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出口,乌休棠便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师先雪不知是因为惊惧还是委屈,亦或是两者都有,上一秒还是宁死不屈,跟自己硬杠到底的死倔模样,听到这话,眼圈便快速的红了。

    她幽怨地瞪着他,眼眶中变得水波荡漾起来,睫毛扑闪之际,晶莹剔透如珍珠的东西便会顺势滚落。

    见她如此神色,乌休棠的心脏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蓦地发起疼来,两指重新捏住双颊将她的脸抬起来,威逼道:“你敢哭。”

    师先雪转开眸子,睫毛颤抖得更加厉害,泪水在眼眶无助地打转,在被乌休棠训斥后,开始深呼吸打算将眼泪逼回去,然而越想越委屈,越觉得无助,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

    手背被眼泪打湿,又如水雾般消匿,她像小猫似的哭泣着,似乎是委屈的狠了,鼻头都泛着淡淡的粉红色。

    乌休棠心中积压的火气莫名消散了,指腹下脸颊柔软,他的心也在某一刻变得优柔迟疑起来,他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冲她发脾气,放狠话,抽丝剥茧打开来看,有抹懊悔心疼的陌生情绪在蔓延。

    于是,原本掐住脸的手改为轻轻蹭了蹭,安抚似的,他柔声说:“只要你听话,我不会那么做的。”

    比起第一次的张皇无措,迫切地想要逃开远离,乌休棠如今已经可以耐着性子哄她了。

    师先雪开始抽噎。

    乌休棠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两只手捧住她的脸,全然没有方才的狠厉:“我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不管你知道什么,看到了什么,那都不是全部。”

    师先雪,我不会伤害你的。

    所以,别跟我作对了好吗?

    其实乌休棠要是给她点空间让她自己冷静冷静,她没准一会就自我疗伤痊愈了,但他偏偏过来哄她。

    于是委屈加倍。

    师先雪哭得更厉害了,甚至还有点喘不上来气,她神志不清地哭唧唧:“你松开我,我讨厌你,你要把我做成傀儡,我讨厌你。”

    解释半点都没听进去,就只记得他的不好。

    乌休棠有些挫败放开她,师先雪立刻躲到一边去抽噎,她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里,小声而可怜地哭泣着。

    他原本打算放吐金童子出来哄哄她,可无量布袋中什么都有,就是不见了那只会吐金子的小金蟾。

    他这才想起,自那日交给她后,那小东西便乐不思蜀,压根没回到他手里。

    在无量布袋中翻了翻,未果。

    他将袋子恶狠狠地一扔,墙角的哭声像是受到了惊吓般骤然停了。

    乌休棠眉头压得更紧了。

    火鹮鸟从无量布袋中探出头:“主人,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说,女人无理取闹的话,不要解释,掐她脖,强吻她,大声哞!告诉她,再这样一定没她好果子吃!”

    乌休棠:“…闭上你的嘴。”

    对上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乌休棠试图降下火气,好好说话,却不想房门下一秒被敲响。

    “师师,你在吗?”李扶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道声音像是最优等的止哭剂,乌休棠看到师先雪当即不哭了,用袖子抹了把眼泪,站起来就要给李扶朝开门。

    勉力压下的火气往上涨了几分,他压低声音命令道:“不准去。”

    师先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打算听他的话。

    正蠢蠢欲动,又被身侧之人摁住了手腕。

    “打定了主意不跟我讲话?”乌休棠将她往怀中一带,扣在手腕上的指节在用劲,“既然不喜欢讲话,不如将舌头割掉好了。”

    师先雪恼火地搡他:“割掉舌头能解您心头之恨吗?不如割掉我的脑袋,四肢,就像你师父对你做的那样!”

    话一说出口,她便瞬间反应过来,瞳孔倏地放大,捂着嘴巴看向乌休棠。

    完了,这下她真的要死定了。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松。

    她看到乌休棠完全变了脸色,漆黑瞳珠似蒙上了层山岚间的青雾,如残灯无焰般暗影幢幢,无尽的冷怒从眸中溢出。

    他用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看着她,像是被人窥视到了内心最隐秘的不堪,垂在身侧的手臂无意识颤抖起来,眸色很深,深到她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倒影。

    但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在他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杀意。

    “师师?”没得到回应,房门再次被敲响了。

    李扶朝要同她商议关于和亲国书一事,交代些注意事项,城中阴魑处理的已经差不多了,那么假扮公主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

    可敲了半天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来之前问过店小二,说是看见师师上了楼回了房间。

    敲门的手握紧成拳,他疑心师师出了事,正欲强行破门而入,一道玄色身影率先打开了门,他看清了来人,神色一松。

    “乌…”

    话卡在喉咙里,错过乌休棠的身影,他看到了微微喘着气眼睛红肿的师先雪。

    “师师?”

