟让魏嘉禾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

    门外大雪纷飞,魏嘉禾先回屋加了件斗篷才出寿康宫。

    她跟着沈氏前后脚进了含章殿,自己倒怪不好意思的,搅了人家母女团聚。

    德嫔入宫多年,这是头一回在宫里和母亲团聚,一时忘情,倒把魏嘉禾忽略了。

    她抱着母亲沈氏痛哭流涕,“娘……女儿终于熬出头了!”

    魏嘉禾更尴尬了。

    沈氏忙用衣袖替女儿擦干眼泪,“好了,这儿还有外人在呢。”

    这下德嫔比魏嘉禾更尴尬了。

    她轻“咳”一声稍作掩饰,“娘,她不算外人。这位是苏州大姐夫家独女,如今在寿康宫太后娘娘跟前伺候。”

    “呃……”一时间,沈氏也不知说什么了。

    因魏嘉禾并非沈氏之女所出,定国公府上下对魏嘉禾不过面子情而已。

    沈氏早忘了嘉禾长相。

    德嫔又开声打破尴尬:“前日在寿康宫凶险极了,多亏她在太后跟前替我周旋。”

    她郑重其事地向嘉禾行了谢礼:“多谢了。”

    嘉禾后退一步,“岂敢岂敢!”赶紧把花瓶塞到芸香手里,“太后娘娘命我送来这个。”

    “臣妾谢太后隆恩。”德嫔满心欢喜地收了。

    “那我先……”

    嘉禾本欲告辞,却被德嫔开口留下。

    “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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