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大厅的空气中,飘着挥散不去的米饭清香和爆炒的辛香,连地下室三个大套房,里里外外都被中餐外卖的香味盈满。

    顾明瑛站在老杨房门外。

    他跟前的茶几上摆着三盘清淡的绿色沙拉,手里抓着一块干巴面包食难下咽,不时就得端起水杯喝两口,才能顺下去。

    看着他有些花白的头发,顾明瑛心有不忍。

    “他杯里是温水吗?”

    “是温水。”

    谢远风清淡的声音响起,抢在白清筠出声前先一步开了口。

    白清筠明明离她更近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回过头,透过他看向谢远风。

    眉目温柔,“远风还是跟我一样,下不了狠手。”

    他扁了扁嘴,想牵她的手晃两下,离得近了又有些胆怯,转而抓住她衣服的一角,轻轻扯了两下。

    可怜兮兮开口,“姐姐,这种老……老杨这种人对他这么善良,他根本不会感激的。”

    顾明瑛点头,“没事清筠,我不需要他感激。”

    谢远风补充,“明瑛的善良,没有一次影响她的判断。”

    可白清筠一贯认为,善良对老杨甚至对大部分商人来说,都是一种无用的负累,极端情况下将成为对手的把柄。

    地下室的温度肉眼可见降了好几度。

    后面跟着几个壮汉,十分默契往后退了两步。

    躲在走廊拐角暗处,随时准备藏起来的陈信也默默擦汗,老板情商这么低到底怎么拿下顾总的?

    白清筠再一次冒出了一点懊悔。

    分明想离姐姐更近些,帮她分担掉老杨搞鬼的风险,怎么反倒感觉自己有些多余了?

    繁杂的思绪压得他脑袋直往下垂,身量修长的人,落在地上的影子却显得那么落寞孤寂。

    一只手落在他后脑上。

    温热,恬静,一下一下捋顺了他的情绪。

    “姐姐,我只是……”

    白清筠抬头去蹭她的掌心,试图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实话说出他的观念,那样只会越描越黑。

    顾明瑛牵起他的左手,被那种罕见的冰凉触感触动了一瞬,她双手握住,冲他笑了笑。

    “开门。”她森厉的目光锁定白清筠身后卷毛壮汉,脸上那抹温柔笑意迅速被覆盖。

    “姐姐我跟你一起!”

    白清筠手上的暖意消失,他紧接着上前一步,像一只怕被丢下的狗狗,可怜又焦急。

    顾明瑛摇头拒绝,“放心,他老了。”

    “可是……”

    “没有可是。”她眼眸犀利,掠过少年定定的看着谢远风,“远风你留下,其余人到走廊尽头等。”

    白清筠带着人不甘不愿退到了走廊尽头。

    门打开,顾明瑛进去后没关。谢远风靠在那扇门正对的墙边,姿态放松,右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成拳。

    “杨总,好久不见。”

    顾明瑛笑意盈盈,乍一看,跟面试鸿宇那一天一样温和乖顺,讨人喜欢。

    “我特意为您准备的健康养生餐,很好吃吧?我记得您在天泉的时候,经常吃口味清淡的养生餐,想来一定很适应这里的生活。”

    老杨已经年逾六十,头发花白了不少,脸也看着有些浮肿,整个上半身佝偻了不少。

    看来在国外躲藏的这段时间,他吃了不少苦头。

    但面对顾明瑛,他勉力直起脊背,拢了拢长久没染发看着稀疏了不少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小顾有心了,难为你事业做这么大,还能记得我的口味。”

    话一出口,扑面而来的倨傲恶心到了顾明瑛。

    她脸上的笑意不减,“那是自然,杨总创业多年,小杨总却没继承您的头脑,才回国掌大权几天,鸿宇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您肯定比我更痛心。”

    “我深受您培养的大恩,有一个消息真是不吐不快,杨总听完,可要保重身体啊。”

    老杨浑浊的眼珠子蓦然瞪大。脸上因为浮肿而撑开的皱纹,强行挤出的笑容又将它们重新捏在一起。

    口吻听起来不甚在意,甚至笑声也很自然。

    “什么消息?那小子不争气,不过,有白石集团兜底,东山再起不是问题。我也没什么不放心。”

    但他紧紧抓住膝盖的左手,有一些轻微的颤动被顾明瑛捕捉到。

    她交叠双手,身体前倾,刻意压低嗓音,“听说您那桩推波助澜的大买卖,是小杨总卖消息给赫连那边的。消息真假我是无从考证了,只是跟我说这事儿的人——”

    “您认识。”

    老杨狠狠捏了一把膝盖,才忍下心底的急躁。

    缓缓深吸一口气,尽力从容地开口,“哦?白石集团的人我可认识不少呢,总不会是赫连董事长,亲口告诉你的吧。”

    顾明瑛后仰靠着沙发背,言辞模糊,“说起来,赫连董事长在宣布收购鸿宇那天,还亲自约我吃饭了呢。让我以后照顾照顾白石集团的继承人呢。”