    两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对,乌公子的脸色难看到吓人,跟他的目光对上好像就要被千刀万剐般。

    很明显,两人在吵架,自己来的很不是时候。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缓和下氛围,乌休棠便收回目光,越过他下了楼。

    他与师师男女有别,两人又刚闹了别扭,他也不好擅自进房间安慰她,便站在门外无关痛痒地扯了几句,去寻宋青姝来。

    此后两日,可能是不太想要看见她。

    师先雪再也没能和乌休棠说上话,眼神交流都少得可怜,有时候远远看见了,还没等她上前,乌休棠便没了身影。

    师先雪开始埋怨自己情绪一上头就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说,可人在愤怒的时候哪来那么多理智,自然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错了,吵架归吵架,要是有人拿她的过去说事,她也一定非常生气。

    乌休棠那么要面子的人,被她知道了这些事一定很难堪。

    她无计可施,无从下手,便破罐子破摔地将吐金童子摆在桌面上,一本正经求教:“如果有人惹你主人生气的话,该怎么样才能令他消气呢?”

    吐金童子呱了声。

    师先雪:“不是我,是别人,我替别人问的。”

    吐金童子:“呱呱呱。”消气?如果真有那个人的话,你还是替他消消灾吧。

    ……

    师先雪将它叠吧叠吧塞了回去,目色惆怅地盯着窗外的落叶。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直到女主两人启程去北雍,师先雪才再次见到他,她跟宋青姝胡乱扯了几句,一门心思都往远处的少年身上飘。

    她很想去主动跟乌休棠破冰,怎料才迈出去一步,那拳头大的仙鹤得到了命令,在空中绕了一圈停下来时已经变成了可供两三人乘坐的坐骑。

    望着那只转瞬之间消失的仙鹤,李扶朝抹了把脸上的尘土,扭头问道:“你们还没和好?”

    尘土被她吸到喉咙里,感觉又痒又呛,她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我这也找不到机会和好啊。你也看到了他根本不理我。”

    要换自己,恐怕也是要气上一气的,再怎么样,也不能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啊,明明她看到过的,他那暗无天日的过去,怎么就能将此事这般轻飘飘说出口呢。

    像是在嘲讽他,奚落他活该。

    师先雪叹气。

    李扶朝也跟着她叹气。

    两人面对面叹了会气,终于开始商议假扮公主一事。

    李扶朝将赶制好的和亲国书交给她。

    还别说,跟她手中真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重量,以及国书表皮纹路都做到了九成相似,要是没见过的,兴许可以以假乱真。

    师先雪问:“然后呢?”

    李扶朝稳操胜券的表情一滞:“然后,什么然后?”

    “我拿到了这份和亲国书,然后呢,怎么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你父皇面前,说我是如何避开沿途官员寻找,还有三皇子的搜查,一个人翻越千山万水,坚强地闯进决赛圈呢?”

    李扶朝表情空白了几瞬,“还需要考虑这么多吗?”

    师先雪万万没有想到,李扶朝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让她拿着和亲国书去元武阙大声喊她是西梁公主。

    为此李扶朝给出来的理由是。

    “没人敢仿制和亲国书。”

    见师先雪面无表情盯着他,李扶朝只得说了实话:“和亲使团不是杂耍班子,我若是用术法,会增加被识破的风险,若是大肆搜寻,树大招风,难免不会被提前盯上,思来想去,若是说你被妖怪抓去,又被九霄仙府的人搭救将你一路护送来京城,也许比我找支冒牌的和亲使团更有信服力。”

    “你又是巫山族人,不知道你们巫山族人是不是前些年不与外族通婚的原因—”李扶朝托腮,“我觉得你跟父皇书房内那张西梁公主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师先雪:“……”

    她干笑两声:“哈哈,可能吧,我们西梁人都长我这样,我大众脸的,哈哈。”

    李扶朝点点头,似乎是信了。

    -----

    元武街整洁宽阔,如支笔直的箭镞射向整座城市的心脏。

    师先雪背着只小布袋,边走边打腹稿,正出着神,冷不防被一吃醉酒的男人撞了下,浓浓的酒气袭来,还伴随着股令人窒息的咸腥气息。

    她肩膀倒是不怎么痛,反倒是那男人狠狠跌了一跤,抬起头来时眼底的青黑之色令师先雪心中咯噔一下。

    “你眼瞎啊,走路不看路?”

    师先雪觉得这臭味有些熟悉,便问道:“你是不是去过长乐居?”

