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哑巴。

    男人对我好,因为他们花了很多钱。

    我好像怀孕了。我不想生孩子,但不知道去哪。

    希望是个男孩,我不想再生了。

    我不想怀孕。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怎么不在我的肚子里淹死。

    我恨所有人。恨爹娘,恨带我来这里的人,恨男人,恨我的肚子。

    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

    景音后来把这个本子塞回了床底下。

    回到家,景绍良在陪他的儿子做游戏。儿子已经三岁,是马上要上幼儿园的年纪,景绍良对他露出的笑容,是景音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煦。

    景音才懂,他们倾尽所有买回一个子宫,到头来得到一个累赘和一场空,她总算明白了个中缘由,站在他们的立场,这场交易确实不值。

    可她却想笑。

    继母看见她进家门,愉快的表情收敛了几分。

    景音就搬了出去。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上学。

    她不是主动提出的。但在景绍良对她讲出这件事的时候,她不带犹豫地同意了。

    景绍良在的地方,从不是她的家。

    男人总是贱的。许是少女的顺从唤起景绍良那么一丁点同情心——这种彰显自己高尚的东西,景绍良提出可以满足她一个要求。

    景音想了想,说,我想学游泳。

    在这十二年里支撑她过来的,那个在自己被骂时少不了一起挨骂的幽灵一样的亲生母亲,不仅不爱自己,甚至不希望她活着。

    那么,她也可以满足母亲的遗愿,淹死自己。

    但她不想死在河里、海里。她不希望自己的尸体找不到,她想用泡得肿胀的双眼最后再看看景绍良,让他亲眼见到自己死去的样子。

    事情没她想象的那么顺利。

    景绍良给她报的是少年宫的游泳课。少年宫挤满了小孩,游泳课也是,一个教练教,下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比教练的还大。

    十二岁的那个暑假,景音一直在找机会。

    泳池让她惧怕。想到那里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她很迫切,也很想逃避。

    所以,她一般会在教练上课时跑到少年宫的某个角落。

    这里,爬山虎遮盖了整面马赛克砖墙。有天她抱着膝盖坐在这时,一个男孩来找她说话。

    “你好,你在干什么?”

    景音指了指墙壁,示意他噤声。

    夏风吹过,带起一片穿堂风。墙上沙沙作响,小男孩看向她指的地方,疑惑不解。

    “你听。”景音说,“它们正在用吸盘往上爬。”

    男孩为了听到爬山虎的声音,和她坐了一个下午。

    那天好像是什么节日,少年宫的学生和老师都提前离开了。等他们察觉时,少年宫已经安静下来。

    景音知道,她终于等到了最好的一次时机。

    打发走男孩,景音从窗户爬进了游泳馆。她其实并没做好周全的计划,也就没料到,窗户下方就是深水区。

    她攀在窗框上进退两难,没抓稳掉进了水里。

    她这时还不会游泳。

    景音在泳池里翻腾,像失足掉进水中的飞蛾。水不比火焰吞噬殆尽,一样能打湿翅膀毁掉鳞粉。

    景音呛了水,从了命。她不再挣扎,反正她的目的就是如此。

    身体沉进水里,很快,她发现这个过程实在痛苦。

    像在把她从这个世界抽离,从头,到脚,千锤万打一样疼痛。

    景音后悔了,第一次想着,有没有人能来救救她。

    像是响应她的召唤般,眼前落进一个巨大物体。她的胳膊被人拉扯着,硬是把她带出水面。

    上了岸,男孩拍打她的脸庞:你在干什么?

    景音哭了。

    她抱着那个素不相识的男孩,号啕大哭了很久很久。从前她只要掉一点眼泪就会招来谩骂,这次,她终于可以哭得那么大声,这声音甚至召来了保安,把他们从游泳馆放了出去。

    她被那男孩的家人送回了自己的住处。

    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坐在车上,男孩对她说:你别再做那种事了,总有人希望你活着的。

    她不再寻死了。死亡是那么痛苦,差点死掉的经历,让她害怕了。

    她也信了那男孩的话。陌生人的善意廉价却甜蜜,她宁愿相信说不定真的有人希望她活下去。

    她上完了游泳课。溺水太痛苦了,如果可以,她想知道怎样规避这种死法,她的母亲实在心狠,怎么会想让自己的孩子淹死。

    同学老师们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她索性不去理解,偶尔看到飞鸟昆虫,她才会去想一想,在城市的钢铁森林里他们能否活得如愿。

    她没觉得自己和别人越来越不一样。

    初中毕业,班里的同学不舍落泪。她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自然也没有感情。她觉得,她不伤心,很正常。