    “言尽于此,杨总这么聪明,心里应该有计较了。”

    老杨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比外人更清楚,他可能出发点是好的,但行为却导向了一个极坏的结果。

    “那我还真要谢谢小顾坦诚相告了,为表诚意,跟策行的合作,我会跟赫连董事长如实澄清,不把你们牵扯进来。”

    老杨说的不牵扯,就是拉他们下水的威胁。

    顾明瑛毫不慌乱,诚恳道谢,“多谢杨总还愿意顾念咱们的旧情,既然您这么有诚意,我就帮远道客人问一句。”

    “地脉的前董事想见您,您见吗?他下午就到贝尔格莱德,地址我已经发给他了。”

    “他还说,如果您不见,您亲孙子在伦敦的留学生活和那些财产,会有一点麻烦。”

    “他敢!”

    老杨猛地站了起来,终是失了他努力维持的体面。

    顾明瑛笑着起身,“杨总要保重身体啊,那我先去忙工作了。”

    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像是真的刚想起来一样,露出恍然歉意的笑容,“啊,忘了帮白石集团带话了。”

    “他们让我向您转达,会照顾好您关心在意的一切,让您在这儿安心颐养天年。”

    说完,她潇洒走向门口,仿佛真是来当敬业传声筒的,说完就关门离开。

    门还未上锁,老杨用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敏捷急急奔向门口。

    “小顾!啊那个明瑛!顾总,顾总!”

    一连换了好几个称呼,才抓住门把手喘着粗气,“你你回来!帮我一把,帮我一把!”

    木门靠上的部分有一扇玻璃,刚好能露出老杨的头,让他看清门外的动静。

    顾明瑛听着他的求饶,背影不做分毫停留,从容走向谢远风,两人并肩就要离开那扇小窗的视野。

    “顾总!只要你帮我,我保证策行安稳退出这场旋涡!而且还能告诉你铭越和白石打的什么算盘!”

    老杨声嘶力竭,布满老年斑的手用力拍着门。

    顾明瑛的背影终于停下。

    老杨像是看到了最后一线挣扎的生机,浑浊的玻璃珠子都短暂清明起来。

    谢远风一同跟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他转身关上了门,按下口袋里录音笔的开关,端着笔记本电脑坐到顾明瑛右边。

    走廊尽头,白清筠已经等到失去了耐心。

    陈信找人搬了一些椅子凳子,一群人坐在走廊另一边,直勾勾盯着那扇再次被关上的木门。

    一整个下午,没人知道他们三人在里面聊了什么。

    最初,白清筠还能安稳坐在椅子上处理工作,甚至还跟国内开了个远程会议。

    随着天色渐暗,那张黑丝绒椅子坐垫好似开始冒出稀稀疏疏的针尖,刺得白清筠坐立难安。

    后来那些针尖越长越密,高低不齐。

    宛如无数轻飘飘的,却能随处扎根的蒲公英,穿过裤子和肌肤骨肉,扎根到了他心里。

    白清筠不得不离开地下室,来到庄园的后花园,从裤兜摸出被他揉捏得皱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

    多年没碰,猛然一抽呛得他咳嗽不止。

    无力地愤懑猛然蓄满胸腔,他将燃着的烟捏碎在手心,被烫的灼热痛感让他清醒不少。

    走回庄园大楼的后门,陈信从门后闪出,递出一瓶水,“老板,水。”

    白清筠松开手,掌心的烟灰簌簌掉落,他拍了拍那些残留的灰尘,接过冰水一饮而尽。

    “小杨控制住了吗?”

    陈信垂着头回答,忽然注意到老板被烫红的掌心,“控制了,最新进展是有关部门已经收押,但他什么都不说。”

    “您的手……”

    “没事。”白清筠迈开长腿往地下室走,冷静漠然。

    “姐姐应该从老杨那知道了很多消息,卷毛替你记录稍后的会议内容,你同步整理消息验证,验证通过就直接按预案行动。”

    陈信点头,脚步停在地下室楼梯尽头,“那我先去忙。您……您有事吩咐我。”

    白清筠点头,半张脸被地下室亮度极高的灯照亮,半张脸隐匿在楼梯黑暗中。

    那双漆黑的眸子如寂静深海,平静之下的暗流令人畏惧退缩。

    日落之后很快入夜,客户陆续回转。

    就在众人犹豫要不要等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顾明瑛和谢远风终于从那间小房子离开。

    客厅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顾明瑛甚至提前安排了许多白清筠爱吃的菜色。

    他却食难下咽,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

    犹豫再三,他殷切地给姐姐盛了一碗汤,紧盯着她的眼眸,想看出一点顾明瑛得知了什么内幕的疏远。

    “姐姐,老杨说什么了?他有说……又说关于白石集团的什么消息吗?”

    顾明瑛抬眸看了他一眼,没笑,“为什么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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