    “你管我去没去过,跟你有屁关系。”男人骂骂咧咧的很不客气,面色酡红,印堂泛着黑气,眼神浑浊。

    师先雪还有正事要办,不想与他多作纠缠便要离开。

    不料天空中突然出现道蓝色旋涡,紧接着三四辆包裹着绸布的囚车从漩涡中出现,骤然落在元武街正中心。

    小仙童坐落在囚车之上,莲花宝灯在日落西垂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细细看去,每辆囚车周边都泛着同色的光芒。

    像是座密不透风的水笼。

    师先雪视线落在了囚车上。

    跟长乐居的结界不同,囚车的莲花印记是并蒂莲,莲花也要开的更盛一些,以至于她没有闻到任何怪味,只隐隐觉得其中散发着不详的妖气。

    囚车内,一抹银蓝色的影子一扫而过,小女孩小声叫了声,指着囚车抬头,“母亲,是鲛—”

    年轻的母亲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小仙童看过来之前将她抱走了。

    吐金童子从袖子里钻出来,爬到她的肩膀上。

    “呱呱呱?”我主人呢?

    师先雪头也不回:“走了。”

    “呱呱呱?呱呱呱?”去哪了?为什么不带我?

    为什么留蛙蛙独自一人?

    “北雍。你难道不知道吗?北雍人最爱吃牛蛙了。”见小金蟾抖了下,师先雪用食指按住扁扁的脑袋,恐吓道:“你长得跟牛蛙那么像,难道想被人抓去做牛蛙火锅吗?”

    “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你才像牛蛙,你全家都像牛蛙。

    在囚车即将经过师先雪时,不知从哪传来阵哀怨的歌声,那歌声不似人声,曲调古怪,带着迷惑人心的魔力,原本还被酒气环绕的男人身体突然挺直绷紧了。

    师先雪就站在他身侧,转身去看时正好对如蛇瞳般竖起的瞳仁。

    空中不知何时没有了太阳,暗黄色的浊云占据了头顶整片天空,浓厚的粼影压下来时宛如潜入阴森危险的深海,狂风肆虐,掀翻了摊子。

    师先雪看到他行尸走肉般抬起手臂,五指成爪状,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越过她掐住了那对母女的脖子。

    小金蟾吓成了小跳蛙,“呱呱呱!”你们人类别的本事没有,自相残杀倒是翘楚。

    比唢呐穿透力还要强盛的声音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放眼望去,全部都是满脸狰狞大打出手的人族,场面霎时变得混乱。

    为什么只有一部分人发了狂,那一部分人里男人还占大多数呢?

    马匹受惊,小仙童莲花灯笼罩范围内安然无事,士兵正要拔剑,却听囚车之上的小仙童轻飘飘道:“直接回宫。”

    他仍摆着那副慈眉善目的小笑脸,嘴角凹陷的酒窝在微笑时尽显童真。

    他们交谈时根本不避人,是以师先雪无比清晰地听到受人敬仰的小仙童用稚嫩的童音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陛下要等急了。”

    “是。”

    无关紧要…师先雪听得拳头硬了。

    她艰难将那对母女救下,顺手掏出冰封符丢进失去理智的人群,冰冻住一部分人后,又将火弹符甩到囚车的尾巴上。

    在一众鬼哭狼嚎厮打咒骂的声音中,火弹符箓炸开的动静就显得格外刺耳。

    在小仙童饶有兴致地看过来时,一枚火球出其不意快速朝他面容砸来。

    嘭得的炸响,火星四溅,小仙童的眼睛在炸开的火星颗粒后显得格外狭长幽深。

    哪儿来多管闲事的臭修士。

    手掌上抬,莲花灯飘至持平,头顶阴云诡异地聚集在他身后,化作一支支带着寒气的冷箭开始无差别攻击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小仙童嘴角勾出顽劣弧度。

    道貌岸然的臭修士,看你先救自己,还是救其他人。

    师先雪没想到,光天化日他就能这么嚣张敢对百姓出手,怀中的和亲国书蓦地发烫,她将小姑娘牢牢护在怀中,李扶朝给她的和亲国书从怀中掉出来漂浮到半空中。

    她知道这份和亲国书上被李扶朝留了缕灵力来看顾自己。

    “去保护那些百姓。”

    得到师先雪的命令,小卷轴在空中晃荡了几下,飞快地化作一根金黄色的棍子冲向暴乱中。

    师先雪一面艰难抵抗着冷箭,一面还要防备人类的偷袭,就这,那小姑娘见自己母亲被冷箭射伤,一把将她推开跑了出去。

    “母亲!”

    师先雪急忙去追,却不想一柄带着黑气的箭镞已经悄然瞄准了她的心脏,箭镞脱弓飞出的那刻,师先雪的袖口光芒大盛,紧接着鸟叫嘶鸣,麻雀大小的东西从她袖口飞出。

    五色凤鸟顶着她吃惊的视线中一寸寸变大,类似于小王冠的红色线条虚挂在头顶,展翅护在她面前,似凫而大时喷出火红色的火焰,烧断了那根直冲她而来的暗箭。

    鸑鷟!

    认出鸑鷟形态的小仙童心中一惊。

    鸑鷟神鸟,和亲国书,这女子难道是——

    怀玉公主!!

章节目录

与病娇反派互撕之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溜肉短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溜肉短短并收藏与病娇反派互撕之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