    高中,景绍良把她送进季城最好的学校。景音知道这不是出于弥补,也不是什么后悔,只是因为他们有一层景绍良无法否认的血缘关系,她还需要保住他的面子。

    这段时间,景绍良一家人准备移居国外。景音就是他不堪过去的证明,这或许是他能想出最好的方法,来切割掉过去的一切。

    他们成功了,一家三口短暂地消失。景音留在了国内,除了每个月的生活费到账——景绍良的女儿怎么能灰头土脸——她感觉不到生活中有任何父亲的痕迹。

    景音自己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管她,没有人会关心她,没有人在意她是否按时吃饭、去哪里玩,她已经这样生活了好几年,她也很习惯不与人发生任何牵扯。

    高中同学的家教都很好,没有人来欺负她。

    繁忙的课业下,同学的相处也是点头之交。这里的环境比过去的一切都好,她那想不起名字的可爱同桌,还总是对她笑。

    若是有什么让她记忆深刻,那件事应该算在内。

    有天下课,她在走廊上撞见同桌在跟一个男生接吻。

    个子小小的女生被抵在墙上,上面的男生紧拥着她,两人的周遭像是有堵密不透风的墙。

    景音初觉,人和人的关系还可以这样亲密。

    她一直不敢说,她其实很向往。她也会有这样一段关系吗?陌生的同龄人与她唇齿相交,肌肤相贴——这是只能放在心里最深处的想法,无法被语言咀嚼,无法见到日光。

    后来她的同桌被请家长,被停课一周。

    少女带笑的眉眼开始忧郁,总是不经意望着教室外的走廊。景音虽不理解这种心情,但她也想拥有一次这种牵挂。

    她很好奇,和别人有那种深刻的情感联结是什么感觉。

    景音后来见过和同桌在一起的那个男生,是隔壁班的卷发小子,至于叫什么,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总跟那男生同行的另一人的名字。

    裴涟。

    “刚才去老师办公室碰到裴涟了。”

    “下堂公开课和裴涟他们班一起上。”

    “体育课的时候看裴涟在看我们班!”

    “裴涟又考了物理满分。”

    “我考得也不错,奖励裴涟亲我一口。”

    一旦注意到某个事物后,就会发现他经常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甚至无处不在。

    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中,被称为巴德尔-迈因霍夫现象,又叫频率错觉。

    景音觉得,裴涟的名字就是钻了这个空挡,渗透到了她生活中的各个角落。

    闻泰的女生都带着股傲气。裴涟却能变成一个和男明星一样经常被她们拿来调侃吹捧的对象,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裴涟,不会属于任何人。

    不止因为他的家世。论家世,这里的学生都差不多。更不是他成绩好,因为大家都很努力。

    非要深究,那只能是因为他本人。

    他对谁都是礼貌相向,态度矜从。被他的琥珀眼一瞧的确会迷了神志,但也会在他疏远的笑容中察觉:你和他无法接近。

    所以,女同学们会不留余地地赞美,反正他的优秀人尽皆知;也会拿他开些轻浮的玩笑,因为大家都想看他被拉下神坛。

    但始终没有人真的去追他。闻泰的女学生一个顶一个聪明,一件太难做到的事,带来的利益,不如手下的一张试卷。

    青春的费洛蒙里,爱与欲纠缠共生。景音也许冷漠,但她不是无情无欲,在这一点上,她终于做到了理解同龄人。

    脑海里那个与自己交融的身影渐渐有了形状,裴涟的五官,裴涟的头发,裴涟的手指,裴涟的身体。

    他是顶级的暗恋对象。

    她也开始逐渐留意走廊过去的身影。于是她总能发现,在不经意的眼神交汇中,裴涟的确也在看她。

    他的眼神所造成的影响,像闻泰每年春天会爆发的柳絮一样,铺天盖地,用最轻柔的重量,将她从头到脚淹没彻底。

    而从她懵懂时就刮起的这阵白色风暴,现如今已经将她手脚缠紧,无孔不入地侵入到她五脏六腑每个角落。

    她还能怎么逃。

    【珍珠岛大家庭】

    锤头鲨:今年的优秀员工名单出来了,大家要以他们为榜样,新的一年,再创辉煌!

    锤头鲨:[图片]

    小海星:鼓掌鼓掌。

    刺豚阿姨:小伙伴们棒棒的![鲜花][礼炮]

    巨无霸澳龙:我有疑问。

    巨无霸澳龙:海洋剧场那个美女,居然是全勤,一天假也没请过,这怎么可能?

    小海星:有啥不可能的,人家勤奋。

    巨无霸澳龙:我没有别的意思哈,她的工作不是要下水吗,她又不是男人,你懂吗?

    虾夷扇贝:?

    巨无霸澳龙:额,你们女的不是都有生理期吗。

    巨无霸澳龙:一次假也没请过,是不是有点不现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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